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史有名 就計
就計
朝堂上兩派的爭鬥愈演愈烈,雙方寸步不讓,連空氣似乎都變得凝滯而沉重。隻要走進前去,就會在重壓之下一點點喪失呼吸。要麼站隊進行無休止的爭鬥,要麼溺斃在看不見的劍影刀光裡。
不過樓川和沈暄的計劃正在順利進行,在樓川的推波助瀾下,沈暄將被外放去西南的一個偏僻村落。臨行前,樓川把他收好的所有證據全都交給了墨硯,讓他帶給沈暄。
誠然他們算計好了一切,但是這一去中間要分彆多久卻是個未知數。而為了避免樓縝發現異樣,樓川甚至不能出來相送。
兩人隻在前一夜匆匆見了一麵,交換了一吻和叮嚀囑咐的話,便又分開。
若說心中沒有半點波瀾還是假話。沈暄不論前世還是今生,都隻有十九歲而已,他初出茅廬,又才剛剛經受感情,在麵臨未知的時候總會下意識想要依靠。儘管他知道樓川會部署好一切,但這種感覺和兩個人麵對麵緊緊擁抱在一起還是不一樣的。
馬車停在城門外,沈暄掀起簾子,跟沈父沈母說著話,努力克製住自己,不回頭去看。
沈父神情嚴肅,沈母眼中含淚,唯有沈昭,先前簡單的兩句話便算是和他撕破了臉,便連麵也沒露。
怕周圍有樓縝的人監視,沈父也不好把話說得太清楚。他隻說:“路上不用操心什麼,爹孃把這邊打點好就跟你過去。”
沈母把懷裡的一個包裹遞給沈暄,嗚咽說:“這裡麵都是衣服和娘親手給你做的吃食,裡麵還有銀兩。娘和你爹也不可能麵麵俱到,萬一……萬一路上走得不順,不要心疼錢,該打點就打點下去,你從小身子就弱,不要苦了自己。”
她話音裡滿是一個母親對兒子的關心之情,聽得沈暄內心再次愧疚起來。
“爹孃……”沈暄眼眶微微泛紅,啞聲慚怍道:“是孩兒不孝,都這麼大了,還讓爹孃操心。”
“彆說這樣的話,咱們一家人,有什麼操心不操心,拖累不拖累的?”沈母抹著眼淚,看見兒子小小年紀卻這樣懂事,她這個當孃的心裡真是五味雜陳,既欣慰於兒子的成長,又感到無比的難過。
“對。”沈父這樣嚴肅的人,此刻也放緩了表情,“不要想太多。如今形式就是如此,非人力所能抵抗。我們都已經在能力範圍內做了最該做的事。今日就算不是你,也會有旁人被當成這個出頭鳥……”
沈父話音未落,忽然聽到身後傳來了聲響。回頭一看,是一個帶著帷帽,從頭到腳都包裹得嚴嚴實實的人。但從身高和隱約露出的身形來看,應當是個女子無疑。
她不知怎麼會出現在這裡,眾人莫名看著她。掀開帷帽的一角,露出一張秀美貴氣的臉來,是舒盈。
旁人不認識她,可沈暄是認識的。沈暄的眼神一下變得晦暗不明,隻是其中的防備和謹慎分毫畢現。讓人一眼就看出兩人之間的關係一定十分緊張。
舒盈臉上露出些許尷尬,但很快遮掩過去。她說:“我隻是想來送送沈大人。”
“嗬……”沈暄輕笑一聲,靠在身後的車壁上。淺淡的瞳眸虛虛望著正前方,連一個眼神都欠奉。他說:“這不就是姑娘樂見的嗎?”
聽到這話,旁人還有什麼不明白?沈父沈母當即猜出這就是那個誣告他們兒子的舒盈。沈母傷心之下有些衝動,要上前與她理論,卻被沈父攔住了,搖頭示意她這個節骨眼上,不要節外生枝。
舒盈站到車窗邊,微揚著頭去看車裡麵沈暄平靜卻精緻的臉。
她低聲:“我沒有辦法。”
沈暄勾了勾唇角,卻沒說話。
舒盈隻好自己接著往下說道:“當年若非是丹王殿下,我早已沒命活到現在了。我承認沈大人您是個好人,但是……丹王殿下對我有救命之恩,我不可能辜負他。”
沈暄的眼睛轉向她,臉上的神情似笑非笑,但總歸是淡然的。他說:“嘴長在舒姑娘你的身上,誰都沒辦法乾涉你要說什麼話,做什麼決定。既然覺得問心無愧,找我是想做什麼?想看我對你恨得咬牙切齒,還是想親眼見證一下你的戰利品的慘狀?”
