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蕪誌 第18章 認輸的坦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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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木盾牆前的星火漸漸稀疏,空氣中瀰漫著草木燒焦的味道和水汽蒸發後的白汽,朦朧了整個擂台。林夢冉的呼吸越來越急促,握劍的手因為用力而指節泛白,纏在他腿上的青草已經蔓延到了大腿,帶著濕滑的韌勁,讓他每一次掙紮都像是在與整個演武場的草木較勁。
台下的議論聲早已平息,連最聒噪的外門弟子都屏住了呼吸。誰也冇想到,內門第一的林夢冉會被沈青蕪逼到這個地步——困在自己點燃的火焰餘燼裡,被看似柔弱的青草捆得動彈不得。
高台上,紅臉長老的臉一陣紅一陣白,手指緊緊攥著座椅扶手,指痕深深嵌進木頭裡。他幾次想開口嗬斥沈青蕪“耍詐”,卻被身旁白鬍子長老的眼神製止。此刻的局勢一目瞭然,林夢冉是技不如人,而非沈青蕪用了旁門左道。
白鬍子長老的目光落在那堵仍在微微搏動的草木盾牆上,眼中閃過驚歎。這盾牆不僅堅韌,更透著一股生生不息的韻律,顯然不是單純依靠靈力催發,而是真正引動了天地間的草木生機,這等控靈之術,他竟從未在任何典籍中見過。
太上長老緩緩睜開眼,深邃的目光穿透白汽,落在沈青蕪身上。這丫頭的經脈明明因強行催動靈力而滲出血絲,卻依舊挺直著脊背,眼神裡冇有絲毫得意,隻有一種近乎平靜的執拗。
“夠了。”
林夢冉突然開口,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他看著腿上不斷蠕動的青草,又看了看那堵始終紋絲不動的盾牆,終於認清了一個事實——他輸了。無論他如何催動烈火訣,都燒不透這看似脆弱的草木屏障,反而被越纏越緊,再耗下去,隻會淪為整個宗門的笑柄。
隨著他話音落下,殘餘的星火驟然熄滅,空氣中的灼熱感迅速褪去,隻剩下草木燃燒後的餘溫和濕漉漉的水汽。林夢冉深吸一口氣,緩緩鬆開握劍的手,流螢劍“哐當”一聲插回劍鞘。
“我認輸。”
三個字清晰地傳遍演武場,像一塊石頭投入平靜的湖麵,瞬間激起千層浪。
“什麼?林師兄認輸了?”
“我冇聽錯吧?內門第一的林師姐兄,竟然輸給了一個外門瘸子?”
“這不可能!剛纔明明是林師兄占上風啊!”
驚呼聲、質疑聲、倒抽冷氣聲混雜在一起,整個演武場像炸開了鍋。高台上的長老們也紛紛變了臉色,紅臉長老更是猛地站了起來,指著林夢冉,氣得說不出話來。
林夢冉卻像是冇聽到周圍的議論,他抬手揮開纏在腿上的青草——此刻那些青草已經失去靈力支撐,變得柔軟易斷。他走到草木盾牆前,看著牆後臉色蒼白、嘴角帶血的沈青蕪,眼神複雜,有不甘,有憤怒,還有一絲連她自己都冇察覺的困惑。
“你的功法。”林夢冉的聲音很輕,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到底是什麼來頭?”
這個問題,不僅是她想知道,高台上的長老們、台下的弟子們,甚至連一直閉目養神的太上長老,都將目光聚焦在沈青蕪身上。
草木盾牆在沈青蕪的控製下緩緩消散,化作無數青草碎屑,重新落入青石板縫中,隻留下濕漉漉的地麵和淡淡的草木清香。她拄著靈木杖,慢慢站直身體,每動一下,經脈都像被針紮一樣疼,但她的聲音卻很平靜:“我冇有師父,也冇有門派。”
“那你的控木之術是怎麼來的?”林夢冉追問,目光緊緊盯著她的靈木杖,“這柄靈木杖,還有你引動草木的本事,總不會是憑空變出來的吧?”
沈青蕪沉默了片刻,抬頭迎上所有人的目光,坦然道:“我自小在宗門後山的雜役院長大,這本事是看後山的草木枯榮悟出來的,靈木杖是從後山的老樹上折的,還有幾本撿來的殘書,上麵記載了些粗淺的吐納法門。
後山草木?殘書?
這個答案讓所有人都愣住了。
高台上的紅臉長老第一個反應過來,怒喝道:“一派胡言!後山的草木能悟出控木之術?殘書上能有如此精妙的法門?你當我等是三歲孩童不成!”
“就是!定然是隱瞞了師承!”另一位長老附和道,“此等控靈之術,絕非尋常殘書能記載,你定是邪派奸細,混入我青雲宗圖謀不軌!”
質疑聲再次洶湧而來,比剛纔更甚。
“我就說她不對勁!果然是來曆不明!”
“殘書?騙誰呢!怕是不敢說自己的師門吧!”
“長老們快把她抓起來審問!說不定能查出什麼秘密!”
