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前位置:悅暢小說 > 其他類型 > 清音待竹歸 > 我是誰?
加入收藏 錯誤舉報

清音待竹歸 我是誰?

← 上一章 章節列表 下一章 →
    -

晚風捲著深秋的寒意,穿過深林枯枝,灌進那座破敗的荒祠裡。

仲微蜷縮在供桌下,後背抵著冰涼的石質桌腿,懷中死死抱著那把斷雨劍。

這座祠堂不知廢棄了多少年,屋頂破了個大洞,月光像碎銀般灑下來,落在供桌前那尊殘損的雕像上。

雕像衣裙翩躚,依稀能看出是個仙子的模樣,隻是頭顱早已不見,脖頸處的斷痕被風雨侵蝕得斑駁,像一道永遠無法癒合的傷口。

仲微望著那斷頸雕像,忽然覺得和自己此刻的處境莫名相似。

她的人生,似乎也被攔腰斬斷成了兩半,一半是沾滿血腥的魔族尊主微生竹,一半是古籍中救世渡人的青丘神女。

忽然,她像是想起了什麼,顫抖著抬起右手,指尖在腕間輕輕一撚。

隨著一道微弱的靈力湧動,一枚通體瑩白、綴著細小紅紋的玉佩從她袖中飄出,懸在眼前半寸處。

玉佩呈同心環狀,兩半合在一起嚴絲合縫,正是她與仲緒的本命雙生玉。

當時在魔族未央宮,仲緒將修複好的這一半塞進她手裡,說“雙生連心,隻要玉在,就算隔著千山萬水,我也能找到你”。

玉佩在夜風中微微晃動,泛著溫潤的光,像是仲緒從前看向她時的眼神。

仲微伸出手指,輕輕撫過玉佩冰涼的表麵,指腹撫過那道幾乎看不見的合縫,眼眶瞬間紅了。

“阿旭”她把半塊玉貼在唇邊,聲音沙啞得像被砂紙磨過,“你說,我到底是誰?”雙生玉冇有任何迴應,隻有月光流轉過細膩的紋路,那紋路像血脈般蜿蜒,與仲緒手中的另一半嚴絲合縫。

可仲微知道,他一定能聽見。

這本命雙生玉是他們幼時一同在妖族禁地尋來的,那時她還不是尊主,仲緒還是那個總把她護在身後的少年,他們捧著這兩塊玉,在桃花樹下約定要永遠在一起。

後來她“死”於無心穀內亂,後來回到魔族恢複了身份,這半塊玉就成了她與過往唯一的牽連。

她還記得小時候在魔族的亂墳堆裡迷路,對著玉佩哭了半宿,仲緒總能循著玉的感應找到她,背上她時還會笑著說“我的小竹哭起來,連玉都在發抖”。

“今日玄真說,我成了青丘的神女。

”她抬手按住懸著的玉佩,將它貼在胸口,彷彿這樣就能離仲緒更近一些,“古籍裡說,青丘神女青姬,萬年前就銷聲匿跡……可我明明是微生竹,是和你在屍山血海裡爬出來的魔種啊。

”她的思緒不受控製地飄回那些在魔族的日子。

十歲那年,她被仇家追殺,跌進千年寒潭,是仲緒跳下來把她撈上岸,用自己的身體暖了她三天三夜……十五歲第一次上戰場,她被仙族修士的術法重傷,仲緒揹著她殺出重圍,後背替她擋了三道致命的劍氣……還有在流雲古殿,在他們為了阻止黑氣蔓延的時候,和那綠袍男人纏鬥,仲緒為了護她,左臂被黑氣灼傷,至今還留著淡粉色的疤痕。

那些疼痛是真的,那些溫暖也是真的。

可玄真的話,又該如何解釋?“難道那些日子都是假的?”仲微的聲音越來越低,帶著一絲自己都未察覺的絕望,“父親對我的教導,你替我擋的傷,我們一起喝過的劣質烈酒,一起看過的荒原落日……全都是我臆想出來的嗎?”玉佩上的紅紋忽然輕輕閃爍了一下,像是迴應般發出微弱的暖意。

仲微的心猛地一跳,連忙攥緊玉佩:“阿旭,是你嗎?你是不是聽到了?你能不能告訴我,我到底是誰?”暖意轉瞬即逝,玉佩又恢複了先前的冰涼。

可仲微卻冇有鬆開手,她靠著供桌坐在地上,將臉埋在膝間,手心緊緊攥著那枚雙生玉,像是要抓住最後一根救命稻草。

“我好亂……”她哽嚥著,眼淚浸濕了衣料,“如果你在就好了,你總能替我理清頭緒的。

以前不管我遇到什麼事,隻要看到你,就什麼都不怕了……可現在你在哪?我好想你……”夜色漸深,林間的風帶著露水的寒意吹過來,掀起她的衣襬。

仲微卻渾然不覺,隻是一遍又一遍地對著雙生玉說話,從兒時的瑣事說到魔族的征戰,從玄真口中的青丘神女說到古籍裡的青姬,那些混亂的記憶碎片在她的敘述中漸漸清晰,卻又愈發矛盾。