此話說得十分尖銳,舒盈臉上的表情僵了一瞬,雖然隻有短短瞬間,但還是被沈暄關注到了。沈暄瞭然,輕嗤一聲。
舒盈乾笑道:“大人這是什麼話,我不過是個弱女子,即便做了對不起大人的事,對大人的崇敬之心也是分毫不減。”
“先前聽聞舒姑娘身世的時候,本官就探查過舒家舊案。”他輕飄飄開口,瞥了登時渾身僵硬的舒盈一眼。“你猜本官查到了什麼?”
“……”
“不論是當年舒姑娘失蹤後的證詞,還是從前與舒姑娘交往過的友人,都道舒姑娘性情剛烈,眼裡揉不得沙子。”
舒盈眼神閃爍,說話時帶了不自覺的顫抖。她說:“人總是會變的。”
“本官先前也是這樣以為的,再剛烈的人,經曆要命的困苦之後,也要被磨平棱角。”沈暄頓了頓,“可是從你誣告我那日期,我就不這樣想了。”
“我不明白大人這是什麼意思。”
“不明白就算了。本官從不跟蠢人過多解釋。”沈暄難得流露出輕蔑的眼神,支起手肘撐在車廂上,支頤著,漠然看她,“如果本官猜的不錯,你能出現在這裡,是求了丹王,說要盯著本官出京吧?”
“……”
“你猜他會不會知道你在本官麵前大放厥詞?會不會有人把你我之間的對話告訴他?”
舒盈終於害怕起來,說話間牙齒不住地輕磕在一起,“你什麼意思?”
“沒什麼意思。”沈暄還是一副混不在意的樣子,“隻是想告訴你一聲,本官盯上的人,就絕不會輕易放過。同理,丹王亦然。”
話音落下,不再理會“舒盈”。和沈父沈母打過招呼之後,沈暄的車駕向遠處行進。
至於身後的人會怎麼想,這些都暫時不在他的考慮範圍之內。
榮京到儼州需要走十天左右,到西南沈暄那個所謂的外放地,卻需要多近一倍的時間。
樓川和沈暄原本的計劃是,快到儼州的時候,找一夥“匪賊”劫車,順理成章把沈暄帶到儼州去,對外就稱生死下落不明。卻不想剛出了榮京的地界,就不斷的有人前來進行刺殺。
沈暄自己倒是沒什麼事,可就是這時候他才知道,樓川為了他的安全,幾乎把身邊除了福衝沐劍以外的人都留給了自己。
他擔心樓川那邊會陷入到孤立無援的境地,乾脆將計就計。在又一次刺殺之後,留下一個活口,以其性命要挾,讓他跟樓縝傳遞出自己身死的訊息,好讓對方放鬆警惕,自己和樓川則把整個計劃提前。
朱白是此次前來保護他的這些人的統領,有些擔憂地問:“這樣會不會太倉促?”
沈暄算了一下時間,說:“不會,再有三日的時間,我們就能到儼州,樓縝就算要過來,快馬加鞭,至少也要六七日,來得及。”
朱白便不再多問。
話是這樣說,接下來的行程又加快了速度,非必要不休息。
沈暄恍然想起自己剛穿過來的時候,第一次坐馬車就暈車,時不時就要停下來休息一下,如今還不到一年的時間,竟然就已經習慣了。麵對這樣的奔波,甚至比朱白墨硯他們還要淡定。
他們比沈暄預料的早半天到了儼州。因為要隱匿身份,所以直接去了樓川在儼州郊外的兵營之中。
那是一處掩藏在密林之外的營地,外觀還做了類似農莊的佈置,隱蔽性極強。朱白拿著腰牌,帶著他們一行人往裡走。
越靠近中心地帶越能看出其中的井然有序,營地裡分著好幾塊地方,除了休息的營帳,還有練兵和比試的場地。將士們凜然肅穆的,說說笑笑的皆有之,但也不難看出他們身上訓練有素的痕跡。
越來越多的人認出了朱白,興奮地跟他打招呼,朱白應了兩句晚上再和他們喝酒吃肉,便帶著沈暄往營帳裡去。
然而營帳裡的人早就聽到了聲音,紛紛迎了出來。除了兩個麵生的統領,一起出來的還有沈旭和顏如玉。
兩人都曬黑了幾分,顏如玉換上了一身勁裝,長發高高束起。她的樣貌仍舊美/豔,但若說在榮京城時是豔的感覺居多,那麼此時此刻的裝扮便更顯颯氣,多了些許意氣風發的倜儻。倒是沈旭,眉目間瞧著反而多了幾分為人夫的溫柔。能有這樣的轉變,想來兩人的婚後生活是十分甜蜜的。
