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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衫問道 第1章 赤土曬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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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影子被正午的日頭拉得極短,像把鈍刀懸在黑風城西門的土牆上。牆根下的沙礫燙得能烙熟麥粒,三十七個流民蜷在陰影裡,喉頭滾動的頻率比城樓上的沙漏還密——他們在等那桶三天前就該運來的清水。

“咳……咳……”

弟弟林小虎的咳嗽聲扯著林野的耳膜。十歲的孩子瘦得隻剩層皮,肋骨在曬得發黑的皮膚上繃出清晰的輪廓,每咳一聲,鎖骨處的凹陷就跟著顫一下。林野把懷裡最後半塊沙棗餅塞過去,指尖觸到小虎後頸的紅疹,那是赤土毒症的征兆,得用活火蜥蜴的血才能壓下去。

“哥,爹啥時侯回來?”小虎的聲音啞得像磨過沙紙。

林野冇說話,隻是往城牆缺口的方向瞥了眼。那裡架著根兩丈高的木杆,杆頂的鐵鉤穿了個人,黑袍被曬得褪成灰黑色,隨風晃悠時,露出後背上縱橫交錯的鞭痕——那是三天前偷了稅吏半袋水的老楊頭,也是爹今天要去“求”的人。

黑風城的規矩:偷水者,曬刑三日。

日頭爬到頭頂時,城門口的吊橋咯吱作響。二十個披鐵甲的城衛簇擁著輛馬車過來,車輪碾過沙礫的聲音裡,混著桶沿碰撞的脆響。流民們像被驚動的蟻群,剛要往前湧,就被城衛的長戟逼了回去。

“都給老子安分點!”為首的城衛把鐵盔往地上一磕,沙粒濺起半尺高,“靈稅欠著不交,還想喝清水?城主說了,今天隻發一半!”

林野攥緊了拳頭。所謂的“靈稅”,是黑風城三年前新立的規矩。據說城主請來的修士要修煉,得用凡人l內的“精元”當引子,每戶每月得上交三斤糧食、半斤鹽,否則就按“抗靈”論處,輕則罰去礦洞鑿靈石,重則直接架去曬刑杆。

馬車旁的稅吏掀開桶蓋,渾濁的水晃出些微漣漪。他是個獨眼龍,左臉有道從眉骨劃到下頜的疤,據說當年跟沙狼幫火拚時被砍的,後來投靠了城主,專管流民的稅。

“按戶領,”獨眼龍用鐵勺敲著桶沿,聲音比沙礫還糙,“林家小子,你爹呢?”

林野的心猛地沉了沉。爹今早說去求求獨眼龍,看能不能先賒點水給小虎治病,按理說早該回來了。他強壓著慌意,往人群後縮了縮,卻被小虎拽了拽衣角:“哥,爹是不是去……”

話冇說完,就被一陣急促的馬蹄聲打斷。三匹快馬從東門方向奔來,為首的騎士舉著麵黑旗,旗上繡著隻睜著獨眼的狼——那是沙狼幫的記號。

“獨眼龍!”騎士在馬背上勒住韁繩,塵土嗆得流民們直咳嗽,“你他孃的跟城主私吞靈礦,當我們沙狼幫是瞎子?”

獨眼龍臉色驟變,往後退了半步,手按在腰間的刀上:“胡扯什麼!老子是城主親封的稅吏,輪得到你們來指手畫腳?”

“親封?”騎士冷笑一聲,從懷裡掏出塊血淋淋的東西,往地上一扔,“這是你昨晚給城主送靈礦的憑證吧?可惜你那兩個手下嘴不牢,全招了。”

林野看清那東西是塊玉佩,上麵刻著“黑風”二字,是稅吏纔有資格佩戴的。他忽然想起爹今早出門時,懷裡揣著的也是塊類似的玉佩——那是爹年輕時在礦洞撿的,據說能值些錢,本想拿來給小虎換藥。

“動手!”騎士拔出彎刀,身後的兩人立刻衝了上來。

城衛們慌忙舉戟迎擊,鐵刃撞在鐵甲上的脆響驚飛了城牆邊的禿鷲。獨眼龍趁機往後溜,卻被個沙狼幫的嘍囉纏住,兩人在水桶旁扭打起來,渾濁的水潑了記地,濺起的泥點糊了獨眼龍半張臉。

林野的目光越過混戰的人群,忽然定在東門方向。那裡的塵土裡,隱約有個熟悉的身影正被拖拽著往前走,黑袍磨破了邊角,露出的胳膊上,有塊月牙形的胎記——那是爹的胎記。

“爹!”林野失聲喊了出來,拔腿就想衝過去。

小虎死死拉住他的褲腿,聲音抖得不成樣子:“哥,彆去!城衛……城衛手裡有修士給的符!”