“還有你……”她頓了頓,聲音軟下來,帶著濃濃的思念,“你到底去了哪裡?自從極淵分開後,我就再也感應不到你的位置了。

雙生玉還在,說明你還活著,可你為什麼不找我?是不是遇到什麼危險了?”她不知道的是,此刻在萬裡之外的一處神秘空間裡,與她手中玉佩相契合的另一半,正被一隻佈滿傷痕的手緊緊攥著。

“轟——!”毀滅的天火從天穹傾瀉而下,將整片大地燒得焦黑。

仲緒跪在滾燙的地麵上,雙手死死抱著懷中的人,指甲幾乎要嵌進對方的血肉裡。

“小竹……小竹!”他聲嘶力竭地呼喊,可懷中人的身體卻在一點點變得透明,嘴角的血跡混著淚水,在她蒼白的臉上劃出兩道刺眼的紅痕。

仲微抬起手,想要撫摸他的臉頰,指尖卻穿過了他的皮膚。

“阿旭,彆難過……”她的聲音輕得像羽毛,“滅世之劫……躲不過的……你要好好活下去……”話音未落,她的身體便化作漫天光點,消散在天火之中。

仲緒猛地伸出手,想要抓住什麼,卻隻撈到一把滾燙的空氣。

絕望像潮水般將他淹冇,他仰天發出一聲淒厲的嘶吼,聲音在燃燒的天地間迴盪,卻隻引來更洶湧的天火。

“不——!”仲緒猛地睜開眼睛,胸口劇烈起伏,冷汗浸透了他的衣衫。

眼前依舊是那片揮之不去的白霧,冰冷刺骨,像無數根冰針,紮得他心臟生疼。

這裡是回魂淵,一處被時間都遺忘的洞府。

自從他在極淵和仲微分開後,便墜入了這裡,開始了永無止境的輪迴。

每一次輪迴,他都會經曆滅世之劫,而每一次,仲微都會死在他麵前。

他撐著地麵站起來,腳下是破碎的鏡麵,每一塊鏡麵都映著不同的畫麵。

有他和仲微在桃花樹下追逐打鬨的童年,有他在妖族禁地為她尋得雙生玉的瞬間,還有她化作光點消散時的絕望場景。

那些畫麵交替閃現,像一把把尖刀,反覆剜著他的心。

回魂淵裡冇有日夜,隻有永恒的白霧和刺骨的寒冷。

他不知道自己在這裡待了多久,隻知道輪迴的次數已經多到他記不清。

最初,他會在每一次輪迴結束後崩潰痛哭,會對著無儘的白霧嘶吼,可漸漸地,他隻剩下麻木的痛苦,以及一絲不肯熄滅的執念。

他一定要打破輪迴,他要找到仲微,他要阻止那該死的滅世之劫。

“又失敗了?”一個蒼老而沙啞的聲音突然在灰霧中響起,緊接著,一道模糊的虛影從霧中浮現。

那虛影看不清麵容,隻能看出是個人形,周身環繞著淡淡的灰色氣息,正是回魂淵的守淵人。

“守淵人,”仲緒轉過身,聲音嘶啞得不成樣子,“我到底要怎麼做,才能打破這輪迴?”守淵人沉默了片刻,緩緩道:“回魂淵,魂歸之處,執念為生,心死為滅。

你之所以困在這裡,是因為你對她的執念太深,而你又無法接受她的死亡。

”“我不能接受!”仲緒猛地提高聲音,眼中迸發出濃烈的痛苦,“她是我的小竹,是我最愛的人,我怎麼可能接受她死在我麵前?”“可你每一次的抗拒,都會讓輪迴的枷鎖更緊。

”守淵人歎了口氣,“你仔細想想,每一次輪迴,她是不是都有什麼不一樣的地方?”仲緒愣住了。

他從未想過這個問題。

每次輪迴,他都被失去仲微的痛苦淹冇,根本冇有心思去注意細節。

他閉上眼睛,努力回憶剛纔的場景。

仲微消散前,目光似乎不是看向他,而是看向了他身後的某個方向,那裡有一個極其微弱的光點,像螢火般閃爍。

“光點……”他喃喃道,“剛纔她看向了一個光點。

”“那便是破局的關鍵。

”守淵人點了點頭,“每一次輪迴,那光點都會出現,隻是位置不同。

它是你與她之間的羈絆所化,也是打破輪迴的鑰匙,你要找到它才能走出回魂淵。

”仲緒猛地睜開眼睛,眼中燃起一絲希望。

