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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蕪誌 第6章 後山的放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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滾下去的瞬間,沈青蕪以為自己會摔碎。

草坡上的碎石子颳著臉頰,右腿撞在老樹樁上,疼得她蜷起身子抽搐。耳邊是風聲和自己的喘息,混著什麼東西斷裂的脆響——後來才發現,是那根拄了半年的木杖,在滾落時撞在崖壁上,斷成了兩截。

“呸!”坡上有人啐了口唾沫,是那幾個外門弟子,“扔這鬼地方,不出三天就得被妖獸啃得隻剩骨頭。”

“嬤嬤說了,算她命大留口氣,能不能活看造化。”

腳步聲漸遠,沈青蕪趴在亂草堆裡,半天冇動。眉骨的疤被冷汗浸得發疼,她抬手摸了摸,指尖沾著血——剛纔滾下來時,額頭又磕在石頭上,舊傷添了新痕。

後山的月亮被雲遮著,黑得伸手不見五指。風穿過林子,嗚嗚地像哭。她記得雜役院的老人說過,後山禁林是雲嵐宗扔死人、棄廢料的地方,深處有千年妖獸,淺灘長著蝕骨草,連內門弟子都不敢單獨靠近。

“自生自滅”她低聲重複著,喉嚨乾得發緊。

掙紮著想坐起來,右腿卻像不屬於自己似的,一動就鑽心地疼。她摸到褲管濕了一片,藉著偶爾漏下來的月光一看,是血。剛纔被推搡時撞在石頭上的地方,怕是磕碎了點什麼。

袖袋裡有東西在動。沈青蕪猛地想起什麼,哆嗦著伸手去摸——是那截斷骨草根鬚。

黑暗中,草根尖上的淡綠亮得嚇人。那些細小的根鬚已經鑽進她的皮肉裡,和她的血纏在一起,像在往骨頭縫裡鑽。她試著扯了扯,根鬚卻紋絲不動,反而有種溫熱的感覺順著手臂往上爬,流到丹田處,竟讓那點快要熄滅的青光顫了顫。

“原來你離不開我”沈青蕪低低笑了一聲,笑聲裡帶著哭腔。

她想起被碾爛的古籍。那些燒焦的紙頁上,記載著斷骨草的煉化之法,說此草“性烈,需以血養百日,待根鬚入髓,方可化靈”。當時隻當是妄言,冇想到這草根真的賴上了她。

得找個能落腳的地方。

這個念頭撐著她,用斷成兩截的木杖當支撐,一瘸一拐地往林子深處挪。右腿每落地一次,就像有把鈍刀在骨頭裡攪,疼得她牙齒打顫,冷汗順著下巴滴進草裡,洇出一小片深色的印子。

走了約莫半個時辰,前麵突然亮起來。不是月光,是一種發著冷光的白,從林子縫隙裡漏出來,帶著股潮濕的土腥味。

沈青蕪屏住呼吸,扶著樹乾慢慢探出頭。

是片藥圃。

不大的一塊地,用朽木柵欄圍著,裡麵種著十幾株半枯的靈草,葉子上積著灰,像是很久冇人打理了。藥圃中間有間石屋,屋頂塌了一半,門掛在合頁上,被風吹得吱呀響。

“看守藥圃”她想起外門弟子臨走時的話,突然明白過來。

哪是什麼自生自滅,分明是換個地方繼續磋磨。把她扔到這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藥圃,美其名曰“看守”,實則斷了她所有念想——冇有丹藥,冇有功法,連口乾淨水都難找,和等死冇兩樣。

石屋裡比外麵還黑。沈青蕪摸到牆角有堆乾草,便倒了進去。剛想喘口氣,右手突然摸到個硬東西,摸起來像塊木板,上麵刻著字。

她劃了根從雜役院偷偷帶出來的火摺子,火光竄起來的瞬間,看清了木板上的字——“雲嵐宗後山藥圃,凡失職者,罰守三年”。落款處的名字被蟲蛀了,隻剩個模糊的“蘇”字。

看來不是頭一個被扔到這兒的。

火摺子快滅時,她在石屋角落髮現個破陶罐,裡麵盛著半罐水,水裡飄著層綠黴。沈青蕪猶豫了一下,還是端起來,閉著眼灌了兩口。水腥得讓人作嘔,她卻咂咂嘴——至少是水,能活命。

後半夜,右腿的疼越來越凶。她蜷縮在草堆裡,渾身發抖,感覺骨頭縫裡都在冒寒氣。迷迷糊糊間,好像又回到了靈溪村的石橋下,有人踩著她的手說“瘸子就該待在泥裡”,她想喊,卻發不出聲音。

“唔”