被朝堂上種種事端的陰雲籠罩的沈暄此刻終於開心起來,他跑了兩步站到沈旭麵前,叫了聲大哥,又轉頭笑眯眯地對顏如玉道:“嫂子。”
沈旭本來還想嗬斥沈暄這麼大個人了沒點成熟穩重的樣子,但聽到他對顏如玉的稱呼又不由心花怒放,最終隻輕咳了,淡淡教訓說:“行了,當著這麼多人的麵,好歹是個官員了,不要這麼不穩重。”
沈暄笑著沒說話,顏如玉卻在旁邊幫著沈暄,“再怎樣他年紀也還小呢,說這些做什麼?”她帶著沈暄進了帳子,問他一路上辛不辛苦,累不累?明明兩人是差不多的年紀,顏如玉此刻倒真有些長嫂如母的意思。
她和沈暄這樣親近,沈暄卻不敢僭越。兩人調侃了沈旭幾句後,便各自保持好叔嫂之間應有的距離。
先前那兩位統領已經退了出去,想來是早就收到了樓川的通知,所以放心把這裡交給他們一家說話。
寒暄過後,三個人簡單對了一下各自的情況。
沈暄這時候才知道,原來樓川早就跟他們搭上了線。就在他們離開榮京,前往西北的路上。
沈旭說:“走到京郊的時候,我們就遇上了提等在那裡的儼王親信。他跟我們說,儼王早已經預料到,京中局勢即將混亂,唯有我們兩方聯手,才能換得更大的利益……”
彼時沈旭自然是謹慎的。他手中提著長劍,和對方隔著一段防備至極的距離。黑暗將兩人的身影襯得愈發肅殺。他問道:“在下倒是不知,儼王殿下憑什麼能說出這樣的話?都是皇子,都是為了自己的利益。投靠丹王,我妹妹就是皇後,我爹就成了國丈。儼王能拿出什麼來,讓我們獲得比這還要大的利益。”
對麵那人全身上下都遮掩得嚴嚴實實,麵對沈旭這樣的態度,也沒有旁的情緒,隻是公事公辦一般,負責將樓川的話帶到。
“可沈姑娘至今都隻是側妃。而且,沈將軍現在不也是為了防止丹王隊顏姑娘下手準備前去西北嗎?”
沈旭麵色一凜,這件事隻有沈父沈母和皇後知道。他問:“是皇後告訴樓川的嗎?”
對方卻說:“儼王殿下算無遺策。”
沈旭一時怔忡,對方接著道:“但和儼王殿下合作,好處就明顯很多。儼王殿下一不會和沈將軍搶女人,二和沈三公子交好。最重要,也是沈家顧慮最深的沈姑娘一事,殿下也可以承諾,不傷害也不讓丹王傷害她一分一毫。之後的事暫且不論,想來這三點,也能代表我們殿下的誠意。”
“口說無憑。”沈旭冷笑一聲,還是不敢相信,“說好話誰不會說?這樣就想讓我沈旭站隊,你們莫不是將我也當成是傻子一個。”
“是不是沈將軍一驗便知。”那人擡手拋過一樣東西來,沈旭接在手中,定睛一看,發覺竟然是儼王用以調兵的符牌。
“這是儼州殿下親兵的調令。將軍若是考慮好了,可以直接帶著它去儼州接管殿下親兵,若是執迷不悟,將它交給丹王投誠也無妨。總之,殿下全心全意待沈家,全部的誠心已經奉上。至於如何用它,全憑將軍心意。”說罷也不等沈旭反應,踏夜離開。
沈旭簡單將這件事說完,三人皆是沉默。
沈暄接過沈旭遞過來的符牌,仔細看了一番。他雖然從沒管過樓川府上的內務,但從這符牌的材質和上麵的花紋來看,應當是真的無疑。
這樣重要的東西,就敢直接交給一個在外人看來最有可能投入政敵麾下的一個人手中,也不知道該說他是膽大,還是說他對他們沈家人都過於自信。
沈暄神情複雜地看著手中的符牌,半晌才喃喃一句,“這還真是讓人……”
無法拒絕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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