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石問天 第143章 青木殿問答（三）
蘇天賜每說一句，便向前踱一步。步伐落地無聲，但那無形的靈壓卻隨之層層疊加，如深海暗流般擠壓著殿內的每一寸空間。空氣變得粘稠，林凡感到呼吸微窒，周身的骨骼彷彿都在發出不堪重負的微響。這力量並不狂暴，卻沉重如山，精準地壓在他的心頭與肩頭。
蘇天賜緩緩轉身，目光如實質般落在林凡身上，先前那一絲若有若無的血脈溫情已蕩然無存，此刻的他，正是天巧門門主，天機地域四大家族蘇家蘇天賜。
“舊怨新仇，皆有之。”蘇天賜打斷了林凡的思緒，語氣斬釘截鐵，“但既然你身負蘇家血脈，修煉的又是蘇氏一脈相傳的功法，引動了心火熔爐認可，那你就是我天巧門正統的傳承者之一！執法堂那邊，我自會處理。從今日起，你便留在天巧門。”
“這不是商量，而是決定。”
林凡沉默片刻，拱手道：“……遵命。”眼下，這確實是最好的選擇。
“現在，無數雙眼睛都在盯著你。有人好奇，有人覬覦，更有人……欲除你而後快。”蘇天賜在林凡麵前三尺處站定，聲音低沉而充滿壓迫感。
“告訴我，林凡，我該如何處置你這個‘變數’？”
這不是親人間的問話，這是一門之主在審視一個可能帶來動蕩的未知因素。
林凡的指節在袖中微微攥緊，隨即強迫自己鬆開。他先是微微垂下眼簾，深吸一口氣，彷彿將那股如山靈壓吸入肺中碾碎，再緩緩吐出。隨後，他才抬起頭，目光沉靜卻堅定地迎向蘇天賜：“凡兒不知舅舅該如何處置。凡兒隻知，從母親那裡繼承的血脈做不得假，與小玖的兄妹之情做不得假。凡兒此次前來，並非為了掀起風波，隻為尋一個立足之地，一份修行之機。”
他刻意迴避了“查明往事”，隻強調血脈、親情與自保，這是目前最安全，也最站得住腳的理由。
蘇天賜盯著他看了許久，殿內的空氣幾乎凝固。
忽然，他周身的靈壓一收，淡淡道：“很好。記住你今天說的話。天巧門可以給你立足之地，但這裡的規矩，比你想象得更嚴苛。”
他轉過身，重新望向那幅運轉的星圖。“執法堂馮長老那邊，我自有計較。暗星衛的手，還伸不進我天巧門的核心。但明槍易躲，暗箭難防。宗門之內，並非鐵板一塊。你既入了此門，便是局中之人，有些紛爭，躲是躲不掉的。”
這番話，與其說是安慰，不如說是一次嚴厲的警告。他點明瞭危險，劃下了紅線，但沒有給出任何具體的庇護承諾。
“你的功法，很奇特。”蘇天賜的話題陡然一轉，再次指向核心，“五行同修，亙古罕見。它能引動熔爐，證明其本質與我門核心傳承有相通之處。但這力量，是福是禍，猶未可知。”
他側過臉，用眼角的餘光瞥向林凡：“在你擁有足夠的實力掌控它之前，這份奇特，最好藏拙。”
“是。”林凡心頭一凜。這既是提醒，也是一種無形的控製——蘇天賜在明確告訴他，我關注著你的一切，包括你的秘密。
蘇天賜揮了揮手，背影恢複了最初的疏離與冷漠，“流雲苑你可以暫住。在天巧門，一切皆需自取。丹房、器閣、經樓……所有修行資糧，皆憑貢獻點換取。這是鐵律，無人可例外”。
“舅舅，凡兒還有一事不明，您剛纔好像提到了我父親……他叫林天？”林凡猛地踏前一步，一直強壓在心頭的急切終於衝破謹慎，“關於我母親的事，我大致知曉。可父親，我隻知他的化名林大山，林天？他當年究竟遭遇了什麼？他……是生是死？您一定知道些什麼！”
這是他此刻心中最沉重、最灼熱的巨石，遠比認親、比宗門紛爭更甚。
蘇天賜霍然轉身，目光銳利如鷹隼，緊緊攫住林凡。“就知道你會問！”。
他語氣陡然加重，帶著一種近乎嚴厲的警告，“但你可知，探尋此事，比你麵對十個暗星衛金丹修士更為凶險？！”
林凡被這股氣勢所懾，卻倔強地昂著頭：“為人子者，豈能不知父蹤？縱是刀山火海，我也要尋一個答案！”
蘇天賜盯著他，良久，周身迫人氣勢才緩緩收斂，化作一聲複雜的歎息。“林天，他是個驚才絕豔的人物，亦是我平生僅見的狂徒。”他眼神飄遠，似陷入回憶，“正因他太過耀眼，才招致彌天大禍。”