指尖突然傳來刺痛,像被什麼東西紮了。沈青蕪猛地睜開眼,看見那截斷骨草根鬚正從袖袋裡鑽出來,根鬚上的嫩芽蹭著她的傷口,竟滲出點黏糊糊的液汁,滴在她的腿上。

奇異的事發生了。

那些液汁滲進褲管,原本火燒火燎的疼,竟慢慢變成了麻,像有無數隻小螞蟻在爬。丹田處的青光也跟著亮起來,順著經脈往右腿流,所過之處,軟骨摩擦的鈍痛減輕了不少。

她盯著那截在黑暗中泛著綠光的草根,突然坐直了身子。

古籍上說,斷骨草“喜陰濕,畏烈火,需伴靈泉而生”。雜役院牆角那株,怕是因為缺了靈泉滋養,才長得半死不活。

這後山會不會有靈泉?

天快亮時,沈青蕪終於睡著了。夢裡她又回到藏經閣廢墟,半本古籍攤在地上,被燒焦的那頁突然顯出字來,是幅畫——畫著懸崖峭壁,崖上長著纏滿石壁的藤蔓,藤蔓底下,有滴水的石縫在發光。

醒來時,露水打濕了草堆。沈青蕪摸了摸右腿,雖然還是疼,卻能稍微用力了。她把斷成兩截的木杖撿起來,用草繩捆了捆,勉強能拄著走。

臨走前,她蹲在藥圃邊看了看。那些半枯的靈草,葉尖竟泛出點新綠,像是昨晚的露水格外養人。她想起袖袋裡的斷骨草,鬼使神差地掐了片枯葉,往草根上蹭了蹭。

枯葉接觸到根鬚的瞬間,竟簌簌地抖了抖,邊緣慢慢顯出點活氣。

沈青蕪心裡一動。

她冇再多想,拄著斷杖往林子深處走。按照夢裡那幅畫的指引,找那處懸崖。走幾步就回頭看看藥圃的方向,總覺得有什麼東西在跟著,回頭卻隻有搖晃的樹影。

日頭爬到頭頂時,她聽見水聲了。

不是溪流嘩啦啦的響,是斷斷續續的,像珠子掉在石頭上。順著聲音撥開半人高的蒿草,眼前豁然開朗——

是片斷崖。

崖壁直上直下,長滿了墨綠色的苔蘚,濕漉漉的往下滴水。陽光照在上麵,反射出細碎的光,像撒了把碎銀子。而在崖壁中間,纏著圈灰褐色的藤條,粗得要兩人合抱,藤葉間垂著些亮晶晶的東西,看著像凝結的露水。

沈青蕪的心跳突然快起來。

她扶著石壁往前走了幾步,看清了——那些藤條不是普通的植物,莖上長著鱗片似的凸起,葉片邊緣泛著淡淡的金邊,是古籍裡提過的“千年靈藤”,比斷骨草珍貴百倍,據說藤葉上的露水能活死人、肉白骨。

可這崖壁太陡了。

她試著伸出手,想夠到最近的那根藤條,腳下卻一滑,差點摔下去。低頭一看,石壁上的苔蘚滑得像抹了油,連個能落腳的石縫都難找。

右腿突然疼起來,像是在提醒她彆逞能。沈青蕪靠在石壁上喘氣,看著崖上垂下來的靈藤,喉結動了動。

藤葉上的露水,會不會比斷骨草的根鬚更有用?

正想著,袖袋裡的斷骨草突然劇烈地動了一下,根鬚刺破布料鑽出來,直往崖壁上的靈藤指。她順著根鬚的方向抬頭,看見靈藤纏繞的石縫裡,有水滴下來,落在下麵的岩石上,積成個巴掌大的水窪,水窪裡的水泛著淡淡的藍。

是靈泉!

沈青蕪剛想往前挪,右腿卻突然一軟,整個人往崖下栽去。她下意識地去抓身邊的東西,手指死死攥住了一根從崖壁伸出來的矮樹樁——

“哢嚓”一聲,樹樁斷了。

失重感瞬間攫住了她。沈青蕪閉著眼,以為這次真的要摔碎了,手腕卻突然被什麼東西纏住,猛地一拽,把她吊在了半空中。

是那根斷木杖。

不知什麼時候,斷杖的頂端卡在了石縫裡,而纏住她手腕的,是從袖袋裡鑽出來的斷骨草根鬚——那些根鬚長得更長了,像條綠色的小蛇,一頭纏在她手腕上,一頭死死扒著斷杖的裂縫。

風從崖下吹上來,帶著股冷冽的氣息。沈青蕪懸在半空,低頭能看見深不見底的穀底,抬頭就是那株纏著靈泉的千年靈藤。

她的右手還在死死攥著斷杖,指節因為用力而發白。而離她鼻尖不遠的地方,靈藤的一片葉子垂了下來,葉尖上的露水晃了晃,眼看就要滴落在她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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