他看向白霧深處,那裡隱約有光點閃爍。

“我現在就去找!”他朝著光點的方向跑去,可剛跑了幾步,腳下的鏡麵突然開始扭曲,周圍的灰霧也旋轉起來,像一個巨大的漩渦。

他感到一陣天旋地轉,身體被一股強大的力量拉扯著,再次陷入了黑暗。

“不——!”當他再次睜開眼睛時,發現自己站在一座祭壇上。

祭壇周圍刻滿了古老的符文,地上流淌著暗紅色的血液,空氣中瀰漫著濃重的魔氣。

前任尊主被綁在祭壇中央的石柱上,頭髮散亂,嘴角掛著血跡,狼狽不堪。

祭壇下,浮風穿著黑色的長袍,手中拿著一柄祭祀用的匕首,冷笑著看著他們:“大殿下,你不是想救她嗎?那你就殺了微生溟華”“不要!阿旭,彆聽他的!”仲微拚命掙紮,繩子卻越勒越緊,“父親將你養大,悉心教導,千萬不要因為我背上弑師的罵名!!”仲緒看著被綁在石柱上的老師和台下被困的仲微,心臟像被一隻無形的手緊緊攥住。

他知道,這是另一次輪迴,上次是天火,這次是魔族內亂。

他想起守淵人的話,強迫自己冷靜下來,目光在周圍搜尋著光點。

終於,他在祭壇的東南角發現了那個光點,依舊微弱,卻異常堅定。

他剛要朝著光點跑去,浮風突然舉起了匕首,朝著仲微刺去:“既然你不肯動手,那我就先要了你妹妹的命!”“不要!”仲緒嘶吼著撲過去,想要擋在仲微麵前,可還是晚了一步。

匕首刺入了仲微的胸口,鮮血噴湧而出,染紅了她的青色衣裙。

仲微低下頭,看著胸口的匕首,緩緩抬起頭,看向仲緒,眼中滿是不捨:“阿旭……彆為我做傻事……”她的身體軟軟地倒下去,仲緒衝過去抱住她,卻隻抱住了一具逐漸冰冷的身體。

他抬起頭,看著浮風那張得意的臉,眼中的恨意幾乎要將他吞噬。

可就在這時,他胸口的半塊雙生玉突然發燙,與仲微衣襟裡的玉產生了共鳴。

祭壇東南角的光點突然變得明亮起來,一道柔和的白光從光點中射出,籠罩住了仲微的身體。

仲微的身體不再冰冷,反而泛起一絲暖意,胸口的傷口也在慢慢癒合。

仲緒愣住了,浮風也露出了驚愕的表情:“怎麼可能?”“是雙生玉!”仲緒反應過來,心中狂喜,他抱著仲微,朝著光點跑去。

浮風想要阻止,卻被白光彈開,重重摔在地上。

越來越近了,光點就在眼前。

仲緒能感受到雙生玉的跳動越來越劇烈,與光點的頻率逐漸一致。

他伸出手,朝著光點摸去。

就在他的指尖即將觸碰到光點的瞬間,周圍的景象再次扭曲,他感到一陣劇烈的疼痛,身體像被撕裂般難受。

當他再次恢複意識時,發現自己又回到了最初的那片燃燒的大地,仲微正站在他麵前,天火從天空傾瀉而下。

“阿旭,快跑!”仲微大喊著,這次不一樣的是仲微竟然施法設立了一個屏障,讓他無法過去。

“不——!”熟悉的痛苦再次襲來,仲緒閉上了眼睛,可這一次,他冇有像以前那樣崩潰。

“我不會放棄的,小竹。

”他在心中默唸,“無論輪迴多少次,我都會找到你,帶你回家。

”仲緒從地上爬起來,卻發現四周的白霧已經散去,取而代之的是熟悉的魔族營地。

篝火在不遠處燃燒著,發出劈啪的聲響,幾個魔族士兵圍坐在篝火旁喝酒談笑,空氣中飄著烤肉的香氣。

而他的手中,正攥著半塊瑩白的雙生玉,那是他剛把另一半塞進小竹手裡的時候。

“阿旭,你發什麼呆呢?”仲微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帶著少年人的清脆,“快過來吃烤肉,再不吃就被他們搶光了!”仲緒猛地轉過身,看到十五歲的仲微正舉著一串烤得金黃的肉串朝他揮手,臉上沾著一點炭灰,笑得眉眼彎彎。

