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蕪誌 第27章 解繩的長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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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嶽閣的石階比沈青蕪想象中更陡。每向上走一步,右腿的舊傷就隱隱作痛,可她脊背挺得筆直,手裡的靈木杖在青石板上敲出篤篤的輕響,像在為她的腳步伴奏。
她還冇走多久,太上長老就來到了她的身前。
沈青蕪眼中閃過一抹驚訝,但很快就平靜下來了。
太上長老的步伐看似緩慢,卻總能穩穩地踏在石階中央。他的咳嗽聲越來越頻繁,藏在袖中的手帕換了一塊又一塊,可每當沈青蕪想上前攙扶,總會被他用眼神製止。
“望嶽閣的石階,共九百九十九級。”登上最後一級時,太上長老忽然開口,聲音裡帶著一絲疲憊,“當年雲淵真人建閣時,特意將每級石階都刻了‘韌’字訣,就是想告訴後人,修仙之路,從來不是一蹴而就。”
沈青蕪低頭看去,果然在石階邊緣看到極淺的刻痕,像被歲月磨平的年輪。她雖未見過雲淵真人,卻常在古籍中讀到這位先祖的傳奇,此刻指尖掠過那些刻痕,心頭竟生出幾分莫名的親近。
閣門是用千年鐵木所製,上麵雕刻著雲嵐宗的山門全景。太上長老抬手按在門環上,掌心的靈力注入時,木門發出沉悶的“吱呀”聲,緩緩向內打開。
撲麵而來的是濃鬱的草木清香,比藥圃裡的氣息更醇厚。沈青蕪愣住了——望嶽閣內竟冇有書架和法器,而是種滿了各種罕見的靈植。牆角的古藤纏著房梁,窗台上的雪蓮開得正豔,連地麵的縫隙裡都鑽出了星星點點的藍草。
“這些,都是曆代神農訣傳人留下的。”太上長老走到一株開著金色花朵的植物前,輕輕撫摸著花瓣,“這是‘忘憂草’,能安神定魂,據說雲淵真人當年最喜在此草旁打坐。
沈青蕪的心猛地一揪。她雖無師尊傳授,卻自幼在藥閣與靈植為伴,對這些草木有著天生的親近。此刻走到忘憂草前,指尖剛觸到花瓣,花朵就輕輕搖曳起來,像是在與她打招呼。
“坐吧。”太上長老指了指藤條編織的座椅,自己則坐在對麵的石凳上。他看著沈青蕪,忽然歎了口氣:“委屈你了。”
沈青蕪搖搖頭:“能洗清冤屈,青蕪已感激不儘。”
“冤屈易洗,心結難開。”太上長老的目光落在她的右腿上,“執法長老的鎖靈掌傷了你的舊疾,斷靈刃又震了你的丹田,若不是靈木杖護著,恐怕”
他冇說下去,但沈青蕪明白他的意思。她忽然想起囚室裡的蒲公英,想起高台上那道奇異的綠光,心裡像壓了塊石頭:“長老,暗算我的人”
“我會查清楚。”太上長老打斷她,語氣斬釘截鐵,“你師兄張霖死在黑瘴林邊緣,身上有魔道修士的氣息,卻又帶著神農訣的靈力波動,這事絕不簡單。”他頓了頓,忽然話鋒一轉,“你身上的捆仙繩,還冇解吧?”
沈青蕪這纔想起,自己的手腕上還纏著一圈淡金色的繩索。這捆仙繩是執法堂特製的法器,能鎖住修士的靈力,剛纔太上長老為她療傷時,竟忘瞭解開。
她下意識地動了動手腕,繩索立刻收緊,勒得皮膚生疼。
太上長老伸出手,枯瘦的指尖落在繩索上。他冇有用靈力,隻是輕輕摩挲著繩結,動作緩慢而鄭重,像在進行某種儀式。“這捆仙繩,鎖過不少所謂的‘叛徒’。”他忽然開口,聲音裡帶著滄桑,“三十年前,曾有位神農訣傳人被誣私藏禁藥,也被它捆過。”
沈青蕪猛地抬頭:“神農訣傳人?”
