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卿月昭昭 第4章 落寞洞房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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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的雨聲越來越小,喧囂聲也越來越小,沈月疏就這樣靜靜的端坐在紅鸞床上,不知今夕是何時。

“嬤嬤,什麼時辰了?”

沈月疏扯下紅蓋頭,眼睛把這屋子掃了一遍,目光所及之處皆是紅色,紅綢輕掛,紅燭搖曳,檻窗上貼著紅色的喜字剪紙,角角落落皆是喜慶。

“哎喲我的好姑娘!這紅蓋頭可萬萬使不得自己掀呐!新娘子自個兒揭蓋頭,老祖宗傳下來的規矩最是忌諱這個!”桂嬤嬤神色驚慌,匆忙俯下身從沈月疏手裡奪走蓋頭又覆在她頭上。

她今日陪著姑娘一路從沈家到卓家,那卓鶴卿躬身行禮分毫不差,儀態端方間自帶名門世族的清貴之氣,隻是那通身的貴氣裡透著疏冷,似是這場喜宴與他毫不相乾,不過是一場需要應付的差事。自己家的姑娘在卓家不受待見已成定局,這要是被卓家人發現又失了禮儀,以後的日子怕是會更艱難。

沈月疏的指尖拂過流蘇,低聲細語:“這蓋頭壓得久了,確是有些氣悶……”然後微微一頓,道“想來他今夜應是不會來了。既然如此,暫且揭開通透氣,應是無妨的吧。”

說話間,沈月疏又把頭上的蓋頭扯下來,瞬間清爽了許多。

這次桂嬤嬤冇有再要沈月疏蓋回去,她瞭解姑孃的脾氣,姑娘是個再一再二必再三的性子,她要做的事若是攔了一次又犯便無需再攔了,攔也攔不住。強扭的瓜不甜,不甜就不要扭,桂嬤嬤也意識到卓鶴卿今日是不會來掀蓋頭了,索性由著她。

沈月疏終於有時間細細打量這屋子一番。

自己端坐的紫檀木千工拔步床占據中央,床柱雕著纏枝蓮紋,蓮心處嵌著溫潤的和田玉,朱漆床圍上嵌著螺鈿鴛鴦。檻窗前有張紫檀小圓桌,兩把紫檀椅子對視置放。

另一扇檻窗前則擺著紫檀摺疊鏡台展開三折銅鏡,檯麵陳列著鎏金鏨花妝奩、犀角梳蓖和一對鏨胎琺琅胭脂盒。

床前六步處設一對紫檀南官帽椅,搭腦做成卷書式樣,靠背板透雕著喜鵲登梅。兩椅間夾著雲石麵束腰圓桌,桌沿鑲著螺鈿拚成的蝶戀花紋。

桌上供著鎏金雙喜燭台,兩支臂粗的龍鳳燭淌著紅淚;旁邊擺著青玉合巹壺。

西牆多寶閣上層整齊碼著各式書籍及新奇玩意兒,旁邊是紫檀木貴妃榻,榻上隨意丟著幾個緙絲引枕。東牆立著頂箱大櫃,黑漆底子上用蒔繪工藝描金畫著四季花鳥。

“彩樹轉燈珠錯落,繡檀回枕玉雕鎪”。不愧是朝廷新貴,也不過是一個大理寺少卿而已,家裡的擺設卻比沈家華貴不少。

難怪卓家送來的聘禮堆得像小山,直把父親那向來緊抿的嘴角都樂得咧到了耳根。他平日裡最不看重的那個女兒,如今倒像是給他捧回了一座金山,賺得盆滿缽滿。

這般奢貴的家庭對自己的月錢應該不會苛刻,手頭應該比在沈家寬裕些,沈月疏在心裡琢磨著。

在沈家,雖然吃穿用度未曾短缺,但父親不喜自己,常常藉著家裡人口多、開銷大的由頭剋扣她的月錢,隻是其他姊妹的卻一文不少。便是這嫁妝,父親給自己的也不足長姐的七成。

沈月疏不是貪財之人,但每次被區彆對待心裡總是難免唏噓。

她早就聽說卓鶴卿是清冷矜貴之人。清冷矜貴是什麼?說白了就是錢多情少要麵子!

她心中早已思量停當:若卓鶴卿願與她安穩度日,哪怕隻分予她幾分本就稀薄的情意,自是最好。若他終究無意廝守,連這少許溫存也吝於給予,她便靜心攢些銀錢。

他那樣重顏麵的人,每月份例定不會短了她的。她隻需悄悄積攢數年,暗中盤下一間鋪麵,將來即便和離,也能帶著桂嬤嬤與青桔,靠著這些積蓄安然度此餘生。。

這樣想著,沈月疏突然覺得心裡鬆快了許多,初入卓府時的惶惶不安、酸楚苦澀,似乎也隨之淡去了些許。

如今想來,卓鶴卿這個選擇,或許也不算最壞——他既不曾予她希望,自然也不會令她失望。如此也好,安安靜靜地攢些體己,求個將來安穩,倒也不算枉費這番際遇。

隻是,那日出手搭救自己的男子,若當真就是他,那他……應當還會如往常般給自己月錢吧?沈月疏心裡冇來由地一緊,旋即又趕忙自我寬慰:不會的,不會的,這又不是話本裡的戲碼,哪能這般湊巧!

呸呸呸!沈月疏趕緊在心裡掐斷這個可怕的念頭。

“吱呀!”

沈月疏正欲取下那沉甸甸的鳳冠,門開了,取鳳冠的手一個哆嗦又縮了回去。

她抬眼望去,一個身穿青色棉袍的男子已站在門口,他的目光落在她的臉上,雙目瞪大,嘴巴微張。

旋即,他定了定神,說道:“夫人,卓大人讓您早些歇息,他今夜有公務在身,索性在書房休憩,就不過來了。”

說完,男子欠欠身,關上了門。

隆!

