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卿月昭昭 第137章 命懸一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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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言一出,卓鶴卿心下雪亮,知是這丫頭搗鬼,卻隻順著話鋒道:

“雪天尋馬確非易事。程公子不如先行同歸,正好一路有勞二位先將月疏送回疏月園。”

程懷瑾尚在沉吟,沈月疏卻已翩然自車輦中探身而出,雪光映得她眸光清亮:

“鶴卿,我忽然想起還不曾雪中策馬。你既是騎馬來的,不如我們一同乘馬歸去。”

卓鶴卿聞言,眼底笑意如春水漾開,程懷瑾眸中光暈卻倏然一黯。

卓鶴卿順勢牽起沈月疏的手,溫聲道:“天寒雪重,怕你受凍。”

沈月疏淺笑莞爾:“無妨,我衣裳厚實。”

她的車輦忽然壞了,程懷瑾的駿馬也失了蹤跡。

即便沈月疏再駑鈍,也窺得破其中關竅。

那日程懷悅送來雪兔,再三寬慰,言道她與程懷瑾必有隱情,若得機澄清誤會,未嘗不是一樁美事。

她聞言,隻是淺笑不語,非是猶疑,實是心意枯寂,不願再提。

也曾細細回想過,除卻沉默而決絕地將她推給卓鶴卿,程懷瑾待她,當真算得上情深意重。

可他的情意,時而密如羅網,讓她艱於呼吸。他固執地以他的方式傾儘所有,卻從不曾俯身問一句,她可願接受。

而今,縱有萬般誤會,也早已錯失了剖白的時機。

人生歧路,既已錯過,便如東流之水,再難回頭。

卓鶴卿扶沈月疏踏鐙上馬,掌心穩穩托住她腰際。

待她坐定,這才翻身上鞍,將人輕輕攏在胸前。

“月疏,”他聲音低沉,“雖是漫天風雪,我心裡卻燙得厲害。”

她向後靠入他懷中,聲如雪落:“舊事已如這場風雪,落定便無聲。我們回家。”

~~

辰時梆子聲破雨而來,沉悶悠長。

貞觀寺殘垣斷壁在雨中默立,如巨獸枯骨。

卓鶴卿微一頷首,李森、李林領命隱入斷牆之後。

他獨自踩著濕滑青苔,緩步邁向後殿。

聖上交辦的事情,暗中查訪已近半載。

如今證據將全,隻待收官。

然對手勢大,在朝中盤根錯節,稍有不慎便是萬劫不複。

故要麼隱而不發,要麼——一擊絕殺。

昨日有密函約他辰時一刻於此相見,稱有絕密之物相授。

他直覺與此案牽連甚深,然四顧荒寺,雨聲淅瀝中,隱隱嗅到一絲血腥殺氣。

雨水驟然滂沱如注,青石板上水花迸濺,積水映著晦暗天光,碎作萬千搖曳的銀鱗。

一道戴笠身影踏水而來,由遠及近。

“卓大人——”

那人聲如砂礫相磨,嘶聲道出:

“東西在……”

話音未落,弩箭破空,瞬間封喉。

他身軀一震,憑最後一息擠出微不可聞的字眼:

“……吐。”

話音未落,寒芒破空,一支弩箭已貫穿其喉。

霎時間,二十餘道黑影自斷牆後暴起,刀光如雪。

卓鶴卿魚腸劍鏗然出鞘,龍吟乍響,首當其衝者彎刀應聲而斷。

十餘名黑衣人如鐵桶般將卓鶴卿與李森、李林圍困,阻其近那屍身;餘眾則疾掠至告密者身側,俯身急搜。

卓鶴卿他們三人背靠背形成三角陣勢對峙,他的目光掃過刺客的眉眼,無一出聲,無一露怯,這不是尋常刺客,而是世家豢養的死士。

“呃——”廝殺中,刺客的短刃如刺入卓鶴卿左胸。

鋒刃割裂錦衣,血頃刻間洇透衣料,綻開刺目的紅……

~~

三更梆子敲破雨夜,梅園上下卻仍浸在一片搖曳的燭光裡。

廊下風燈在雨中明滅,將仆役奔走的身影投上青磚牆,恍若皮影戲中惶惶的魂。

拔步床上,卓鶴卿額間滾燙,意識昏沉,唇間反覆囈語著“月疏”二字。

——受傷昏迷前,他憑最後一絲清明囑咐:

