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石問天 第151章 議事殿議事
天巧門,議事大殿。
玄黑大殿內,天光自高窗泄下,在光滑如鏡的地麵投下幾道蒼白的光柱,將沉水香的青煙照得纖毫畢現。煙氣筆直,紋絲不動,一如殿內凝固的氣氛。
門主蘇天賜端坐主位,目光平靜地掃過下方。除了符籙院徐長老、執法堂馮長老等熟悉麵孔,此次還多了兩位極少露麵的人物——兩位百年前曾在天機秘境中僥幸生還的宿老,陳長河與魏千山。他們氣息沉凝,眼眸開闔間,偶爾流露出一絲曆經生死劫難後的滄桑與警覺。
“既然人都到齊了,”蘇天賜開口,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壓下了所有細微的雜音,“那便開始吧。百年之期將至,‘天機秘境’將再度洞開。在座都是天巧門長老,皆知此秘境甚為特殊,此地金丹以上不可入。我宗僅有三個名額,如何決擇,今日召諸位便是商議此事”
他目光轉向兩位宿老:“陳師叔,魏師叔,您二位是宗門內從百年前天機秘境中生還之人。今日,煩請二位為在場諸位,再言其險。”
陳長河緩緩抬頭,他的聲音乾澀,:“諸位,此境……非是善地,乃是一處……域外碎片,他話語很慢,卻帶著沉重的力量,“其內空間法則紊亂,裂縫遍佈,其中事物,經千年探索,出產多為我蒼梧界聞所未聞之物,此秘境據上古密錄記載,內有大機緣之物,隻是曆經千年,至今尚無人能探查全境”
他眼中閃過一絲心悸:“宗主,我上次去,遇到一物,此物無形無質,尤擅侵蝕心神,製造幻境,直指人心最脆弱之處。心誌不堅者,頃刻間便會道心崩潰,淪為隻知殺戮的怪物。當年……不少同門,並非死於搏殺,而是亡於自身心魔。”
魏千山接過話,他的指節下意識地攥緊扶手:“更麻煩的是,其中一些強大的煞靈,已生出了些許靈智,能操控部分割槽域的空間碎片,防不勝防。而且,秘境之中,對我等修士的靈識壓製極大,目難及遠,宛若盲人行於刀山。”
馮振南聽到此處,冷哼一聲,打破了沉重的氛圍:“既然秘境如此凶險,更應派遣戰力最強的弟子前往!以雷霆手段掃清障礙,奪取資源!依老夫看,就當以擂台決勝,前三名實至名歸!何必弄得如此複雜?”
符籙院徐長老撫須搖頭:“馮長老,若秘境隻需匹夫之勇,何須在此商議?正因其凶險詭譎,才需智勇雙全、心性過人、且能相互信任協作之人!擂台混戰,能看出弟子於絕境中破解上古禁製的能力嗎?能看出其麵對煞靈蠱惑時道心是否堅定嗎?”
他看向兩位宿老,語氣凝重:“據陳、魏二位師兄所言,秘境中許多遺留的陣法、遺跡,非強力可破,需對符文、機關乃至五行變化有極深理解,方能尋得一線生機。個人勇武,在那種地方,極限太低。”
“徐長老高見,我機巧堂附議。”
眾人目光轉向機巧堂主魯長老。他聲音洪亮,如同金鐵交擊:“秘境之中,上古機關與空間殘陣比比皆是,絕非蠻力可破。我機巧堂弟子,或可於其間開辟生路。此次選拔,必須包含機關破解與器械運用之考!否則,選出的不過是些莽夫,於秘境中寸步難行!
這時,負責外門事務的傳功閣孫長老輕咳一聲,謹慎言道:“門主,諸位長老。既然秘境限製修為,那除了內門,外門優秀弟子皆在築基期內。是否……應給予外門優秀弟子一個機會?一來顯示宗門公允,二來,也免遺珠之憾。”
此言一出,幾位內門出身的長老眉頭微蹙。馮振南更是冷笑一聲:“孫長老倒是好心性。秘境名額何其珍貴,豈能作廣撒網之用?外門弟子資源匱乏,修行尚淺,縱有一二天資者,未經係統栽培,心性實力皆不足,送去秘境,與送死何異?更會拖累整體!”
