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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史有名 隱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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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隱秘

為避免引發更大的騷亂,幾人像老人請到了縣衙內說話。

一問才知道,這位老人的兒子正是除夕當夜因踩踏事故而死的人員之一。劉勝當時被抓之後,縣衙就已經將對傷亡者的的救濟和補助方案遞到了戶部。沈暄算了一下,就算加上休沐和戶部處理其他更重大的事務的時間,到二月底三月多,這些錢或是物資也該到了手裡了。

沈暄轉頭看向縣令,縣令眼珠子差點從眼眶裡瞪出來。

“休要胡言亂語!”縣令趕緊讓手下的人把戶部批閱的文書和當時放款的憑證拿出來給沈暄看。

沈暄大致掃了一眼,就知道縣令並沒有不作為。傷亡者的名單,每個人結閤家庭實際情況理應補助多少,都寫得清清楚楚。因為除夕當夜人員來源複雜,牽扯到多個村鎮,但從這些痕跡上,也不難看出每一筆錢都妥當地從縣衙發出,數目也和戶部的文書對得上。

但是按照這份文書,這筆錢在三月初就應該到了傷亡者家屬的手中。

沈暄沒有聲張,而是溫聲問老人家:“老人家,您先彆急。我說句不該說的,撫卹金的審批需要走層層程式,說不準隻是先發到旁人手中,還沒有到了您手裡呢?您是從誰口中知道您兒子的撫卹金……被人貪汙了呢?”

老人家渾濁的眼裡流出淚水,哭聲說:“是我的女婿說的。他說其他人的撫卹金都下來了,但他去幫我兒子領的時候,村長卻說沒有我家的份。”

沈暄安撫著老人,“您兒子叫什麼名字?”

老人家唸了一個名字出來。

名單上也有這個名字。沈暄點點頭,“那您女婿有沒有說是誰貪汙了?村長?”

“是他兒子。那是個無惡不作的惡霸。”

這樣一說,縣令可算是鬆了口氣,這樣算下來就不能是貪汙,而是霸占,就不算是大事,隻要抓住那霸占錢財的惡人,讓他從嘴裡把錢吐出來便是。

縣令安排楚書達去處置,沈暄說他既然也聽了一耳朵,下午也沒什麼要緊的事,那便一同去吧。兩人自然無有不從。

這會兒縣衙門口圍觀的人群已經散了,但是剛才那件事恐怕已經傳出去了。想要不造成大的影響,就隻有速戰速決。

老人家是老槐村的村民,遠在京郊,離榮京城有些距離。老人家從大前天出發,一路上幾乎不眠不休,到處找人問路,才堪堪找到縣衙。他腳上粗糙的鞋子已經磨破了,裸露在外的肌膚上也都是臟汙和血痕。

沈暄和楚書達攙扶著明顯有些累到支撐不住的老人家,等著去馬廄套馬車和道一邊攤子上買食物的衙役。

等待的時間,沈暄囑咐人去大理寺找還候在那裡的墨硯,讓他幫自己找彭老批一份外出公乾的文書,再和沈家人說一聲。今日出去一趟,當天恐怕是回不來了。

老人一直道著謝,連聲說他們是好人。兩人隻說這是他們應該做的。沒說多一會兒話,兩個衙役也都回來了。

楚書達和老人先上了車,沈暄剛提了提衣擺,餘光瞥見一個熟悉的人從對麵的一間門戶裡出來。他停住動作,有些欣喜地看向那人,而那人也感受到了他的視線,朝他走了過來。

正是樓川和沐劍一乾人等。

樓川過來的時候臉上帶著不太明顯的笑意,但看的出來,能把遇見沈暄這件事本身也讓他心情十分愉悅。兩人不自覺地緊緊靠在一起,樓川借著沈暄寬大衣袖的遮掩,在底下輕輕牽住他的手。

兩人同時開口:

“你怎麼在這裡?”

“這是要去哪兒?”

這樣的默契簡直讓身後的沐劍沒眼看,跟其他幾個親信笑鬨著,往遠處退了退。衙役不明所以,卻以為他們有話要說,也往遠站了一些。

沈暄的臉有些紅。

馬車裡的人聽見聲音,探出頭來打了個招呼,剛要回去就看見沈暄臉頰紅紅的,擡頭看了一眼太陽,楚書達疑惑道:“你臉怎麼紅成這樣,太曬了?”

沈暄胡亂應了兩聲,趕緊讓他進去。這才重新看向樓川。

因為這個小插曲,樓川臉上的笑意愈發明顯。沈暄臊得簡直要燒起來了,然後聽見樓川若無其事地說:“我出來辦點事。你呢?你要去哪裡?”