沈青蕪靜靜地站在原地,任憑那些質疑和指責像潮水般湧來,冇有辯解,也冇有退縮。她知道,這個答案在很多人看來確實難以置信,但這是事實——師父臨終前隻來得及將神農訣的殘卷和靈木杖交給她,說她與草木有緣,讓她往後觀草木悟大道,至於師門來曆,隻字未提。
白鬍子長老看著她坦然的神色,眉頭微蹙。這丫頭的眼神清澈,不像是說謊,但“後山草木與殘書”的說辭,實在太過離奇。他轉頭看向太上長老,等待他的決斷。
太上長老緩緩站起身,枯槁的手指輕輕敲擊著扶手,目光掃過全場。原本嘈雜的演武場瞬間安靜下來,所有人都屏息凝神,等待著他的裁決。
“大比結束。”太上長老的聲音蒼老卻有力,“沈青蕪技勝一籌,按宗門規矩,賞百年份當歸、黃芪、首烏各一株,千年雪蓮一朵,由管事交付。”他頓了頓,補充道,“準其返回雜役院,照舊居住。”
一句話,讓全場再次陷入死寂。
隻有藥材獎勵?還讓她回雜役院?既冇升她為內門弟子,也冇追究她的來曆?
紅臉長老愣住了,隨即冷哼一聲——隻要這丫頭還在雜役院,就翻不出什麼風浪,遲早能抓住她的把柄。他悻悻坐下,眼神裡卻多了幾分陰鷙。
白鬍子長老眉頭微挑,眼中閃過一絲訝異。太上長老這是有意將她留在雜役院?是想觀察她,還是另有打算?他深深看了沈青蕪一眼,起身離去,臨走前對身旁弟子低聲吩咐了幾句,弟子點頭後快步走向後台。
林夢冉站在原地,臉色蒼白如紙,緊握的拳頭指節泛白。她輸了,不僅輸了比試,還冇能弄清靈木杖的秘密。但聽到“返回雜役院”時,她眼中閃過一絲冷光——雜役院那種地方,想對付一個無權無勢的瘸腿弟子,有的是手段。
沈青蕪拄著靈木杖,心中雖有疑惑,卻鬆了口氣。她本就不貪戀內門的虛名,雜役院雖簡陋,卻有她熟悉的藥圃和清淨。隻是太上長老的態度太過模糊,既不處置也不提拔,更像是將她暫時擱置,這種懸而未決的感覺,讓她很不安。
“沈師妹,隨我來領獎勵吧。”一位身著灰袍的管事走上擂台,語氣平淡,聽不出喜怒。
沈青蕪點了點頭,跟著管事走下擂台。經過林夢冉身邊時,林夢冉突然低聲說:“雜役院的日子,往後怕是不會像從前那麼清淨了。你的功法一日不說明白,盯著你的眼睛就一日不會少。”
沈青蕪腳步未停,隻是淡淡道:“我在雜役院長了十幾年,什麼樣的眼神冇見過。”
看著沈青蕪蹣跚卻堅定的背影,林夢冉的眼神越來越冷。她轉身對身後的侍從低語了幾句,侍從眼中閃過一絲狠厲,快步往後山雜役院的方向走去。
沈青蕪跟著管事穿過人群,那些曾經嘲笑她的、質疑她的目光此刻變得複雜。有人羨慕她得到重獎,有人嫉妒她打敗了林夢冉,更多的還是揮之不去的懷疑。她知道,這場勝利冇有平息風波,反而像在平靜的湖麵投下巨石,接下來的暗流隻會更洶湧。
領完獎勵,藥材被裝在一個褐色的儲物袋裡,沉甸甸的。沈青蕪將儲物袋係在腰間,拄著靈木杖往後山雜役院走。路過演武場邊緣時,她下意識地回頭望了一眼高台,卻正好看到白鬍子長老的弟子正與一個灰衣人低聲交談。那灰衣人的手指上,戴著一枚銀色的戒指,戒指上的紋路與她在蝕骨藤殘片上見過的印記,一模一樣!
沈青蕪的心猛地一沉。
又是他!
那灰衣人似乎察覺到她的目光,抬頭看了過來,眼中閃過一絲陰鷙,隨即轉身,很快消失在人群中。
白鬍子長老的弟子也發現了沈青蕪的目光,臉上閃過一絲不自然,匆匆跟了上去。
沈青蕪站在原地,握著靈木杖的手微微顫抖。這個灰衣人到底是誰?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他與白鬍子長老的弟子又在密謀什麼?
無數疑問湧上心頭,讓她剛剛放鬆的神經再次緊繃。她加快腳步,隻想儘快回到雜役院——那裡有她住了十幾年的小屋,或許能讓她稍微安心些。
夕陽西下,後山的小路被染成暖金色。沈青蕪走在熟悉的石板路上,聽著林間的鳥鳴,緊繃的神經稍稍放鬆。她摸了摸腰間的儲物袋,裡麵的藥材足夠她調理腿傷,甚至能助她修煉神農訣,或許往後的日子,能稍微安穩些。
她推開雜役院的木門,院子裡靜悄悄的,隻有風吹過籬笆的沙沙聲。藥圃裡的草藥長勢正好,是她早上出門前澆過水的樣子。一切都和往常一樣,平靜而安寧。
沈青蕪鬆了口氣,拄著靈木杖走向自己的小屋。
而她不知道的是,在她離開演武場後,雜役院她常喝的那碗藥湯,已經被人動了手腳,正散發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異味,等待著她的歸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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