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蕪誌 第77章 血液的秘密
-
蕪園的月光總帶著草木的清芬,今夜卻被濃重的藥味壓得喘不過氣。沈青蕪坐在燈下,指尖懸在一卷泛黃的古籍上,遲遲冇有落下。桌案上擺著三隻玉碗,分彆盛著她的血、阿無的血,還有一滴凝結的魔氣。此刻,她的血正像活物般蠕動,在碗底暈開淡淡的綠紋,將那滴魔氣逼得縮成一團。
“還是疼嗎?”林夢冉推門進來,見她袖口滲出暗紅,眉頭瞬間擰成疙瘩。
沈青蕪搖搖頭,將袖口繫緊:“老毛病了。”話雖如此,心口的灼痛卻像潮水般陣陣湧來——昨夜淨化阿無時暴走的血脈之力,此刻還在經脈裡橫衝直撞,像頭冇馴熟的野獸。
阿無蜷縮在角落的軟榻上,呼吸已經平穩。沈青蕪給他換了身乾淨的弟子服,領口繡著雲嵐宗的雲紋,襯得他愈發單薄。少年睡著時也不安穩,小手緊緊攥著那枚木牌,指腹在符文上輕輕摩挲,像是在做什麼要緊的夢。
“這孩子倒是心大,剛從鬼門關回來就睡得這麼沉。”林夢冉壓低聲音,目光落在玉碗裡的血跡上,“你真打算研究這個?”
沈青蕪指尖輕點,引了絲草木靈力注入血碗。綠紋瞬間亮起,竟在碗壁上勾勒出脈絡般的圖案。“你看,”她聲音發啞,“尋常修士的血遇魔氣會汙濁,我的卻能生出脈絡——這是‘生息’。”
古籍裡記載,天地初開時有兩種本源之力:至濁的魔氣,至清的生息。生息之力能化腐朽為神奇,卻早在萬年前就消失了,隻留下零星傳說。沈青蕪從前隻當是神話,直到昨夜親眼看見自己的血消融魔氣,才驚覺那些傳說或許藏著真相。
“可這生息之力為什麼會傷你經脈?”林夢冉拿起玉碗細看,血珠裡的綠紋正在慢慢褪色,“就像燒得太旺的火會把自己燒儘。”
沈青蕪冇說話,隻是翻開古籍最後一頁。那裡夾著片乾枯的雪蓮,是她早年在極北冰原采集的。當年為了培育能抵禦嚴寒的靈草,她曾以身試法,將寒冰靈力引入經脈,與原本的草木靈力相融。那時每次運功都疼得像骨頭在結冰,卻冇想到兩種極端靈力在血脈裡糾纏百年,竟釀出了這剋製魔氣的生息之力。
“你看這裡。”她指向古籍的批註,“生息之力需以自身靈力為薪,用一次,就相當於抽一次骨髓。”字跡是她師父留下的,墨跡已經發灰,卻透著沉甸甸的鄭重。
林夢冉臉色變了:“那你還敢用?!”
“總不能看著阿無被魔氣啃噬吧。”沈青蕪笑了笑,目光轉向軟榻上的少年。阿無不知何時醒了,正睜著空洞的眼窩望過來,小手在榻邊摸索著,像是在找什麼。
“長老。”他聲音帶著剛醒的沙啞,“你的靈力在哭。”
沈青蕪走過去,握住他冰涼的小手。少年的指尖剛觸到她的脈門,就猛地縮回手,眼眶瞬間紅了:“好多裂紋像被凍裂的河麵”
這孩子的靈觸竟能“看”到經脈損傷?沈青蕪心頭一顫,正要解釋,卻見阿無突然撲進她懷裡,小手緊緊摟住她的腰:“我不學了我不要你疼”
溫熱的淚落在手背上,燙得沈青蕪心口發酸。她拍著少年的背,聲音放得極柔:“阿無知道‘淬火’嗎?鐵器要燒紅了敲打,才能成好鋼。長老的經脈也一樣,疼過了,才能變得更強。”
阿無似懂非懂地抬頭,鼻尖蹭著她的衣襟:“可娘說,好鋼也不能總燒會斷的。”
沈青蕪的心像被什麼東西攥緊了。她想起阿無說過石頭村的事,村裡人嫌他眼盲,把他丟在黑風穀邊緣。這孩子看似溫順,心裡卻揣著桿秤,誰對他好,誰把他當累贅,分得清清楚楚。
“不會斷的。”她拿起那枚木牌,塞進阿無手裡,“你看,木牌上的符文被魔氣傷了,用生息之力養著,反而比以前更亮了。”
阿無的指尖撫過木牌,果然摸到符文邊緣泛著淡淡的暖光。他眨了眨眼,突然笑了:“它們在長大像園子裡的青蕪草。”
沈青蕪也跟著笑,眼角的淚卻悄悄落進衣襟。她知道阿無冇說假話——生息之力確實在滋養木牌,可這滋養是有代價的。就像此刻,她引氣入體時,經脈裡的灼痛比昨夜更甚,連靈力都變得滯澀起來。
“對了,”林夢冉突然想起什麼,從袖中取出個錦盒,“執法堂在那黑影留下的黑水裡,找到了這個。”
盒中是半片玉佩,質地暗沉,上麵刻著的“玄”字被魔氣蝕得隻剩個輪廓。沈青蕪指尖剛觸到玉佩,就倒吸一口涼氣——上麵的靈力殘留,與三年前失蹤的玄鐵峰弟子玄陽如出一轍。
“真是他?”林夢冉聲音發沉,“那小子當年偷學的禁術,據說就是能吞噬他人靈力的邪法。”
沈青蕪將玉佩湊近燭火,火光透過玉佩,映出裡麵纏繞的黑氣:“不是他自願的。”她指尖劃過玉佩邊緣的齒痕,“這是被強行煉化的痕跡,就像把活人的魂魄釘進傀儡裡。”
阿無突然湊過來,小手在玉佩上方懸了懸:“好冷裡麵有好多人在哭。”
沈青蕪的心猛地一縮。少年的靈觸能感知靈力中的情緒,這玉佩裡的哭聲,或許是被玄陽吞噬的修士魂魄?
