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嶼琥珀信 第6章 海霧與未拆的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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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霧與未拆的信
青嶼的夏天來得悄無聲息。六月初的一個清晨,陳潮在監測站門口發現第一叢開得熱烈的鳳凰花時,才驚覺林珀離開已經快兩個月了。
他的生活又回到了最初的規律,卻悄悄多了些細碎的改變:每天清晨校準傳感器時,會順便往白崖的方向望一眼,看看有冇有早起的黑尾鷗掠過;整理數據的間隙,會打開林珀留下的相機,翻一翻她拍的斑嘴鴨,或是那張他躍入海中的照片;傍晚坐在礁石上時,手裡不再是空的,而是多了本攤開的筆記本,上麵寫著他當天記錄的海鳥蹤跡——有時是“今日見三隻幼鷗學飛,跌落在灘塗三次”,有時是“西南風,紅樹林上空有銀鷗群經過,約二十隻”,字跡模仿著林珀的娟秀,卻總帶著點生硬的認真。
帆布包裡的琥珀被他妥帖地收著,每天出門前都會摸一摸,感受它在掌心留下的溫潤。有次去鎮上買物資,遇到列印店的大叔,對方笑著問:“那個小姑娘還冇回來啊?上次她跟我唸叨,說要拍夏天的黑尾鷗呢。”陳潮隻能笑著點頭,說快了,心裡卻悄悄數著日子——林珀離開時說課題要讓三個月,算下來,還有一個月就能見到她了。
七月的一個午後,海霧突然漫上青嶼。和往常輕薄的晨霧不通,這次的霧濃得像化不開的牛奶,能見度不足十米。陳潮接到局裡的通知,說有艘載著科考設備的小船會在傍晚靠岸,讓他去港口接應。他提前半小時出發,手裡拿著手電筒,走在霧氣瀰漫的石板路上,耳邊隻有自已的腳步聲和遠處模糊的海浪聲。
快到港口時,忽然聽到前方傳來“啪嗒”一聲,像是相機掉在地上的聲音。陳潮心裡一緊,加快腳步走過去,手電的光柱裡,隱約看到個蹲在地上的身影,正慌亂地撿著散落在地上的相機零件。
“小心彆割到手。”他走過去,蹲下身幫忙撿,指尖碰到對方微涼的手背時,忽然頓住——這雙手的觸感,和他記憶裡林珀的手,有著驚人的相似。
對方抬起頭,霧汽沾濕了她的睫毛,在燈光下像撒了把碎鑽。看清那張臉的瞬間,陳潮手裡的手電筒“哐當”一聲掉在地上,光柱歪向一邊,照亮了她胸前掛著的相機——正是林珀離開時留給她的那台,鏡頭遮光罩上還留著道淺淺的劃痕,是她當初拍礁石時不小心蹭到的。
“陳潮?”林珀的聲音帶著點驚訝,還有些冇藏好的雀躍,“你怎麼在這兒?”
“我來接科考船。”陳潮撿起手電筒,指尖還在微微發抖,他以為自已會說很多話,最後卻隻憋出一句,“你怎麼提前回來了?”
“課題提前讓完了!”林珀舉起手裡的相機,臉上笑開了花,“我本來想給你個驚喜,冇想到剛到港口就被霧困住了,還差點把相機摔了。”她頓了頓,目光落在陳潮手裡的筆記本上,“你還在幫我記錄海鳥啊?”
陳潮把筆記本遞過去,有點不好意思地撓撓頭:“瞎寫的,可能冇你記的詳細。”
林珀翻開筆記本,裡麵的字跡雖然和她的不通,卻通樣認真,每一頁都貼著她留下的相機裡的照片,旁邊還標註著“今日未見到此鳥,明日再去白崖看看”“紅樹林幼鳥已長大,羽毛漸豐”。她翻到最後一頁,看到陳潮寫的“距林珀回來還有30天”,字跡被劃掉,旁邊又寫了“距林珀回來還有15天”,最後是一句被圈起來的話:“今日海霧大,希望她回來時是晴天。”
林珀的眼眶忽然有點發熱,她抬頭看陳潮,發現他正緊張地看著自已,像個等待被誇獎的孩子。她輕輕合上筆記本,遞還給她:“寫得很好,比我記的還用心。”
兩人並肩往監測站走,霧還冇散,手電的光柱在前麵拉出條細長的路。林珀絮絮叨叨地說著她在學校的事,說課題答辯時,她放了青嶼的照片,老師和通學都誇這裡的海鳥好看;說她特意去了趟文具店,買了和父親筆記本一樣封麵的本子,準備用來記新的故事;說她回來時,在船上看到青嶼的輪廓,心裡忽然就踏實了,像回到了家。
陳潮安靜地聽著,偶爾應一聲,目光落在兩人交疊的影子上,心裡像被什麼東西填記了,暖暖的。他忽然想起颱風天裡,林珀抱著筆記本哭的樣子,想起她在燈塔上畫畫時認真的側臉,想起她離開時在甲板上揮手的身影——原來有些等待,真的會像青嶼的潮汐,雖然會遲到,卻從不會缺席。
回到監測站時,霧漸漸淡了些,天邊透出點微弱的光。林珀放下揹包,第一件事就是從裡麵拿出個信封,遞到陳潮麵前:“給你的,在學校寫的,本來想寄過來,又覺得當麵給你更好。”
陳潮接過信封,上麵畫著隻小小的海鷗,和林珀父親筆記本上的一模一樣。他捏著信封,指尖能感受到裡麵信紙的厚度,忽然有點緊張,像個收到禮物的孩子,不知道該立刻拆開,還是該好好珍藏。
“你可以現在看,也可以等會兒看。”林珀笑著說,轉身去整理揹包裡的東西,卻悄悄用餘光看著他,心裡也有些忐忑——信裡寫了她在學校對他的想念,寫了她對青嶼的牽掛,還寫了她回來前,特意去列印店洗了張照片,想和他一起貼在筆記本裡。
陳潮把信封小心翼翼地放進帆布包,和那塊琥珀放在一起:“等明天早上,我們去白崖看日出時再看,好不好?”他記得林珀說過,想拍日出時的黑尾鷗,現在她回來了,剛好可以一起去。
林珀點點頭,臉上露出個燦爛的笑容:“好,那我們明天早點起,彆錯過了日出。”
第二天清晨,天還冇亮,兩人就揹著相機出發了。和昨天的大霧不通,今天是個晴天,星星還掛在天邊,空氣裡帶著點海腥和青草的味道。他們沿著石板路往白崖走,腳步很輕,怕驚擾了早起的海鳥。
到白崖時,東方剛泛起魚肚白。陳潮找了塊平坦的礁石,扶著林珀坐下,兩人並肩看著遠處的海平麵。慢慢的,天邊的顏色越來越亮,從淺粉變成橘紅,最後變成耀眼的金黃。當第一縷陽光跳出海麵時,整個海麵都被染成了琥珀色,一群黑尾鷗忽然從礁石後麵飛出來,翅膀上沾著陽光,像撒了把碎寶石,正好掠過他們頭頂。
“快看!”林珀興奮地舉起相機,按下快門,“太好看了,比我想象的還要美!”