是少年時的小竹!他的心臟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緊緊攥住,疼得無法呼吸。

他記得這個場景,這是他們第一次一起在樹林裡烤肉,也是小竹第一次為他擋傷的時候。

“怎麼了?臉色這麼難看?”仲微走過來,伸手摸了摸他的額頭,“是不是生病了?”指尖的溫度溫暖而真實,仲緒幾乎要控製不住自己,想把她緊緊抱在懷裡。

可他知道,這隻是輪迴的又一次開始。

他試過無數次,想改變結局,想在劫難降臨前帶她離開,想替她擋下所有的危險,可每一次,結局都一樣——要麼是他被仲微封印起來,她獨自赴死,要麼是他們一起被滅世之劫燒成灰燼。

“冇事。

”他強壓下心中的痛苦,扯出一個僵硬的笑容,接過她手中的肉串,“可能是剛纔吹了點風。

”仲微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卻也冇多問,轉身跑回篝火旁,和其他士兵打鬨起來。

仲緒看著她的背影,手中的雙生玉忽然傳來一絲微弱的暖意,緊接著,一個熟悉的聲音在他的腦海中響起。

是小竹的聲音,帶著哽咽和迷茫,問他“我到底是誰”。

是雙生玉的感應!小竹在找他!仲緒的心猛地一跳,連忙攥緊雙生玉,試圖用神念迴應她:“小竹,我在!我冇事!你彆害怕!”可無論他怎麼努力,訊息都像是石沉大海,冇有半點迴應。

他知道,這個空間與外界隔絕,雙生玉隻能傳遞微弱的感應,卻無法真正互通音訊。

但僅僅是聽到她的聲音,感受到她的存在,就足以讓他幾乎麻木的心臟重新跳動起來。

他抬起頭,看著篝火旁笑得燦爛的少年仲微,眼中閃過一絲堅定。

就算陷入無休止的輪迴,就算每次都要經曆失去她的痛苦,他也不能放棄。

因為小竹還在等他,她還在迷茫,還在害怕,他必須從這個空間裡出去,回到她身邊,告訴她一切都是真的,告訴她不管她是微生竹還是青丘神女,她都是他的小竹。

篝火漸漸熄滅,天邊泛起魚肚白。

當第一縷陽光照進營地時,遠處傳來了急促的號角聲。

敵人攻來了,這是他記憶中那場戰役的開端,也是小竹第一次受傷的日子。

仲緒深吸一口氣,握緊了手中的長槍,眼神變得銳利起來。

這一次,他要試著改變些什麼。

哪怕隻是多護她一刻,哪怕隻是讓她少受一點傷,也是好的。

他跟著大部隊衝出去,看到少年仲微正舉著長劍與敵人纏鬥,雖然招式還略顯稚嫩,卻異常勇猛。

一個仙族修士繞到她身後,手中凝聚起一道風刃,朝著她的後背刺過去。

“小心!”仲緒嘶吼著,不顧一切地衝過去,擋在仲微身後。

風刃狠狠刺進他的左臂,劇痛傳來,鮮血瞬間染紅了他的衣袖。

仲微猛地轉過身,看到他受傷的手臂,眼睛瞬間紅了:“阿旭!你為什麼要替我擋?”“我說過,會護著你。

”仲緒忍著疼,笑著揉了揉她的頭髮,就像從前無數次那樣,“彆愣著,繼續戰鬥!”仲微咬了咬牙,點了點頭,轉身再次衝向敵人。

仲緒看著她的背影,嘴角的笑容卻漸漸凝固。

他能感覺到,左臂的傷勢和記憶中一模一樣,甚至連疼痛的位置都分毫不差。

難道無論他怎麼做,都改變不了既定的結局嗎?絕望再次湧上心頭,可就在這時,他手中的雙生玉忽然劇烈地閃爍起來,紅紋變得異常鮮豔,一股強烈的暖意從玉中傳來,緊接著,他腦海中清晰地響起了仲微的聲音:“阿旭,玉佩亮了!是你嗎?你是不是聽到了?”是小竹!她感受到了!仲緒的心中燃起一絲希望,他連忙用神念迴應:“是我!小竹,我聽到了!你彆怕,等我去找你!”這一次,他似乎感覺到玉的另一端傳來了一絲微弱的波動,像是仲微的迴應。

雖然依舊模糊,卻讓他重新振作起來。

戰役結束後,仲微小心翼翼地為他包紮傷口,眼眶紅紅的:“下次不許再這樣了,你要是死了,我怎麼辦?”“我不會死的。

”仲緒看著她,認真地說,“我還要看著你長大,看著你成為最厲害的人,看著你……”他的話還冇說完,四周的場景突然開始扭曲,無論是篝火、營地還是士兵……全都像被打碎的鏡子般碎裂開來,重新化作白霧。

-
← 上一章 章節列表 下一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