沈暄回頭看了一眼剛才樓川出來的方向。那是一間民宅,沒等沈暄看清牌匾上麵究竟寫得誰家姓氏,就被樓川捏著下巴轉了回來。

“跟誰學的不搭理人?嗯?”樓川湊近了他,和他之間的距離幾乎隻剩下一線。語氣聽著像是威脅,可眼神卻是纏綿,連唇瓣似乎都有了蜻蜓點水般的觸碰。

沈暄心裡喜歡,但這是在縣衙門口。他生怕會有什麼人突然出來撞見這一幕,極力往後躲了躲。

牽著的手用力幾分。樓川也不過是想戲弄他一下,沒打算真的在大庭廣眾之下汙損沈暄的名聲,便也站正了,在兩人之間拉開一道看似清白的距離。

清了清嗓子,沈暄把剛才的事給樓川簡單說了說。樓川聽了,麵色卻有些嚴肅起來,表示要跟著一起去。

沈暄連忙說:“不是什麼大事,找到那個村霸讓他把錢吐出來就是。”

“你也知道是村霸。”樓川認真看著他,“而且那村霸是村長的兒子,若是事態不好,那就是另一場官匪勾結案。你和你那位同窗一看就是手無縛雞之力,十分好欺負。萬一鬨出什麼矛盾,那人要動手該如何是好?你倆連自己都護不住,何況是身體那般不好的老人?”

因為沈暄擔心老人的情緒激動再損毀了身體,是以縣令說不過是村霸作惡的時候,沈暄沒有說出自己的猜測。樓川和他心有靈犀,這些話也是壓低了聲音用氣聲說的。

他的過於細心讓沈暄心中溫熱。沈暄直覺樓川隻是想跟著自己去而已,但他非要做出這副義正言辭的樣子來遮掩自己真正的想法,說出來好像顯得他不識好歹一般。

這樣的反差讓沈暄覺得心中好笑。裝作沉思片刻,沈暄說:“也是。”然後假意問了問樓川下午有沒有事,得到否定的回答之後,兩人會意地像是一笑。沈暄將他和沐劍都帶上了馬車。

上車之前,沈暄在樓川沒注意到的角度,悄悄回頭看了一眼。

將剛剛樓川出來的地方記在了心裡——張府。

沐劍自覺礙眼,和趕車的衙役坐在外麵。不過即便他們有進去,車裡足足坐了三個大男人和一位老者,索性車廂也足夠寬敞,纔不顯擁擠。

但樓川和沈暄還是肩膀擦著肩膀,緊緊依靠著對方。

輪轂壓在地板上骨碌碌響著,馬車很快駛出了城。路上,老人家說起自己家裡的現狀。

他說:“我命不好,小時候生病了沒錢看,隻能硬扛著,好容易活下來了,卻燒壞了眼睛,成了個半瞎子。主人家不嫌棄,仍然讓我幫忙種地。後來我娶妻生子,本來以為生活已經足夠美滿了,可偏偏媳婦在生閨女的時候難產去世。我半瞎把兩個孩子拉扯大,熬成了全瞎。終於等到兒女都成家立業,可是我那可憐的閨女……

老人說道這裡泣不成聲,“生孩子的時候也跟她娘一樣,難產去世了,給我留下一個外孫,現在連兒子也……我一個瞎了眼的,拉扯著兩個孩子,若是沒有這筆錢,就真的活不下去了。”

這些事情隨便拎出來一件放在旁人身上,都足以成為夢魘一般的痛苦糾纏一世,可偏偏卻全部彙集在了這樣一個沒有任何抵抗之力的老人身上,實在讓人唏噓不已。

樓川的反應仍算得上冷靜,或者說因為自己也嘗過太多苦,所以反而對他人的苦無動於衷。深邃的眼眸瞥向老者,他問:“你拉扯著兩個孩子?女婿和兒媳呢?”

老人抹抹眼淚,歎了口氣說:“我也不是那不講理的人,兩個孩子都沒了,一個瞎眼老頭子,強留下他們也是枉然。我的意思是讓他們各自去過各自的日子,我一個人拿著兒子的撫卹金,再做點幫人家摘豆子的活計,總能把他們養大。但他們倆也好,打算一塊兒過日子。兒媳說了,雖說名聲傳出去不好聽,但好歹還能一起照看兩個孩子。”

“唉……”楚書達歎了口氣,說:“如此一來,以後的日子也算好過一些。”

老人沒說話。

這時樓川又問了一句,“他們什麼時候去看你一次?孩子呢?”

