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深予你難繼續 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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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遲聞言猛地後退一步,聲音顫抖。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葉芳菲緩緩抬起手,指向那個剛剛被泥土覆蓋的土包。
“意思就是,你方纔親手埋下的那個盒子裡,裝著的……是你兒子阿瑾的骨灰。”
她仍舊麵無表情,但眼淚無聲的劃過她的臉龐。
“他死在了馮清蓮生下她那個野種的那一日。”
“在你抱著他們母子,享受著弄璋之喜的時候。”
“在你為了她那個來路不明的孩子,斥責我、囚禁我、認定我‘不祥’的時候;”
“在你一次次選擇相信他們,而將我們母子棄如敝履的時候……”
葉芳菲的眼中終於泛起一絲情緒。
“我的阿瑾,咳儘了最後一口血,在我懷裡,喊著‘爹爹救我’……”
“然後慢慢地、慢慢地變冷。”
“衛遲,”她的聲音輕得像歎息,卻重得能壓垮人的脊梁,“你剛剛,不是在贖罪。”
“你是在為他。”
“下葬。”
衛遲聞言如遭雷劈,直直的半跪在地上。
“不…不可能,你騙我!”衛遲發出絕望的嘶吼,猛地撲向那個剛剛填平的土坑,雙手瘋狂地刨挖起來。
“阿瑾不會死的!你騙我!你隻是為了報複我!把我的阿瑾還給我!”
葉芳菲就站在一旁,冷冷地看著他瘋狂的舉動,看著他從嘶吼到嗚咽。
直到他終於觸碰到那個冰冷的木盒。
衛遲這才平靜下來,痛苦的將盒子抱在胸前。
他在不知情下,親手為自己的兒子。
掘了墓,下了葬。
衛遲將額頭死死抵在冰冷的泥土上,身體劇烈地顫抖。
他終於明白了葉芳菲那平靜下的恨意從何而來。
他終於明白了何為“贖不清的罪”。
葉芳菲靜靜地站在一旁。
“現在,你見到阿瑾了。”
“衛遲,你我之間,最後一點牽連,也儘了。”
說完,她不再看他那副肝腸寸斷的模樣,決然轉身,一步步離開了這片桃林。
風吹過桃林,帶來身後那人破碎的嗚咽聲。
衛遲終於懂了。
懂了她的痛,懂了她的絕望,懂了何為追悔莫及。
可那又怎樣呢?
阿瑾回不來了。
他們之間,也早在一次又一次的懷疑和傷害中,徹底化為齏粉。
他的眼淚,他的懺悔,他此刻的肝腸寸斷,於她而言,都太遲了。
陽光透過桃枝,有些刺眼。
她微微眯起眼,族人的身影在前方等候,那是她的來處,也是她的歸途。
至於身後那片桃花灼灼,就讓它連同他們之間所有愛恨癡怨,永遠封存在即將到來的春天裡。
她一步也未停留。
隻剩下衛遲,蜷縮在泥濘之中。
他的贖罪,從一開始,就註定是一場徒勞。
他所失去的,永遠也追不回了。
那日之後,衛遲就瘋了。
“混淆宗族血脈,致使長房斷後,親手害死親子”,這頂天大的罪名,由他自己親口在金鑾殿上喊了出來。
皇帝震怒,當即處死囚禁在北苑的馮清蓮。
她被處斬的時候,還高聲呼喊衛無期的名字,期盼皇帝開恩留她一命。
可衛遲毫不猶豫的一劍刺入她的心臟,接著跪地請罪。
皇帝順水推舟,奪了他的爵位,廢為庶人。
但念及衛氏一族的赫赫戰功,允他留在景王府。
可王府於他,隻不過是一座牢籠。
衛遲終日隻待在東院,守著阿瑾那些早已蒙塵的玩具和葉芳菲那件舊衣。
要麼呆坐一整天,要麼就對著空蕩蕩的院子,一遍遍喊著“菲兒”和“阿瑾”的名字。
他遣散了所有仆人,隻留幾個老仆定時送來飯食。
送來的飯菜,他常常原封不動。
偶爾有皇室宗親前來探視,皆被他胡言亂語的模樣嚇退。
他口中反覆唸叨的,隻有“錯了”、“骨灰”、“桃樹”、“阿瑾”。
無人能懂,隻道景王是因痛失愛子而徹底瘋了。
隻有他自己知道,他冇瘋。
他隻是被永遠地困在了那個雨夜,困在了那片刻著他兒子名字的桃林裡,困在了他親手埋葬骨灰的那一刻。
清醒,纔是對他最殘忍的酷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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