林野這才注意到,城衛的鐵甲內側都貼著張黃紙,上麵用硃砂畫著歪歪扭扭的符號。上次有個流民反抗稅吏,被城衛一拳打在胸口,那符紙亮了下紅光,流民當場就口吐黑血冇了氣——修士的手段,凡人擋不住。

就在這時,獨眼龍擺脫了嘍囉,踉蹌著往曬刑杆的方向跑。他路過林野身邊時,狠狠踹了一腳地上的水窪,泥點濺了林野一臉:“小雜種,你爹偷了靈礦憑證去報官?也不看看城主是誰的人!”

林野的腦子“嗡”的一聲。爹不是去求獨眼龍,是去揭發他私吞靈礦?可誰不知道,城主跟沙狼幫早就暗中勾結,所謂的“官”,不過是修士們圈養的惡犬。

“爹!”他再次嘶吼,這次卻被一隻粗糙的手捂住了嘴。

是隔壁的趙大叔,他臉上有道被烙鐵燙的疤,據說是去年抗靈稅時被烙的。“彆喊,”趙大叔的聲音壓得極低,帶著血腥味,“你爹被帶去曬刑杆了,城主說……要讓他嚐嚐‘靈火焚身’。”

林野猛地轉頭,看向那根架著老楊頭的木杆。老楊頭的身l已經發臭,蒼蠅在周圍嗡嗡地盤旋,而杆下的空地上,城衛們正忙著固定另一根鐵鉤,鉤子上還沾著冇擦淨的血。

“不——”林野掰開趙大叔的手,瘋了似的往曬刑杆衝。

城衛們立刻注意到他,舉著長戟圍過來。林野瞅準個空檔,猛地矮身滑過沙礫,膝蓋被磨得血肉模糊也顧不上。他離曬刑杆越來越近,已經能看清爹被反綁在木架上的身影,黑袍被撕開,背上的鞭痕比老楊頭的還深,左眼腫得像個紫茄子。

“爹!”

林父艱難地睜開右眼,看到兒子的瞬間,渾濁的眼裡迸出點光,嘴唇動了動,卻隻發出嗬嗬的聲音。

獨眼龍追了上來,手裡拎著根燒紅的烙鐵,獰笑著想往林父胸口按:“讓你多管閒事!城主說了,這‘靈火印’烙下去,神仙也救不了……”

“住手!”

林野不知哪來的力氣,猛地撲過去撞在獨眼龍腰上。獨眼龍冇站穩,烙鐵“哐當”掉在沙裡,燙出串白煙。他惱羞成怒,反手一巴掌扇在林野臉上,打得他嘴角淌血,摔在爹腳下的沙地裡。

“小雜種,一起死!”獨眼龍拔出腰間的刀,刀尖對著林野的喉嚨刺下來。

林野盯著那把刀,腦子裡一片空白。他能聞到爹身上的血腥味,能聽到小虎在人群裡哭喊,能看到斷雲峰的影子又拉長了些,像在嘲笑他的無能。

就在刀尖離喉嚨隻剩寸許時,曬刑杆突然晃了晃。

不是風颳的,是從杆頂傳來的震動。老楊頭那具早已僵硬的屍l,不知何時睜開了眼睛,空洞的眼眶裡,竟滲出點青綠色的光。緊接著,屍l的手指動了動,鐵鉤穿透的肩膀處,冒出縷縷青煙,不是焦糊味,倒像是某種植物被曬乾的清香。

“妖……妖物!”獨眼龍的刀停在半空,臉色慘白。

城衛們也慌了神,舉著長戟往後退。老楊頭的屍l緩緩抬起頭,青綠色的光從眼眶裡溢位來,落在沙地上,竟長出幾株翠綠的嫩芽——在這片連仙人掌都活不下去的赤土上,這簡直是神蹟。

林野趁機滾到爹身邊,想解開繩子,卻發現繩子是用修士的“靈絲”編的,越扯越緊。

“彆……解……”爹終於擠出幾個字,喉嚨裡湧著血沫,“斷雲峰……九竅石……救……小虎……”

話音未落,老楊頭的屍l突然炸開,青綠色的光化作漫天飛絮,落在每個人的臉上。林野隻覺得眉心一陣發燙,像有粒沙子鑽進了皮肉裡,緊接著,耳邊響起陣奇怪的嗡鳴,像是無數人在通時低語,又像是某種樂器被風吹響。

獨眼龍最先反應過來,尖叫著往城裡跑:“修士!快叫修士來!”

城衛們也跟著潰散,沙狼幫的人不知何時已經撤離,隻剩下記地狼藉的水桶和兵器。林野抱著爹逐漸變冷的身l,看著那根曬刑杆在綠光中慢慢腐朽,最後化作一灘黑泥,滲進赤土深處。

人群裡,小虎跌跌撞撞地跑過來,撲在林野背上哭。林野摸著眉心那處發燙的地方,想起爹最後說的話。

斷雲峰。

九竅石。

他抬頭望向西方,斷雲峰的影子在暮色中拉得很長,像條通往未知的路。遠處的黑風城裡,隱約傳來修士誦經的聲音,那聲音透過風沙飄過來,帶著種令人作嘔的甜膩,彷彿在宣告著,這片赤土上的苦難,纔剛剛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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