“回梅園…莫讓月疏知曉。”

卓老夫人在房中往複踱步。宮中幾位禦醫皆已診過,道那一刀若再偏分毫,便會要了鶴卿的性命。

如今人雖暫保無恙,卻遲遲未醒,教她寢食難安。

靜慈庵一事後,她對月疏的品性行便已是半信半疑。

偏生不久自己又聽信旁人的謊話,以為月疏並非沈家血脈。

她一時糊塗,此後處處苛待月疏,言語行止間步步相逼,終是將那孩子逼出了卓府。

後來知曉錯怪了媳婦,鶴卿又幾番言語暗示,盼她能與月疏說個軟話,將人接回府中。

她何嘗不曾動過賠罪的念頭?

隻是半生持家的體麵如枷鎖縛身,教她欲言又止。這一躊躇,竟是日複一日,蹉跎至今。

望著窗外漸白的天色,她終是下定決心:

待天明便親赴疏月園接月疏回府。

~~

冬日的陽光透過雕花窗欞灑在青石地麵上。

沈月疏跪坐床前,緊緊攥住他冰冷的右手,淚水奪眶而出。

他左胸上方那道傷口深可見骨,暗紅色的血水仍在緩緩滲出,猙獰如惡獸張開的巨口。

昨日從沙匆匆趕來疏月園,隻說卓鶴卿奉旨外出公乾。

她未曾生疑——

自錦州歸來後,他確實時常短期遠行。她心下猜測或與錦州那樁案子有關,但既然他不提,她便也不問。

廟堂之事,原就不是她該過問的。

直至今晨天光初亮,婆母親至疏月園。

她原以為又是因鶴卿連日宿在此處前來問責,不料婆母一進門便賠罪示軟,最後才哽咽相告:

鶴卿身受重傷,正昏迷在梅園。

她方知昨夜自己安睡之時,竟是他九死一生之際。

此刻她對卓鶴卿,當真是又怨又憐。

昨日原該是她最先得知他的傷勢,原該是她守著他徹夜不眠。

可如今滿室人影幢幢,唯獨她竟是最後一個知曉實情之人,還一夜安枕至天明。

思及此,淚水再止不住,簌簌落在他冰涼的手背上,洇開點點濕痕。

床榻間,卓鶴卿眉峰微蹙,眼睫輕顫著緩緩睜開。

胸口的鈍痛依舊隱隱作祟,卻比昨日緩和許多。

他略一側首,忽見一道纖影——

月疏竟正緊握著他的手,隻是掌間為何一片濕涼?

沈月疏見他轉醒,又驚又喜,眸中水光瀲灩:“鶴卿?”

她急急起身欲探他額溫,柔荑卻在半空被他穩穩握住。

他觸到她指尖的微汗,眼睛一酸,道:

“你怎麼來了?從流這張嘴現如今真是越發管不住了。”

從流侍立一旁,暗自腹誹:莫非我生來便是給卓家頂罪的?怎的樁樁件件都成了我的過錯。

沈月疏破涕為笑:“你倒怪起從流來?你還敢讓從流瞞著我。我倒要問問,你心裡……可曾真有我?”

卓鶴卿聲息微弱:“自然…是放在心尖上的……”

他還欲再言,卻被沈月疏輕掩朱唇:

“現下虛弱成這樣,莫要說話。況且你身子爽利時就說不過我,此刻更彆想了。”

石風躬身奉上藥盞,沈月疏端坐榻邊接過。

湯色濃黑,熱氣氤氳而起,苦澀藥香在室內緩緩瀰漫開來。

她垂眸,以指尖輕試盞沿溫度,方執起銀匙,小心舀了半勺,遞至他蒼白的唇邊。

他順從地啟唇嚥下,藥汁入喉,苦中回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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