“那時她剛接任藥閣掌事,性子烈,不肯低頭。”太上長老的指尖解開了第一個繩結,“也是在這望嶽閣,我親手為她解的繩。她說,神農訣的傳人,骨頭該像青鬆,可心要像韌草,能屈能伸。”
第二個繩結解開時,淡金色的繩索鬆動了些,沈青蕪感覺到手腕上的束縛輕了不少。
“今日,我也為你解一次繩。”太上長老的指尖落在最後一個繩結上,“記住,困住你的從來不是繩索,是人心。若日後再遇冤屈,多想想雲淵真人,想想那些曾堅守正道的前輩,想想這望嶽閣裡的草木——它們從不因風雨而懷疑自己能開花結果。”
最後一個繩結散開時,捆仙繩化作點點金光,消散在空氣中。沈青蕪的手腕上留下了幾道淺淺的紅痕,可當她活動手指時,能清晰地感覺到草木靈力在經脈裡暢快地流動,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自由。
“從今日起,你沈青蕪,是雲嵐宗內門弟子,”太上長老從懷裡掏出一本泛黃的冊子,遞到她麵前,封麵上寫著“神農訣·全卷”四個古字,“這是雲嵐宗曆代傳人才能研讀的完整版,裡麵記載著連當年那位藥閣掌事都冇學過的‘萬物歸宗’之術。”
沈青蕪接過冊子,指尖觸到粗糙的紙頁,想起自己這些年全靠藥閣殘卷摸索神農訣,此刻捧著完整版,心頭百感交集。
“多謝長老!”她鄭重地行了一禮。
太上長老擺擺手:“先彆急著謝。完整版神農訣修煉起來比殘卷更痛苦,每突破一層,都要承受百種靈植的‘考驗’——就像當年雲淵真人用紫藤通經脈那樣,痛徹心扉。”他看著沈青蕪的眼睛,“你怕嗎?”
沈青蕪低頭看向手裡的靈木杖,杖頭的神農圖騰正泛著淡淡的綠光。她想起囚室裡的青苔,想起高台上的綠光,想起那些在絕境中頑強生長的草木,忽然笑了:“連瓦鬆都能在石縫裡紮根,我有什麼可怕的?”
太上長老看著她眼裡的光,欣慰地點點頭:“好,好。”他忽然劇烈地咳嗽起來,這次比之前更嚴重,用手帕捂住嘴時,指縫間滲出了鮮紅的血。
“長老!”沈青蕪急忙上前,想拿出療傷的靈草。
“冇事老毛病了。”太上長老推開她的手,將染血的手帕藏好,“你先去內門安頓,三日後再來望嶽閣,我教你‘萬物歸宗’的入門心法。”他頓了頓,又補充道,“內門不比外門,人心複雜,你凡事多留個心眼。”
內門的住處比外門精緻許多,是一座座帶小院的竹樓。負責引路的弟子將沈青蕪帶到“聽竹院”前,臉上帶著幾分不自然的恭敬:“沈師姐,這是太上長老特意為您安排的院子,裡麵的靈植都是新換的,適合適合休養。”
沈青蕪道謝後走進院子,竹樓前果然種著不少溫和的靈植,冇有攻擊性,卻能淨化靈力。她剛放下行囊,就聽到院門外傳來腳步聲,以為是送東西的弟子,抬頭卻愣住了。
來人是林夢冉,穿著一身月白的內門弟子服,手裡提著一個藥箱,臉上帶著平和的笑意,語氣沉穩:“青蕪師妹,聽說你回來了,我特意燉了‘雪蓮湯’,給你補補身子。”
沈青蕪握著靈木杖的手緊了緊。林夢冉是執法長老的侄子,也是之前在宗門大殿上,第一個站出來指證她“勾結魔道”的人。
“多謝林師兄好意,隻是我剛回來,有些乏了。”她語氣平淡,冇有絲毫熱絡。
林夢冉卻像冇聽出她的疏離,徑直走進院子,將藥箱放在石桌上,打開蓋子:“這雪蓮是我托人從極北冰原帶來的,最能滋養經脈。之前是我糊塗,聽了旁人的話誤會了你,不必放在心上。”
他說話時,眼神坦然,甚至帶著一絲坦然的歉意,可沈青蕪卻注意到,他的目光在自己的靈木杖上停留了一瞬,眼底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複雜。
“過去的事,不必再提。”全卷》,“我還要研讀功法,就不招待師兄了。”
林夢冉臉上的笑容未變,隻是微微頷首:“那你好好休息,我改日再來。”他轉身離開時,步伐從容,冇有絲毫匆忙。
沈青蕪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竹林儘頭,忽然走到石桌前,拿起那碗雪蓮湯。她冇有喝,隻是用指尖沾了一點湯汁,放在鼻尖輕嗅——除了雪蓮的清香,她還聞到了一絲極淡的、屬於“醉心草”的氣息。
醉心草,能讓人靈力運轉滯澀,看似無害,卻會在修煉關鍵時刻引發走火入魔。
她將雪蓮湯倒進旁邊的花壇裡,看著湯液滲入土壤,原本生機勃勃的靈草瞬間蔫了下去。
望嶽閣的方向,再次傳來太上長老的咳嗽聲,這次的聲音,比剛纔更微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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