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音待竹歸 流雲古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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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陵三十六年仲夏,蒼梧塚的千年古柏突然無風自動,碧色霧氣從青姬塚底翻湧而上。
消失百年的青姬踏霧現身,指尖拈著半片枯萎的梧桐葉,恰好落在重華宮與蒼梧南榮氏締結盟約的玉案前。
“仙妖同氣,共禦外敵”的神諭剛落,朱崖海斷魂林的魔氣就已濃得化不開。
微生竹的閉關石室,藏在林深處的斷崖之下。
石室之外,海鳥繞崖而飛,崖壁生滿絳紅色的血珊瑚,一派生機。
石室之內,寒玉床泛著幽幽冷光,她盤膝而坐,雙目緊閉,周身縈繞的墨色魔氣如銀蛇般遊走。
這是她閉關的第三百天,已到凝練本心的最後關頭,差一步便能衝破修為桎梏,踏入仙王境。
魔氣既是穩固她千年修為的根基,也是沖刷本心雜質、助她勘破境界壁壘的關鍵。
“嗡——”就在魔氣即將完全融入本心、境界突破的契機顯現之際,微生竹的魔核突然劇烈震顫。
那股悸動來得毫無征兆,起初隻是細微的麻癢,轉瞬便如海嘯般洶湧,彷彿有柄燒紅的鐵錐狠狠鑿向她的神魂。
她猛地睜眼,瞳孔因劇痛收縮成針尖大小,下一秒,一股難以言喻的力量從虛空深處砸來,直撞得她胸口發悶。
那股力量硬生生打斷了她的突破進程,剛凝聚的本心之力瞬間紊亂。
“咳——”鮮血衝破喉頭,濺落在身前的青石上,瞬間蒸騰起縷縷黑煙,那血竟帶著境界反噬的灼燒溫度。
微生竹身形搖搖欲墜,原本流轉有序的魔氣突然失控,像受驚的野馬般在石室內四處亂竄,寒玉床邊緣竟凝結出一層白霜,連崖壁的血珊瑚都因這紊亂魔氣變得黯淡。
“小竹!”急促的呼喊聲中,九方旭的身影破簾而入。
作為微生竹的兄長,他時刻守在石室之外,剛察覺突破氣息驟斷、魔氣異動便立刻趕來。
見微生竹臉色慘白如紙,唇上沾著黑紅的血漬,他當即單膝跪地,雙掌抵上她的後心,精純的魔氣源源不斷地輸送過去:“撐住!我幫你修複魔核,穩固境界!”可他的魔氣剛觸到微生竹的經脈,便被一股冰冷的陌生力量彈開。
九方旭悶哼一聲,指節泛白,卻不肯撤手:“這股力量……冇有絲毫生氣!竟能打斷你的突破!”“阿旭…我好疼……”微生竹抓著他的衣袖,隻覺魔核與本心都像被撕裂般劇痛,話音未落便眼前一黑,暈在了他懷裡。
九方旭心頭一緊,小心翼翼地將她抱到寒玉床上,指尖撫過她額間淡紅色的魔核印。
那印記因突破被打斷,竟黯淡得幾乎看不見,連帶著她周身的氣息都虛弱了大半。
未時三刻,斷魂林的晨霧儘數消散,陽光透過崖縫照進石室。
微生竹悠悠轉醒,魔核遭受的劇痛已緩和不少,但那股悸動仍像附骨之疽,時不時牽扯著神魂,剛觸到的仙王境壁壘更是徹底閉合。
“必須找到源頭。
”她撐著寒玉床坐起,指尖凝聚起一縷魔氣,“朱崖海雖是魔族領地,我卻常年忙於事務,從未探查過深海區域,這股力量絕非偶然出現。
”九方旭扶著她的手臂,眼中滿是擔憂:“我陪你一起。
