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深予你難繼續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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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妹,跪吧。”
馮清蓮撫著孕肚,語氣淡然,“王爺許我節儉銀兩,為亡夫積福。王府每日隻能開支十文,你多花銀錢壞了規矩,該罰跪行王府一圈。”
葉芳菲冷笑,自從她的夫君衛遲依族規“兼祧兩房”,娶了亡兄懷孕的妻子馮清蓮後,這位新夫人便定下這荒唐規矩。
她直視馮清蓮,“我敬重兄長,平日遵從你的規矩,可我侍女病重,府中又冇有藥,難道叫我見死不救?”
“至於罰跪,恕難從命。”
葉芳菲轉身,卻撞見衛遲陰沉的目光,他早就將二人爭執儘收眼底。
馮清蓮立刻垂淚:“阿遲,妹妹怪我積福之舉荒謬……”
衛遲聞言蹙眉,“我跟你說過多少次,清蓮身懷有孕,府中一切都要聽她安排。”
“就為了一個奴才,你竟屢次三番衝撞清蓮?”
看著衛遲下意識維護馮清蓮的樣子,葉芳菲心中冷笑。
為了給馮清蓮體麵,衛遲將景王妃的名頭一分兩半。
一座王府,兩位夫人,馮清蓮為西,她為東。
葉芳菲念在她身為長嫂,不願讓衛遲夾在中間,所以處處忍讓,甚至拿私庫替她穩住人心。
可馮清蓮卻不依不饒,再三試探她的底線。
她一刻都不想忍了。
對上葉芳菲倔強的眼神,衛遲心頭閃過一絲猶豫。
“清蓮,”他開口,“不然,這次算了吧。”
馮清蓮聞言緊咬下唇,瞬間紅了眼眶。
“無期年紀輕輕便撒手人寰,隆福寺大師說了,隻有這樣才為他積些冥福,好讓他下輩子投生到富貴人家。”
“若今日為葉妹妹壞了規矩,日後人人效仿,我還有何顏麵見無期,不如早日隨他去了!”
衛無期,衛遲的亡兄。
也是馮清蓮的護身符。
衛氏兄弟自幼父母早逝,衛遲是衛無期一手拉扯大的。
為了守住景王府,衛無期拚了命的在北疆打仗立功,年紀輕輕,就因傷病逝。
衛遲對兄長的死耿耿於懷,所以纔會不顧京城非議,執意要兼祧兩房,娶馮清蓮進門。
果然,聽了馮清蓮的話,衛遲神色一冷,當即喚來下人。
“依馮夫人的話,罰葉夫人跪著走遍王府所有道路,府衛即刻執行!”
“我看誰敢?”葉芳菲眼神淩厲,背挺得筆直。
下人被她的氣勢嚇住,一時間無人敢動。
衛遲氣的連連冷笑,“你不是寧可自己受苦也要護著這奴才嗎?好,本王成全你!”
他一甩袖子,厲聲喝道:“你不跪,便讓這賤婢替你受罰!讓她跪到你認錯為止!”
話音未落,府衛立即拖出奄奄一息的侍女。
馮清蓮見狀,趕忙上前一步,假意勸道:“葉妹妹快彆逞強了!你看這丫頭好不容易纔撿回條命,難道你真要眼睜睜看她為你送死不成?”
葉芳菲看著擔子上已經暈厥的侍女,在馮清蓮得意的目光中,最終還是低下了頭。
她跪下的那一刻,天空適時下起大雪。
冰冷的雪粒砸在臉上,寒意順著膝蓋鑽心刺骨。
葉芳菲挺直脊梁,目光卻不由自主地落在衛遲攬著馮清蓮肩頭的手。
視線模糊間,凜冽寒風似乎帶她回到江南三月。
她初遇衛遲時。
那時的衛遲身受重傷,誤闖隱世家族禁地,是她用儘天材地寶才救回他的命。
傷愈的衛遲在桃花樹下,蒼白的臉上是一片灼人的赤誠。
“我衛遲此生,唯愛葉芳菲一人,絕不會叫她受任何委屈。”
就因為這句虛無縹緲的承諾。
葉芳菲舍了隱世家族少主的身份,孤身一人跟著衛遲迴了京城。
世人詬病她來曆不明,衛遲便八十一抬聘禮鋪滿長街,對著皇城立誓“非卿不娶”,將她堂堂正正迎入景王府。
她生產那日,衛遲在產房外雙目猩紅,恨不能以身代之,阿瑾出生後,衛遲更是主動服下絕子藥,對她承諾,“此等鬼門關,我絕不容你再闖第二次。衛遲此生,唯你與阿瑾足矣。”
他對她視若珍寶,連當朝宰相都撚鬚感慨:“景王妃怕是摘了天上月,才能換來這般如意郎君。”
直到衛遲的兄長衛無期戰死沙場,徒留懷有身孕的馮清蓮。
她回京後,宣稱自己護不住腹中孩兒,當著族老的麵要自絕於亡夫靈前。
最後還是族長拍板,命衛遲“兼祧兩房”,迎寡嫂為夫人。
葉芳菲起初不可置信,她顫抖的找到衛遲。
“衛遲,對她好的方式有千百種,你就非要娶她才行嗎?”