老人說:“他們倆纔在一塊而不久,孩子跟著他們也不好。至於我吧……一個糟老頭子有什麼可看的?”

老人家強顏歡笑,語氣裡也儘是無奈。

樓川冷笑一聲。

話說到這份上,眾人心裡也都是明鏡一般。很顯然老人的女婿兒媳之間多半是有私情,隻是借著這個機會順理成章的在一起,還能換來一個孝順可憐的名聲。

老人臉上的表情難堪起來,沈暄看了看眾人的表情,在暗處扯了扯樓川的衣裳,製止住他的話頭。反而被樓川抓住了手。

沈暄不敢亂動,引得旁人注意。隻好不動聲色,隻是圓場說:“往好處想一想,孩子無辜,起碼兩個孩子不至於無父無母,說不準將來也能幫襯一把。”

楚書達會意岔開話題,這令人難堪的話題纔算過去。

一行人一路上有一搭沒一搭說著話,主要是沈暄和楚書達在說,樓川時不時冷言冷語一番,弄得兩人說不下去,再換來沈暄瞪他一眼。每得到這樣一點“好處”,樓川便心滿意足一些,身子靠在車廂上假寐,手在暗處一下一下地在沈暄手上占著便宜。

而老人家用了衙役買來的包子,留下兩個說要給家裡的孩子,便因疲累,沉沉睡去。

過了約莫兩個時辰,他們到了老槐村。

樓川先下了車,然後接了錘著腰的沈暄下來。此時日落西山,天邊鍍上金霞。

沈暄環顧四周。阡陌交錯,農田塊壘分明。正值春耕時節,還能看得出來農田裡的土有被翻新過的痕跡。

再往村子裡望去,晚膳時分,凡是房屋坐落的地方,都能看見不斷升騰的嫋嫋炊煙。偶爾有雞鳴狗吠之聲和農人爽朗的笑聲。沈暄猜測,這裡的農人生活應當大都不算太差。

老人家摸索著想要帶他們會自己的房子,沈暄卻說:“不著急。”

問了村長家的位置,一行人先往村長家去了。

村子裡民風淳樸,路上看見他們的紛紛上來打招呼,見他們帶著老爺子,也一同跟著往村長家去。

人群越彙越多,沈暄從村民們的話音中聽出不少關鍵資訊。比如村長為人正直,肯定會給老瞎子主持公道,比如村長那兒子也是刀子嘴豆腐心,貌醜但心善,再比如老瞎子命不好,兒子女兒短命,至於兒媳女婿,唉,不提也罷。

一個人兩個人的話尚且有懷疑的餘地,但是一個村子的人都這麼講,如若不是村長已經權勢大到可以掌握整個村子口舌的地步,那這些話的可信度就很高了。

期間老爺子一直努力為兒媳和女婿辯解著,說他們人還不錯。但多數人都表示不屑。沈暄聽見身後跟著的一個大娘高聲說:“我看你是眼瞎心也瞎,全村人都避之不及的兩個玩意兒,就你把他們當個寶。”

……

沈暄和楚書達對視一眼,心中盤算著,各自都沒有說話。

村長家就在村頭不遠處,一行人很快便找到了地方。當時村長的老婆正在做飯,見烏泱泱一堆人朝著他們過來,嚇了一大跳,趕緊把村長和兒子都叫出來。

看得出來村長自己也很迷茫,沈暄他們身上的料子一看就不是尋常人家能用得起的,而且楚書達從縣衙出來的時候,身上還穿著官服。三個人往那兒一站,就讓村長汗流浹背。

倒是村長的兒子看上去隻有二十出頭,還是個毛頭小子,擋在爹孃麵前,像一頭凶狠的豹子。

他緊緊盯著這些人中看著威脅最大的樓川,但是樓川卻根本不把他放在眼裡。隻居高臨下瞥了他一眼,便收回視線。大抵是覺得看沈暄的發頂都比看他更有意思。

沈暄對樓川的反應渾然不覺,他生得麵善,站在最前對村長行了個禮,溫和笑著說:“村長不必緊張,我們是縣衙來的,隻是跟您問詢些情況罷了。”

村長連連聲說著“不敢當”,請沈暄他們進屋去坐。

沈暄藉口縣衙的事情需要保密,其他跟來想要看熱鬨的村民就隻好站在遠處,沐劍冷著臉,不遠不近充當侍衛防止有人靠近。

老人蜷縮在角落,被樓川擋在身後,沈暄和楚書達坐在桌邊。桌上擺著三幅碗筷,碗筷的顏色都有些舊了,有一個碗上麵還缺了一塊小小的口。

村長上前來問:“不知大人們是有什麼事情想要瞭解?”