”微生竹點頭,將那縷魔氣輕輕一送。
魔氣如絲如縷,瞬間蔓延至整個斷魂林,掠過血珊瑚、繞開暗礁,卻未察覺任何異常。
她眉頭微皺,深吸一口氣,將魔氣凝成更細密的“魔網”,徑直向朱崖海深處探去。
半個時辰後,魔網在百裡外的黑霧中觸到了一道堅硬的屏障。
“在那裡。
”微生竹眼中閃過一絲銳光,拉著九方旭化作兩道黑影,衝破黑霧疾馳而去。
眼前的景象讓二人皆是一震:一座半沉在海水中的古殿赫然矗立,殿牆由丈許見方的青石砌成,石塊間的縫隙密不透風,即便曆經千年海浪沖刷,仍堅不可摧。
屋頂覆蓋著厚厚的青苔,幾株枯萎的古藤從簷角垂落,透著破敗的滄桑。
殿門則是由極惡之淵的墨鐵打造,門板上雕刻著早已失傳的魔族圖騰——盤旋的黑龍銜著骷髏,符文在陽光下泛著暗紫色的光,隱隱有魔氣溢位。
“這圖騰……是先代尊主時期的鎮獄紋。
”九方旭瞳孔驟縮,“據說隻有封印著魔族秘辛的地方,纔會用這種符紋。
”微生竹冇有說話,指尖凝聚魔氣推開門扉。
塵封的腐朽氣息撲麵而來,殿內無柱無窗,穹頂如倒扣的巨碗,正中央懸浮著一顆巨大的心臟——它被九層金色法陣層層包裹,每一次跳動都發出沉悶的轟鳴,震得殿內碎石簌簌掉落。
可詭異的是,這顆心臟雖在跳動,卻冇有絲毫生命氣息,反而縈繞著濃鬱的死亡與毀滅之氣,法陣上的符文如蛇般遊走,竟與天機閣記載的鎖魂咒有七分相似。
“那古殿裡竟有一顆心,為何會出現在這裡?”九方旭壓低聲音,握緊了腰間的玉牌。
“不知,但答案一定在裡麵。
”微生竹身形一晃,與九方旭一同隱匿氣息,悄然飄至殿內。
她盯著那顆心臟,指尖緩緩伸出——就在即將觸碰到法陣的刹那,一道碧綠色的身影突然從陰影中浮現,帶起的風捲著陳年塵埃,嗆得她微微蹙眉。
那是個身著墨綠色長袍的男子,身形修長挺拔,如崖邊孤鬆,可皮膚卻白得近乎透明,彷彿一碰就會碎裂。
最駭人的是他的雙眼。
被一條浸滿暗黑色血漬的粗布緊緊纏住,布角磨得發白,血漬早已乾涸成痂,顯然纏了數十年甚至更久。
微生竹心頭一凜,握緊了袖中的長劍。
這男子身上冇有活人的氣息,卻透著一股莫名的熟悉感,像極了她在魔族古籍中見過的借體再生,可這乃是魔族禁術,怎會出現在這裡?男子的麵容被一層淡淡的綠光籠罩,看不清具體模樣,但周身散發的冷峻孤傲之氣,卻讓人不敢直視,彷彿是從遠古戰場歸來的戰神。
“你是誰?”微生竹沉聲問道,聲音在空曠的古殿中迴盪,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繃。
男子冇有迴應,隻是靜靜地站在那裡,如同一尊冇有生命的雕塑。
可他周身的氣息卻越來越沉,壓得微生竹幾乎喘不過氣,殿內的魔氣也隨之躁動起來。
微生竹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你為何會出現在這裡?與這顆心臟有什麼關係?”她的聲音更沉,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
男子終於動了。
他緩緩抬起手,修長而乾枯的手指指向殿中央的心臟,指尖泛著淡淡的綠光。
微生竹順著他的手勢看去,隻見心臟的跳動突然加快,法陣上的符文亮得刺眼,轟鳴聲震得她耳膜發疼。
不等她反應,男子竟一步步向她走來。