他踱步至林凡麵前，聲音壓得極低，卻字字如錘：“我隻能告訴你三件事。第一，他還活著，至少當年我最後得到模糊線索時，他還活著，但被困於一處即便是我，乃至整個天巧門都無法觸及的絕地。”
林凡瞳孔驟縮，心臟狂跳！活著！父親還活著！
這訊息本身，就是一道劃破黑暗的光。
“第二，”蘇天賜語氣更沉，“他的失蹤，與一樁核心秘密直接相關，也與一個超越黑煞宗、更為恐怖的神秘勢力有關。暗星衛之所以對你窮追不捨，極可能的根源之一，就是你體內流著他的血——他們懼怕林天的血脈歸來！”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警告！”蘇天賜死死盯住林凡，“在你擁有足以撼動這片星圖的力量之前（他指向穹頂），絕不可再向任何人透露你追尋父蹤的意圖，更不可輕易動用可能暴露你與他有關係的任何信物或功法特征！否則，非但你必死無疑，更會引來真正無法想象的災劫，連天巧門也護不住你！”
資訊量巨大，如同驚雷在林凡腦中炸開。父親活著，但身陷絕境；父親的敵人，遠超想象；追查此事，本身就是一場生死考驗。
蘇天賜逼近一步，氣息迫人：“現在你明白了嗎？林凡，你不僅是蘇玥兒的兒子，更是林天的兒子！你的血脈，你的功法，讓你從出生起就註定無法平凡！天機城馮家、暗星衛，都隻是明麵上的麻煩。你真正的劫難，與你父親的道路一脈相承！”
蘇天賜後退幾步，聲音恢複門主的威嚴與冰冷：“你的身份暫不公開，對外你是我故友之子，天賦異稟，收入內門。安心住下，穩固境界，功法之秘必須藏拙。宗門貢獻體係，一視同仁，想要資源，憑本事去賺。”
“可是舅舅，我父親他……”
“夠了！”蘇天賜厲聲打斷，背影透出不容置疑的決絕，“林天的路，隻能由他兒子自己去走。我給你的不是答案，是方向，更是警告。活下去，變強！等到你能讓這片星空為你閃爍時，你纔有資格，去踏上那條尋父的荊棘之路，去麵對你命中註定的敵人。”
林凡深深吸了一口氣，將所有的疑問、激動與沉重儘數壓下，化為眼底一抹堅冰般的火焰。
林凡徹底明白，天巧門是他的庇護所，也是試煉場。蘇天賜給了他一個起點，也向他揭示了深淵的入口。
尋找父親，不再僅僅是為全人子之心，更是解開自身命運謎團、應對未來巨變的唯一途徑。這條路上，他將不再是為自己而戰，更是為了那素未謀麵、卻與他命運緊密相連的父親。
他握緊拳頭，背後的冷汗已被灼熱的決心蒸乾。
“至於其他……”他頓了頓，聲音飄忽，彷彿從天外傳來，“有些事，知道得太早，對你沒有好處。記住，現在你眼下要做的是，當好你的天巧門‘內門弟子’，活下去，變強。等你有資格站在更高的地方時，該你知道的事，自然會知道。”
蘇天賜揮了揮手，重新轉過身，望向星圖的背影似乎又多了一份沉重，“記住，在天巧門，實力纔是根本。儘快提升你的修為，好了，先下去休息吧。”
母親蘇玥兒、外公的研究、五行築基、心火熔爐、執法堂的敵意、暗星衛的秘密，天機城的過往，蘇天賜複雜的態度……尤其關於父親的線索，這一切都像一張巨大的網，將林凡籠罩其中。
而破局的關鍵，正如蘇天賜所言，在於實力。
林凡深深一躬：“凡兒，告退。”
他退出青木殿，清冷的月光灑在他身上，帶著一絲寒意。他明白了，在天巧門，血脈帶來的不是特權，而是更深重的枷鎖。蘇天賜給了他一個立足的起點，卻也親手為他扣上了這囚籠的第一道機關鎖。他既是蘇天賜的外甥，也是他手中一枚需要觀察的、不安分的棋子。
而他要做的，就是在遵守規則的同時，不斷變強，直到……有資格成為下棋的人。
重新感受到外界溫暖的靈氣時，才發覺背後已被冷汗浸濕。與蘇天賜的這番對話，資訊量巨大，揭開了真相的一角，卻也將他拖入了更深的漩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