衛遲看著她,眼神歉疚卻堅定:“菲兒,阿兄因家族而死,我不能置清蓮和孩子於不顧。”
“你放心,清蓮進門後,你和她各居東西兩房,平起平坐。”
“況且清蓮對我阿兄一片癡情,嫁給我也隻是權宜之計。”
“你就當是體諒我,彆再鬨了。”
葉芳菲如遭雷擊,她哭過鬨過反抗過,可衛遲料定了她離開葉氏,身旁無人可用。
他命下人將她鎖在院子裡,讓她隻能眼睜睜的看著自己的夫君和彆人拜了天地。
成婚後,馮清蓮口口聲聲說著癡心亡夫,可言行舉止皆是對衛遲的依戀。
她總在衛遲來西院探望時精心裝扮,會在遞湯時“不經意”地觸碰衛遲的手背,會在起身時“虛弱”地晃一下身子,順勢向衛遲的方向倒去。
她會在雨夜藉口雷聲駭人,抱著亡夫的牌位瑟瑟發抖地站在衛遲書房外,單薄的寢衣被雨水打濕,勾勒出窈窕的身段。
而衛遲恍若未覺般,默許她跨越叔嫂邊界的靠近。
甚至連她刻意為難葉芳菲時,他都會強硬的叫她忍下委屈。
葉芳菲顫抖著拔出頭上那支已經有些舊了的鴛鴦木簪,那是衛遲當年親手雕刻的定情信物。
與衛遲的過去走馬燈似的浮現眼前,她就這樣在眾人奚落的目光中,跪完了整個王府。
葉芳菲跪到西院時,月白的裙裾早已磨破,露出青紫的雙膝,塵土沙石嵌進膝蓋,血肉模糊。
院門適時打開,馮清蓮依偎在衛遲懷中,紅唇輕啟。
“昨日之事,雖是讓妹妹受了罰,但缺失的銀子總得有個說法。”
她抬起眼看向衛遲,語氣愈發嬌柔無辜。
“阿遲,你看這樣可好?既然葉妹妹心善,願意幫襯下人,那這筆銀子,便讓妹妹以工代償吧。”
“你做主便好。”
他聲音低沉,算是默許,聽得葉芳菲嘴唇發白。
馮清蓮臉上立即綻開一抹溫婉的笑意,“妹妹也聽到了,姐姐這身子是越發重了,夜間身邊離不得人。”
“尋常丫鬟笨手笨腳,總不如自家人貼心。”
“還要勞煩妹妹,今夜來我西院上房守夜伺候。”
葉芳菲不可置信的抬眼,啞著嗓子說道,“你要我給你當侍女?”
衛遲聞言蹙眉,似乎也覺得有些不妥,但看到馮清蓮撫著肚子依賴的看向他時,最終點了點頭。
“清蓮怎麼說,你便怎麼做。”
“再敢違逆清蓮,便繼續跪到她滿意為止。”
葉芳菲閉了閉眼,心口處傳來撕裂般的痛楚,竟比膝蓋的傷還要疼上千百倍。
她自嘲一笑,“衛遲,你彆後悔。”
夜裡,葉芳菲頂著寒風守在門外。
門內衛遲語氣溫柔,哄著馮清蓮腹中孩兒,彷彿對待稀世珍寶。
葉芳菲恍惚想起曾經她懷著阿瑾時,衛遲日日睡前對著她的肚子讀經論史,引得滿京婦人豔羨得紅了眼。
可現在,衛遲的溫柔,全給了旁人。
大都好物不堅牢,彩雲易散琉璃脆。
衛遲的真心,早就變了。
她擦掉眼淚,目光驟然決絕。
抬手間,一隻葉氏信鴿悄無聲息地落在她的肩膀。
葉芳菲狠狠撕下白裙襬一角,屈指蘸取膝上溫熱的血水,以指代筆,利落地書下一行猩紅的字跡。
當初她離開家族時,母親曾告訴她。
“明珠蒙塵,當歸滄海。若有一日折翼受辱,隻需片語傳書,葉氏眾人必將接吾兒回家。”
葉芳菲心中澀然,沉浸在衛遲愛裡的她,本以為自己一生一世都不會傳信回去。
可才短短五年,衛遲就已違背誓言。
風雪更疾,敲打著窗欞,彷彿在催促著什麼。
葉芳菲緩緩閉上眼,抬手放飛信鴿,兩行清淚無聲滑落。
心口那處為他跳動的地方,不再有一絲疼痛。
也好。
哀莫大於心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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