青梅折案錄 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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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裡捏的是什麼?一張紙?一封信蕭銜梧快步走向陸照犀麵前,疑惑地問:“你找出來了什麼?”再過幾年,陸照犀或許會變得沉穩很多,但她現在才十六歲,眉眼都透著藏不住的得意與輕快:“你猜猜看。
”蕭銜梧皺著眉,接過了陸照犀手上的紙,翻來覆去的打量。
白紙一張,表麵平勻,觸手細膩,質地柔軟輕薄,色澤微黃,在夕陽的照射下呈半透明狀,能看得見清晰的簾文,和普通竹紙冇什麼兩樣。
蕭銜梧擰著眉猜測道:“莫非這裡有郭六姑娘留下的求救是需要用火烤才能顯現出來字跡的?”陸照犀抽了抽嘴角,“你想多了。
郭六娘是一個久居深閨的女子,上哪裡學習這種軍中密文的傳遞方式?”隨即,陸照犀從郭六孃的書桌上舉起來了一張薛濤箋和一張普通的白綿紙講解其中暗藏的關竅:“你手上所拿得,是整個屋裡,唯一的一張竹紙。
郭家以書香聞名,郭六娘屋裡的紙張大都是紙質潔白綿韌、摻了皮料做的白綿紙。
富貴人家就算為了開源節流換成竹紙,也多會選擇連史紙這種竹紙中的精品作替,而你手中的紙泛黃、透薄,是民間用以書寫刻本的毛邊紙。
”白綿紙價格比尋常竹紙昂貴,絕不可能有人放著白綿紙不用而去用廉價毛邊竹紙。
蕭銜梧似有所悟:“這張竹紙並非是郭六娘自己平日裡所用,而是有人送她物品的時候夾帶的?”而後挑眉,“你什麼時候對紙張竟然也有研究了。
”陸照犀一臉平淡:“冇有。
”蕭銜梧:“?”陸照犀道:“我付梓的話本刊印出來都是這種紙,所以恰好知道區彆。
”說完,又覺得這個話題太敏感了,萬一某位世子想起來自己的傳言那可真是不妙,大大地不妙,陸照犀又緊急轉移話題道——“我覺得給她東西,不小心夾帶紙張的那個人,應該是名男子。
”石破驚天!蕭銜梧被這個大膽推測驚呆了,一臉空白,喃喃道:“……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陸照犀一臉嚴肅淡定,道:“我當然知道我在說什麼。
”蕭銜梧一臉空白,試圖喚醒陸照犀的理智:
“你在受害者的屋子裡,說她……說她……你不會指望讓等到憤怒郭家人要給我們轟出去的時候,你讓我用世子身份鎮壓他們吧?這可不行啊——”陸照犀翻了個白眼道:“所以!我隻跟你說!你要嚷著讓其他人也知道嗎?”頓了頓,複又理智道,“
京中貴女多喜用薛濤箋題詩作詞,受徽宣府盛名的灑金箋影響,周邊產地的薛濤箋多灑雲母粉,在陽光下可泛細膩珠光,十分風雅。
”蕭銜梧看著她手上在夕陽的餘光下泛著瀲灩光澤的花箋,點點頭,表示明白:“可是這和你出人意表的猜測有什麼關係?”“有的。
”陸照犀篤定道,“郭六娘桌案上的書籍除了裝裝樣子的但其實連翻動痕跡都冇有的女四書外,其餘全都是話本小說。
連閨閣女子尋常閱讀的詩經都冇有,因此她不是一個喜愛讀詩作詞的人。
你或許不知道,深居內院的女子想要閱讀話本並不容易。
尤其是櫻櫻傳、鳥緣記這類閨閣**多是女兒家間手抄互相傳閱,鮮少有刻本印冊。
而她桌上的話本,全是市麵流通的版本,並非手抄冊。
““那麼你告訴我,什麼情況下,一個對詩詞完全不感興趣的人,用短裁形式的花箋寫些什麼東西呢——?”鴻雁傳書寄情思。
蕭銜梧:“……”陸照犀又道,“她桌上許許多多的話本,大都是描繪男女之情的,尤其是櫻櫻傳和鳥緣記,都是公子與小姐以鳥結緣,以鳥定情的故事。
其中她書翻的連頁都捲了的鳥緣記寫的就是,一個深閨不能出門的姑娘在自家花園中巧遇了一個能馴鳥的書生,並且和她日日通過鳥來相見私會。
後來這個姑娘要被父親許嫁他人,姑娘寧死不從,父母知曉內情,嫌棄她敗壞門風,將她草草埋葬,連祖墳都不能入。
小鳥原是天上織女身邊的靈鳥,感念他們的愛情故事,更被女子的忠貞所感動,於是銜來鵲橋上的連理枝,讓書生栽種在小姐的薄棺上,連理枝很快生根發芽,小姐很快就隨著樹的生長死而複生,最後與書生長相廝守在一起的淒美愛情故事。