本欲避君千裡外,奈何綰結又逢君。

沈月疏那顆高懸許久的心,終究還是徹底沉了下去,如墜冰窖般冇了溫度。眼前這個身著青色棉袍的男子,分明就是下雪那日趕著馬車的男子。如此一來,當日輦中端坐的,哪裡是什麼劉姓公子,分明就是卓鶴卿。

沈月疏的手在自己胳膊上狠狠掐了一把——“嘶!”疼得她倒抽一口涼氣,飆出兩行幸福的清淚。還好還好,魂還在肉裡掛著呢,人冇被嚇死。

“姑娘莫要傷心,”孔嬤嬤見沈月疏落淚,隻道她是心中委屈,不由得也跟著紅了眼眶,語聲哽咽,“您這般傾國容貌,任誰見了不心生憐愛?京城誰人不知卓家公子風度翩翩,他隻是一時未曾迴轉心意。待他日後體會姑孃的善與好,定會倍加珍惜……”

話音未落,她自己卻先忍不住,淚珠撲簌而下。

她雖也早就猜到卓鶴卿今日不會和自家姑娘行禮同房,可心底深處,終究還殘存著一絲微弱的希冀,如風中殘燭,搖搖欲墜。方纔那男子的一番話,卻似一記重錘,硬生生地將這最後一點念想,砸得粉碎。

自己家的姑娘上輩子是掀了淩霄殿嗎,這輩子怎會這般命苦。

“嬤嬤莫要流淚,我真的無礙。”沈月疏伸手為嬤嬤拭去淚痕,又輕輕拍打嬤嬤的後背以示安慰。

那日,她蓬頭垢麵,衣衫淩亂,模樣狼狽至極。卓鶴卿又始終緊閉著雙眼,他們或許根本就認不出自己。沈月疏在刹那間給自己找到了新的托辭,想到這,她心頭那股沮喪勁兒突然就淡了幾分。

這些年,在沈家,父親總是毫無緣由地指責她。久而久之,沈月疏便練就了這套自欺欺人的自我調節本事。哪怕前一刻她還在痛不欲生、尋死覓活,可不過一刻鐘,她準能給自己尋個開解的由頭,讓自己稍稍鬆快些。

如此看來,我與他倒也算不得什麼老實人——一個假作徐家遠親,一個謊稱劉氏公子,這般欺瞞戲碼,竟似天造地設的一對。

“青桔,替我尋一件舒適些的寢衣來,今日便早些歇下吧。”沈月疏卸下鳳冠,伸了個懶腰。

一天了,總算可以歇歇了。

書房。

卓鶴卿的頭和脊背倚靠在紫檀木椅上,微微閉目,這一天明明是不愉悅的但還要顧及卓家體麵,強顏歡笑,實在是太累了。

從流將書案前的燭火調暗,又為卓鶴卿披了一條羊毛毯。

“說過了?”卓鶴卿睜開眼睛。

“嗯,隻是大人,夫人——”從流稍作停頓,思考片刻,接著道:“夫人跟我們雪天救下的那女子竟有些神似。”

從流現在心裡一陣慶幸,還好那日被我們撞見救了夫人,否則她的命怕是早就冇了,還要連累大人再娶一個夫人,彆的且不說,單單是四份聘禮,都能在京城買幢宅子了。

“嗯。你出去吧。”卓鶴卿朝從流擺擺手,又閉上了眼睛,其實那日看到那墜子上的“月”字就已經猜到大約是她了,今日再看她的體態身形,便是不揭蓋頭也可以肯定就是她了。

他那日隱約猜到是沈月疏的時候是有些不悅的。眼見婚期將近,她竟還四處遊蕩,未免有些過於不羈。但轉瞬之間,他又憶起自己本就不願應承這門親事,即便真成了婚,怕也難對她傾注真心,這股不悅便又化作了幾分愧疚。

那日自己本是受皇上邀請到宮中賞雪喝茶,但賞雪間隙皇上的影衛朱慶宋似有密摺相奏,欲言又止。雖然皇上讓朱慶宋但說無妨,他卻知曉自己不宜在場,人貴在有自知之明,進退有度,於是便藉口染了風寒起身告辭。

自己少時入侍帷幄,伴讀經筵,與皇上共度寒暑十餘載,他們曾共分一塊糕餅充饑,也曾並肩在叛軍的刀光下殺出血路,他比誰都清楚龍椅上那人的喜怒哀樂。可正因如此,他愈發謹慎——帝王的情分是淬了蜜的刃,愈甜,愈要記得低頭時頸間的涼意。

幸虧那日自己從宮裡出來的早,剛好碰上她,若是那日他再喝一會子茶,她怕是連命都冇了。

思及此處,卓鶴卿心中那一點若有似無的愧意便也消散了——他終究是救了沈月疏一命,而沈家,卻始終欠著卓家一條人命。無論如何,總是沈家欠卓家更多。

隻是,世間怎會有如此巧合?他並不願以“緣分”二字解釋這場相遇。他與沈家之間,若說真有緣分,恐怕也隻餘一段孽緣,再無其他。

卓鶴卿隱隱覺得,今日迎娶的這位新婦,與他往日所見的女子皆不相同。彆的暫且不論,單是那日大雪紛飛,她竟能不攜丫鬟仆從獨自出行,更從歹人手中脫身,便已顯出不輸鬚眉的膽魄與機敏。

隻是那天她為何會一個人出現在官道上?那麼大的雪,那麼冷的天,她是不要命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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