他的步伐異常沉重,每走一步,地麵都微微震顫,彷彿雙腳被無形的鎖鏈束縛著,卻又帶著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量。
綠袍下襬掃過地麵,發出沙沙的聲響,在寂靜的古殿中格外刺耳。
微生竹下意識地後退一步,長劍出鞘,寒光直指男子咽喉:“站住!再靠近一步,休怪我不客氣!”男子卻彷彿未聞,依舊緩緩前行,布條包裹的雙眼彷彿能穿透一切阻礙,直直地注視著她,讓她心頭莫名發寒。
就在他距微生竹不足三尺時,沙啞低沉的聲音突然響起,像是生鏽的鐵器在摩擦:“……回家……命定之人來了,我可以……”“命定之人?”微生竹心頭一驚,“你到底是誰?”男子冇有回答,隻是伸出手,似乎想觸碰她額間的魔核印。
就在這時,一道黑影如閃電般襲來——九方旭身穿妖雄戰甲,手持長槍,槍尖帶著淩厲的破空聲,直逼男子麵門:“放肆!敢對小竹動手,找死!”“砰!”長槍與男子周身的綠光相撞,激起漫天火星。
男子被槍風震得連連後退三步,綠袍下襬裂開一道口子,卻依舊麵無表情,隻是看向九方旭的方向,氣息愈發冰冷。
“師父!”就在這時,蕭遇薇帶著四名魔神衝了進來。
原來九方旭趕來前,已暗中吩咐她帶人在林外待命,一旦察覺異動便立刻支援。
蕭遇薇快步走到微生竹身邊,扶住她的手臂:“師父,你冇事吧?”微生竹搖頭,目光依舊鎖定在男子身上。
四名魔將迅速圍成戰陣,長槍短刃齊齊指向男子,魔氣在刃尖凝聚,隨時準備發動攻擊。
九方旭持槍上前,怒喝:“你究竟是誰?為何潛伏在此?若再不說,休怪我們刀劍無眼!”男子緩緩搖頭,布條下的嘴角似乎勾起一抹悲愴的弧度。
他冇有再靠近,隻是抬起手,指向那顆跳動的心臟,聲音帶著一絲顫抖:“……它快醒了……滅世之劫……隻有你能阻止……”話音未落,他的身形突然變得透明,如霧氣般漸漸消散。
九方旭想要上前阻攔,卻撲了個空。
男子已徹底消失在古殿中,隻留下一縷淡淡的綠光,縈繞在心臟的法陣上。
“不好!”微生竹突然低喝,“這顆心臟的氣息在變強!古殿要塌了!”果然,話音剛落,殿頂的青石便紛紛墜落,地麵裂出一道道猙獰的縫隙。
微生竹當機立斷,拉著九方旭向外衝去:“快走!”幾人剛衝出古殿,身後便傳來轟然巨響,整座古殿轟然倒塌,碎石濺起數丈高的浪花,將那顆神秘的心臟掩埋在深海之下。
海風捲著鹹腥撲麵而來,微生竹望著翻湧的海水,指尖仍殘留著男子身上的陌生氣息。
九方旭沉聲道:“小竹,那男子的話可信嗎?什麼滅世之劫?”微生竹搖頭,目光投向蒼梧山的方向。
仙妖聯盟剛立,朱崖海又現神秘心臟與先祖餘魂,連自己的仙王境突破都被強行打斷,種種異象交織,讓她心頭沉甸甸的。
“不管可信與否,我們都必須查清楚。
”她握緊長劍,“這顆心臟和那個男子,絕不是偶然出現。
”斷魂林的霧氣再次聚攏,將古殿的廢墟遮蔽。
微生竹不知道的是,在她轉身離去的瞬間,深海之下的心臟突然停止跳動,片刻後,又以更快的速度搏動起來,法陣上的符文,亮得如同白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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