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絲縛心鎖深愁 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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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春的雨絲裹著槐花香浸透青石板時,慕雪竹的魂魄正蜷縮在沈璟安肩頭。
這是她死後第五日,周身縈繞著若有似無的磷火,像被無形絲線縛住般,永遠無法越過離沈璟安三步之外的界限。
前日她強撐著飄向紫藤架,日光如滾燙的鋼針,瞬間將她半透明的魂體灼出焦黑的裂痕,淒厲的痛感讓她跌跌撞撞逃回這方廕庇。
雨幕愈發滂沱,沈璟安玄色衣袍緊貼脊背,蒼白的臉被雨水沖刷得幾近透明。
他筆直跪在慕府朱漆門前,青磚縫隙滲出的水漬漫過膝頭,在靈堂白幡下,這位素來矜貴的寧安候,竟以額觸地,指節死死摳進石板。
\"阿竹\"破碎的呢喃混著雨聲,他脖頸青筋暴起。
\"是我豬油蒙了心,你回來罰我、打我也好\"
慕雪竹懸浮在他發頂,指尖穿過簌簌滴落的雨簾,卻隻能眼睜睜看著雨珠穿透自己虛幻的手掌。
曾經她多想聽到這般剖白,如今滿心隻剩酸澀。
恍惚間,她嗅到一縷鬆煙香,抬眼望去,雨幕深處走來的身影讓她魂體劇烈震顫。
那人玄色錦袍繡著金線雲紋,琥珀色瞳孔映著靈堂燭火,明明是自小相伴的表哥謝遇,此刻卻被沈璟安喚作\"攝政王殿下\"。
謝遇停在靈牌前,骨節分明的手指撫過\"慕氏雪竹之靈位\",眸光溫柔得近乎虔誠:\"阿竹,我來遲了。\"
溫柔的聲線裹挾著陳年舊事,讓慕雪竹的魂魄泛起漣漪。原來那個總在她生辰送來海棠花的表哥,那個說要護她一世的少年,早已在權謀漩渦中化作翻雲覆雨的權臣。
他身後侍從撐起的油紙傘被風吹得劇烈搖晃,雨簾卻始終未沾濕他衣角分毫。
沈璟安踉蹌起身,劍眉緊蹙:\"殿下貴足,何必為難亡魂?\"
話音未落,謝遇袖中突然飛出一道銀芒,精準釘入沈璟安耳畔三寸處的廊柱,木屑紛飛中,他冷笑道:\"為難?若不是你,阿竹怎會香消玉殞!\"
雨幕中,謝遇的質問像冰錐般尖銳:“你讓慕雪竹給林妃兒換血那次,府醫說她體內有換血痕跡,知道為什麼嗎?”不等沈璟安回答,他冷笑一聲,字字如刀。
“當年你中毒昏迷,真正用自己的血救你的人是阿竹,根本不是林妃兒!”
沈璟安臉色瞬間煞白,踉蹌著後退半步:“可她為什麼突然跟你走?”
“因為慕伯父的仇家找上門了。”謝遇冷笑:“她怕連累你,才故意裝作被我帶走。”
這話像一記重錘砸在沈璟安心口。他隻覺得呼吸困難,眼前陣陣發黑。
原來這些年,他一直被矇在鼓裏,錯把真心當草芥,還親手將救命恩人推得遠遠的。
雨越下越大,慕雪竹的魂魄立在靈牌旁,看著這一幕。
她透明的指尖想要觸碰沈璟安,卻隻能穿過他顫抖的肩膀。
嘴角扯出一抹苦澀的笑——原來真相大白時,她已經躺在冰冷的棺材裡了。
更讓她意外的是,眼前這個說出真相的男人,竟然真的是傳聞中權傾朝野的攝政王。
曾經她以為,“謝遇”這個名字不過是個嚇唬人的幌子,冇想到朝夕相處的表哥,竟是那位讓人聞風喪膽的冷麪王爺。
此刻,她隻能靜靜地看著,看著這些遲來的真相,在雨夜裡掀起驚濤駭浪。,她發現魂魄能在謝遇身邊徘徊。
靈堂燭火忽明忽暗,沈璟安收斂好眼底情緒,猛然攥住腰間劍柄,寒芒出鞘三寸,金屬摩擦聲刺得慕雪竹魂魄發顫。
謝遇身後的侍衛齊刷刷按上佩刀,玄甲在雨幕中泛著冷光,他卻依舊撫著靈牌,指尖的力道卻將木牌邊緣掐出白痕。
“沈大人這是要在阿竹靈前動武?”
謝遇偏頭時,琥珀色瞳孔凝成冰棱,腰間的螭紋玉佩隨著動作輕撞,發出清越聲響。
沈璟安冷笑一聲,劍鋒直指對方咽喉:
“攝政王親臨,不就是想看我狼狽?如今阿竹已逝,你裝模作樣的慈悲倒是噁心。”
暴雨砸在瓦片上如同戰鼓,李副將衝進來時官袍沾滿泥漿,他張開雙臂擋在兩人中間,鐵鑄般的身軀被劍氣震得微微發顫:
“兩位大人!這是雪竹靈堂!您二位就算要清算恩怨,也該選個彆處!”
他腰間的令牌在雷光中一閃,是禦賜給慕家軍的虎符,“若驚動陛下”
謝遇的劍穗突然無風自動,沈璟安的劍尖卻已抵住李副將頸側。
慕雪竹的魂魄焦急地在三人之間穿梭,卻隻能眼睜睜看著李副將額角青筋暴起:“末將懇請!至少等雪竹入土為安!”
這句話彷彿耗儘他全身力氣,雨水順著他堅毅的下頜線滑落,砸在靈堂青磚上,暈開一朵朵深色的花。
沈璟安的劍在離李副將喉間三寸處頓住,謝遇也緩緩收劍入鞘。
靈堂內一時隻剩雨打芭蕉的聲響,混著三人心頭翻湧的暗潮。
李副將抹了把臉上的雨水,轉身將傾倒的燭台扶正,搖曳的燭火中,慕雪竹的魂魄在一旁忽明忽暗,像是一聲無聲的歎息。
僵持中,謝遇忽然抬手,朝著身側空無一物的空氣輕輕撫去。
微涼的觸感掠過慕雪竹的魂體,她驚愕地發現,男人琥珀色的瞳孔裡倒映著自己半透明的輪廓。
燭火搖曳,謝遇指尖擦過她虛幻的臉頰,溫柔得像是在觸碰易碎的琉璃。
他低垂的眼睫沾著雨珠,輕聲呢喃:“彆怕,我帶你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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