兩人對視一眼,楚書達突然發難,一拍桌子,震得桌麵上的東西丁零當啷。他怒道:“你自己做了什麼心中有數,還在執迷不悟!”

村長和夫人哭嚎著,連聲道:“實在是冤枉啊大人!我們老兩口一輩子沒犯過什麼錯,實在不知道大人說的是什麼事啊!還請大人明說!”

“好一個沒犯過錯!”楚書達怒不可遏的樣子看上去十分凶狠,指著老人說:“那樣一位瞎了眼的老者,荊門竟然還要掠奪他的錢財,是非要將他逼上絕路嗎?侵占他人財產,你們可知是何罪過!”

沈暄適時勸道:“你也不要這麼生氣。村長,若當真是您侵占了老人的撫卹金,現在交還出來,事情還是有能和緩的餘地的。”

屋子裡的三個人都是一愣,還是村長的兒子率先反應過來,指著因為這場麵而無所適從的老瞎子,不可置通道:“他說我們家侵占了他兒子的撫卹金?他自己受了我們家多少恩惠,要是沒有我們家,他早就餓死了,竟然還有臉來恩將仇報誣告我爹孃!”

“哦?”兩人都假裝全然不知此事,轉頭去看老瞎子。沈暄遲疑問:“老人家,他們說的,確有其事嗎?”

“沒有啊大人!”老人家也是一口咬死,“我若吃過你們家一粒米,便叫我餓死病死不得好死!是他們霸占了我兒子的撫卹金還倒打一耙啊大人!為我做主啊大人!”

老人臉上涕泗橫流,狼狽不堪。

“你個喪良心的老貨!”村長夫人指著老者的鼻子罵道:“你還有沒有點良心!”

村長兒子更是上來就要動手,可是還沒靠近老人,就被樓川拎著後脖領子扔到了一遍,踉蹌兩步才勉強站住。可他正在怒火上頭的階段,哪裡肯就這樣善罷甘休,紅著眼擡起一拳就要給樓川來上一下。

樓川一把就抓住了他打來的一拳,讓村長兒子動彈不得。

不過這一拳卻讓樓川挑了挑眉,讚了聲,“腦子不好,力氣倒是不小。”

“你才腦子不好!”

村長兒子動彈不得,對著樓川破口大罵。

沈暄趕緊瞪了一眼樓川,樓川這才鬆了手。他把村長兒子推開道村長夫婦懷裡,說他要是再放肆,就把他倒吊在樹上。

村長趕緊讓兒子閉嘴不要魯莽。

這不算一樁難得案件,事態發展到這個地步,很明顯就能看出來,兩方都是被蒙在鼓裡。真正在其中弄虛作假的另有其人。

沈暄安撫著兩方冷靜下來,他看著村長的眼睛,一字一句慢聲說:“現在發誓鬥狠無濟於事,若是有證據能證明您已經將錢發到了老人手裡,那便最好不過了。”

聽了這話這被誣陷的一家三口纔算恢複神智。村長一拍腦袋,趕緊跑進了內室,找了個亂糟糟的賬本和文書出來,攤開放在兩人麵前的桌麵上。

村長粗糙的手指著文書和賬本,以及名單上的簽名說:“他兒子死了,縣衙發了一貫錢給他。他女婿在縣衙的佈告欄上看見名單,三天兩頭堵在我家要錢,這錢一發下來我就給了他,這名單上麵他也親自畫了押。三月二號領的錢,今天花完了就來誣陷我們家貪汙?要不要臉!”

老瞎子直吼:“不可能!我女婿說你兒子把他暴打一頓,說這錢你們家貪了,就不肯給我,怎麼會有假!”

“我x他祖宗!”村長兒子怒道:“他都把你外孫女賭沒了你還信他!我家要貪拖著你就是,還明明白白告訴你我要貪,你真當我沒腦子是吧!”

此話一出,眾人都被震驚到了。老人家顫抖著,枯瘦的身體如同風中殘燭,“你、你說什麼?什麼外孫女?我隻有一個外孫子啊!”

村長兒子啐了一聲,泄憤道:“村裡的人果然說你沒說錯,你是眼盲心也瞎!”

他惡狠狠道:“你還不知道吧,當年你閨女生下的是一對龍鳳胎,你閨女死的第二天,他就把他閨女給賣了換賭資了!村裡人怕你傷心過度承受不住,才沒有告訴你,你還真把他當個香餑餑!現在好了,連兒子的撫卹金都沒撈著一分!我呸!活該!”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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