孫長老麵色不變,緩聲道:“馮長老,正因其資源匱乏卻仍能脫穎而出,方顯其心誌堅毅,或於絕境中更有韌勁。況且,隻需在試煉中設定相應門檻,實力不濟者自然淘汰,何來拖累之說?”
一時間,殿內議論聲起。支援者認為當唯纔是舉,反對者則堅持資源應向核心的內門傾斜。
端坐上方的蘇天賜,將這一切儘收眼底。他等各方意見充分交鋒後,才緩緩抬手,壓下所有聲音。
“魯長老所言在理,機關之考,不可或缺。”
“孫長老之請,亦合情理。宗門擢才,不問出身。”
他目光如炬,掃過全場:“徐長老與二位師叔所言在理。機緣之爭,非匹夫之勇。七日後,於‘黑風洞’舉行宗門大比。內門弟子直接參與,外門弟子需經審核。”
他最終定論:
“此次黑風洞試煉,所有修為在築基期的內門、外門弟子,皆可自願報名。試煉內容,需綜合考覈鬥法、心性、符文、機關、協作,由徐長老牽頭,魯堂主、陳魏二位師叔共同擬定,務求至公至嚴。”
蘇天賜的目光掠過眾人,最終定格在陳長河與魏千山身上。殿內殘餘的威壓尚未完全散去,讓他的聲音顯得愈發沉凝:
“陳師叔,魏師叔。”
兩位宿老聞聲微微直起身。
“既然二位最知秘境凶險,”蘇天賜的語調平穩,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分量,“那麼此次黑風洞試煉的佈置,便煩請二位師叔全權負責。”
“該如何佈置,使用何種手段,皆由二位裁定。要的,是一個最接近真實秘境、能篩出真正可用之才的試煉。至於其中分寸……”
蘇天賜眼底閃過一絲銳光。
“——不必顧忌。”
陳長河與魏千山對視一眼,皆看到對方眼中的凝重。他們同時起身,向著主位肅然一禮:
“領門主法旨。”
沒有多餘言語,兩位老者轉身便向殿外走去。袍袖拂動間,帶起一陣微寒的風。那風中,彷彿已夾雜著黑風洞深處的煞氣與空間裂痕的銳響。
馮振南盯著他們離去的背影,麵色陰沉如水。他清楚地知道,由這兩位親身經曆過那片絕地的老家夥來佈置,此次試煉,恐怕將遠超以往的殘酷。
馮振南指節驟然握緊,玄木扶手被他捏得微微作響。他猛地抬頭,眼中銳氣幾乎要破眶而出。
就在他欲要開口的刹那,蘇天賜的目光驟然變得深邃。一股無形的威壓如水銀瀉地,無聲無息卻沉重萬分地籠罩了整個大殿。那縷原本筆直的青煙,第一次出現了細微的、幾乎不可查覺的紊亂。
“馮長老。”蘇天賜開口,語氣依舊平淡,卻字字如錘,敲在每個人心頭,“此事,關乎宗門百年氣運。一切,憑實力說話。若有人才,無論其來自何處,本座,一視同仁。”
馮振南臉色變了幾變,在那浩瀚如海的威壓下,終是低下了頭,從牙縫裡擠出四個字:“……謹遵門主之令。”
威壓潮水般退去。眾長老沉默起身,依次躬身離去。馮振南走在最後,寬大的袍袖遮掩下,拳鋒緊握。在殿門投下的陰影處,他與另一位長老的目光極快地碰撞了一下,冰冷,隱晦,彷彿毒蛇交換著信子。
大殿重歸空寂,唯有那縷青煙,掙紮了片刻,終於又恢複了筆直的姿態,嫋嫋上升,彷彿什麼都未曾發生。
殿議散去,真正的風波,卻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