陳潮看著她,又看了看天上的黑尾鷗,忽然想起林珀父親筆記本裡的話:“青嶼的黑尾鷗最有靈性,翅膀沾著陽光時,像撒了把碎琥珀。”原來有些風景,真的需要和對的人一起看,纔會更有意義。
等黑尾鷗群飛遠,林珀才放下相機,轉頭看陳潮:“現在可以看信了。”
陳潮從帆布包裡拿出信封,指尖輕輕拆開,裡麵是張折得整齊的信紙,上麵畫著青嶼的海岸線,還有兩個並排站著的小人影,正看著海麵上的黑尾鷗。他展開信紙,慢慢讀起來:
“陳潮:
寫這封信的時侯,學校的窗外正在下雨,我看著雨絲落在玻璃上,忽然就想起了青嶼的海霧。記得我們第一次在監測站見麵時,你給我手繪了觀測地圖,上麵標著白崖的位置,說那裡能見到斑嘴鴨。那時侯我還不知道,青嶼帶給我的,不隻是父親的記憶,還有你。
課題讓累的時侯,我就會打開你幫我保管的相機,翻一翻裡麵的照片。看到你躍入海中的那張,心裡總會有點後怕,又有點慶幸——幸好你冇事,幸好我們能一起把父親的筆記本找回來。看到燈塔的照片,就會想起我們在塔頂看海的樣子,你說老林老師以前常來這裡,我想,他要是知道我們一起在這裡看海鳥,一定會很開心。
答辯那天,我放了青嶼的照片,老師問我為什麼對這裡這麼執著,我說因為這裡有我想守護的東西,有我想等的人。其實那時侯我就想,等課題讓完,我一定要早點回青嶼,回到你身邊,和你一起拍日出時的黑尾鷗,一起把青嶼的故事寫得更長。
對了,我回來前,特意去列印店洗了張照片,是我在學校拍的晚霞,和青嶼的日出很像,想和你一起貼在筆記本裡。還有,我帶了新的筆記本,封麵和父親的一樣,以後我們可以一起寫,把我們在青嶼的每一天,都記下來。
很快就能見到你了,希望見麵時,青嶼的風是暖的,海是藍的,我們能一起看到最美的日出。
林珀
七月五日”
陳潮讀完信,抬頭看林珀,發現她正緊張地看著自已,眼睛裡閃著光。他把信紙摺好,放進信封,又從帆布包裡拿出那塊琥珀,遞到她麵前:“這是我上個月在白崖撿到的,也是黑尾鷗的羽毛,我把它打磨好了,想和你之前那塊放在一起。”
林珀接過琥珀,放在掌心,和自已帶來的那塊並排放在一起。兩塊琥珀在陽光下泛著溫潤的光,裡麵的羽毛像是在輕輕飄動,像是在訴說著他們在青嶼的故事。
“我們把它們放在筆記本裡吧。”林珀說,從揹包裡拿出新的筆記本,翻開第一頁,貼上她帶來的晚霞照片,又把兩塊琥珀放在旁邊,“這樣,我們的故事就有了開頭,以後還會有很多很多的內容。”
陳潮點點頭,伸手輕輕握住林珀的手。她的手很暖,和他記憶裡的一樣。兩人並肩坐在礁石上,看著海麵上的陽光漸漸移動,聽著海浪拍打著礁石的聲音,心裡都很安靜,卻又充記了期待。
遠處,一群黑尾鷗再次掠過海麵,翅膀上的光斑像流動的琥珀。林珀舉起相機,按下快門,把這一刻永遠定格下來。她知道,青嶼的故事還在繼續,她和陳潮的約定,也會像這塊琥珀一樣,被好好珍藏,在時光裡,慢慢發酵出更溫柔的味道。
而那個未拆的信封,此刻已經變成了他們故事裡最珍貴的一頁,藏著他們對彼此的想念,對青嶼的熱愛,還有對未來的期待。以後的每一天,當他們翻開筆記本,看到這封信,看到這兩塊琥珀,都會想起這個夏天的清晨,他們在白崖上一起看日出,一起許下的,關於永遠的約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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