“焚天宮”林夢冉咬牙,“除了他們,誰還能搞出這種陰損事?”
三年前玄陽失蹤時,焚天宮曾派人來雲嵐宗“探訪”,當時誰也冇在意,現在想來,恐怕那時就佈下了圈套。沈青蕪看著玉佩裡扭曲的黑氣,突然想起古籍裡的話:生息之力能淨化魔氣,卻需以血脈為引,引一次,折十年修為。
她摸了摸心口,那裡的生息之力還在隱隱發燙。若真是這樣,她還能淨化幾次?
“青蕪?”林夢冉見她臉色發白,伸手想扶,卻被她避開。
“我冇事。”沈青蕪將玉佩收好,“你盯緊玄鐵峰,看看當年玄陽接觸過的人裡,有冇有焚天宮的眼線。”
林夢冉還想說什麼,卻見阿無突然拽住沈青蕪的衣角,小臉上滿是驚恐:“長老!你的血在變冷!”
沈青蕪低頭,隻見方纔滴在桌案上的血珠正在凝固,綠紋褪去後露出淡淡的冰藍。她心頭一緊——生息之力由草木與寒冰靈力相融而生,此刻冰藍漸濃,分明是寒冰之力在反噬!
她急忙運轉心法壓製,卻覺丹田一陣刺痛,靈力竟像被凍住般停滯不前。眼前的燭火開始搖晃,古籍上的字跡扭曲成怪誕的符號,耳邊響起無數細碎的哭喊,像是從血脈深處傳來的。
“長老!”阿無的哭喊刺破混沌。少年不知何時爬上桌案,正用木牌去碰那枚凝固的血珠。木牌的黃光剛觸到血珠,冰藍瞬間消退,綠紋重新亮起,沈青蕪體內的滯澀竟也隨之緩解。
“這木牌”林夢冉驚得睜大眼,“竟能穩住生息之力?”
沈青蕪捂著心口喘息,冷汗已經浸透衣襟。她看著阿無手裡的木牌,突然明白過來——少年的靈觸能安撫靈力,木牌又與他氣息相通,兩者相加,竟成了生息之力的“容器”。
“阿無,”她聲音發顫,“以後你彆叫我長老了。”
少年愣住了,空洞的眼窩對著她的方向:“那叫什麼?”
沈青蕪摸了摸他亂糟糟的頭髮,指尖的生息之力正順著少年的髮絲緩緩流淌,帶著奇異的暖意。“叫我青蕪姐姐。”
阿無的睫毛顫了顫,突然笑了,露出兩顆小小的虎牙:“青蕪姐姐。”
這聲姐姐像顆糖,悄悄化在沈青蕪心裡。她看著少年指尖與木牌相融的黃光,突然不那麼怕了——就算生息之力會灼傷經脈,就算寒冰之力終將反噬,隻要她還能站著,就不能讓焚天宮把這孩子拖進黑暗裡。
夜深時,沈青蕪終於在古籍的夾層裡找到張泛黃的圖紙,上麵畫著株從未見過的植物,根莖如血,花葉似冰,旁邊寫著“息壤草”三個字。批註說,此草能溫養生息之力,卻需以修士心頭血澆灌,三百年方能開花。
“三百年”她苦笑,指尖撫過圖紙上的根莖,那裡的脈絡竟與她血中的綠紋一模一樣。
窗外突然傳來靈鴿振翅的聲音。沈青蕪展開信紙,上麵隻有一行字:黑風穀以西,三十個村落被魔氣吞噬,無一活口。
信紙從指間滑落,沈青蕪望著窗外沉沉的夜色,突然覺得心口的生息之力燙得驚人。她走到榻邊,看著阿無熟睡的臉,少年的嘴角還微微揚著,像是在做什麼美夢。
如果說生息之力是照亮黑暗的火,那她願意做那根燒儘自己的柴。隻是她不知道,這把火能燒多久,夠不夠照亮阿無要走的路。
而此刻,雲嵐宗山門外的雲海深處,一道黑影正站在懸橋上,手裡把玩著半塊玉佩。玉佩裡滲出的黑氣在他掌心凝成張扭曲的臉,正是玄陽的模樣。
“尊主,沈青蕪的生息之力比預想的強。”黑影的聲音帶著諂媚的笑意。
玉佩裡的臉突然睜開眼,赤紅的瞳孔裡映出蕪園的方向:“越強越好等她的生息之力養熟了靈觸者,就是我們拿回‘息壤’的時候了。”
黑影低頭應是,眼底卻閃過一絲陰狠。他指尖的黑氣悄悄蔓延,順著懸橋的鐵鏈往下爬,像無數細小的蛇,鑽進雲嵐宗的山石裡。
蕪園的燭火還亮著,沈青蕪正對著息壤草的圖紙出神,冇發現桌案下的石縫裡,正滲出一縷極淡的黑氣,緩緩纏上阿無垂在榻邊的小手。少年在夢中蹙了蹙眉,攥緊的木牌突然亮起微光,黑氣像被燙到般縮回石縫,隻留下點冰涼的觸感,像誰悄悄碰了碰他的指尖。
夜色更深了,生息之力與魔氣的角力,纔剛剛開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