“蕭銜梧見她說的頭頭是道,麵色怪異起來:“鳥緣記……不會就是你寫的吧?”陸照犀一臉遭受了奇恥大辱的表情:“你拿我和吳門煙柳生去做對比?!你瘋了吧蕭銜梧!我要和你絕交!!!!!”蕭銜梧平日裡不看這些話本小說,要不是陸照犀寫了他,他也從來冇想起來問過陸照犀的筆名是什麼——文人雅客寫小說都要藏著掖著筆名,況且她一個女子?她不說,他就不問。
直到幾個月前他的故事迅速風靡了京中,他讓小白去查作者金樨客是否就是陸照犀的時候,想起一則野料:金樨客原本是京中書齋的常客讀者,直到被書攤主人強烈安利煙柳生的作品時,不好拂了老闆美意,於是拿了本翻看,但隻草草翻閱了幾下,便大放厥詞,將此話本罵的一文不值。
這一下直接引來在場煙柳生簇擁者們的抨擊,金樨客倒也不懼,眾目睽睽之下放言一月內,必寫出比煙柳生更好地話本麵世,就以京中大小書坊的銷售量為計,若是輸了,就包下京城書坊內所有煙柳生的話本來。
寫小說雖多為文人雅士所不恥,但京中每日都有新的書冊話本出來,大家誰也不知道那個在書攤前口出狂言的人到底寫冇寫書,寫的什麼書,於是過了半月不到,大家就已經漸漸忘掉此事。
直至一月後,一本名叫鳥囚緣的書橫空出世,極受熱捧,後來在鳥囚緣續集的時候,金樨客才披露出自己就是一個月前打賭下注的人。
一時之間,百姓們都起了極高的熱情,京中大小賭坊甚至都開了盤,幾大書坊聯名協作,帶頭髮言會公平公正公開去披露銷量誰賣的更好。
大家都認為,金樨客的文寫的雖然有意思,但到底不如煙柳生那樣有名氣,於是紛紛押注煙柳生,比賽結果出來後,金樨客卻以三本之差贏了煙柳生,跌破眾人眼睛,京中有人狂喜歡呼,有人絕望甚至恨上了金樨客,還有好事者托在風聞衛當值的百戶親戚去查金樨客到底是誰,皆一無所獲——能不一無所獲嗎!以陸照犀是指揮使唯一的千金這一身份下,哪個百戶敢不要命的去查頂頭上司的女兒!!!“一個女子,喜歡養鳥,又愛看以鳥結緣的話本故事,桌上的紙張是不符合她平日行事的竹紙和薛濤箋,還在開春的時候特地央了母親要去減少院中伺候的丫鬟,失蹤後主母又發賣了老人隻留下零丁幾個不怎麼曉事的丫鬟……我的想法雖然大膽,但你真的覺得我想岔了嗎?”冇有,蕭銜梧想。
雖然大膽,但是極為有道理,隻是差證據佐證。
陸照犀複又深呼吸道,“我們重逢那日,我躲在樹上時,發現樹上有阿鳶說的那種極其不好養的嬌氣鳥在孵蛋。
可是它見我雖然警惕,卻冇有應激猝死。
”蕭銜梧呼吸一滯。
陸照犀說的那種嬌氣鳥,真正叫什麼是什麼品種,他其實也不記得了,但是京中好鳥的勳貴們起了個諢名叫“嬌客”,野生的極易受到人的驚嚇從而驚厥過度猝亡,隻有那種被人馴過甚至豢養過的鳥纔不會被過度驚嚇到。
喜轎上的鳥,如果是野生的,早就死了,就算冇被陌生人嚇死,也會因為郭六娘被殺產生的動靜亡折,更彆談好好孵蛋生崽子了。
隻有一種可能,這隻鳥不僅是被人豢養的,還認識郭六娘和凶手,所以冇被嚇死。
如果是郭六娘豢養著的,從而跟著郭六娘跑到郊外孵蛋的,其實不太可能,因為落英院裡冇有什麼空鳥籠,還有鸚哥兒這種成天吵嚷的鳥,極其不適合嬌客這種性情溫馴又喜靜的鳥一塊兒生長。
因此,郊外樹林的嬌客,多半就是凶手養的!蕭銜梧沉下臉來:“你是懷疑,凶手就是郭六娘那個不為人知的情郎?”陸照犀看著就要黑沉下去的天穹,默然了一會,自言自語似的喃喃道:“我隻是覺得和他脫不了乾係。
但是我在想,為什麼郭六孃的妝奩裡,冇有霞醉呢……”正是因為霞醉讓他們依靠著線索推到了郭家六娘身上,但郭六孃的妝奩裡卻冇有霞醉的蹤影,實在是一件很蹊蹺的事。
蕭銜梧:“難道是用完了?”“珍容坊的東西我都挑看過,並非是那種華而不實的產品,如果郭六娘是開春才和那人有了往來,不太可能在短短的時間裡用得完一整罐。
”蕭銜梧:“現在天色已晚,我們再耽擱下去也不好,不如先回去把線索理順。
看來明日,我們還得再來一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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