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月昭昭 第36章 衝冠一怒為紅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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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外傳來一陣細碎又輕快的腳步聲,洛洛從院子裡跌跌撞撞地跑了進來,直直朝著沈月疏撲過去,軟糯地嚷著:“母親親親!”
沈月疏下意識地彎下腰,伸出雙手,穩穩地將洛洛那軟乎乎的身子接在了懷裡。
她微微低下頭,在那光潔飽滿的小額頭上,輕輕落下一個溫柔的吻,聲音輕柔得彷彿能滴出水來:“洛洛今天打扮得真好看。”
卓老夫人看著這溫馨的一幕,眼底閃過一絲欣慰,笑著說道:
“這孩子啊,就跟你最親。今日天氣晴好,你帶洛洛出去轉轉。”
接著,她轉過身,目光落在魏紫芸身上:“紫芸,你也回去吧,我這會兒身子乏了,想歇一歇。”
沈月疏和魏紫芸向卓老夫人欠身行禮,一同邁出房門。
兩人剛走出竹園,便與迎麵而來的卓鶴卿撞了個正著。
魏紫芸瞧見卓鶴卿,神色間掠過一絲尷尬,她拖著略顯僵硬的雙腿,緩緩上前一步,柔聲施禮道:“姐夫。”
卓鶴卿微微點頭,以示回禮。
“你同洛洛一起,陪我出去走走。”
他的目光越過魏紫芸,穩穩地落在了沈月疏身上,聲音平靜卻帶著不容拒絕的意味。
沈月疏微微一怔,對上那道目光,心中莫名一顫,隨即輕輕點頭,應道:“好。”
卓鶴卿從沈月疏手中接過洛洛,抱著孩子轉身便朝院外走去。
剛走出幾步,他卻又停下腳步,回過頭來,對著站在原地的魏紫芸說道:
“紫芸,你去跟母親說一聲,晚膳我們就不在家用了。”
魏紫芸神色木然,隻是機械地點了點頭,指甲卻因用力而深深掐入了掌心。
她望著卓鶴卿與沈月疏離去的背影,心中恨意翻湧:這次,他怕是徹底恨透了自己,這筆賬,必須算到沈月疏頭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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熙攘人流中,三個人顯得尤為引人注目。
卓鶴卿身姿挺拔如鬆,麵容清俊冷峻,即便身著常服,那股不怒自威的氣度也難以遮掩,他穩穩抱在懷裡的洛洛,倒是給這冷峻畫麵上添了俏皮靈動的一筆。
沈月疏走在卓鶴卿身旁,清麗溫婉,氣質出塵,宛若嬌嬌寵妻。
暮色漫過西關街的青磚,草靶子上斜插的糖葫蘆裹著晶瑩的糖霜,在陽光下泛著誘人的光。
卓鶴卿瞧見洛洛那雙瞪得溜圓的眼睛,忍不住笑出聲來,停下腳步給她買了一串糖葫蘆。
掏銀子時,他眼角餘光瞥見站在一旁的沈月疏,便順手也給她買了一串。
沈月疏纖指微僵,接過了那串鮮紅欲滴的糖葫蘆,心頭一陣無聲的哀鳴。
她好歹也算是個大家閨秀,他如今竟要她像洛洛那般,光天化日之下當街邊走邊啃食這孩童零嘴?
光是想象那副景象,她便覺得難為情。
他的寵溺,有時竟比他的暴虐更讓她無所適從,心慌意亂。
經過大福茶樓時,卓鶴卿漫不經心地問:“聽說你找了個女掌櫃?”
“叫周雲,是聽雨軒周掌櫃的大姑娘,自幼便隨周掌櫃在店中學習經營之道,深得真傳。”
沈月疏抬手用錦帕為洛洛細細揩淨朱唇上沾染的糖飴,動作輕柔,如春風拂麵。
因周掌櫃和善,沈月疏閨閣時便時常跟程懷瑾一起到聽雨軒喝茶。
一來二去間,她倒也見過周雲幾麵。她做事利落,膽大心細,管起鋪子來絲毫不遜男子。
周雲出嫁後時常被夫家淩虐,今年年初終得和離。
可回了孃家,她與嫂嫂、弟媳的關係卻處得十分糟糕。
前些日子,沈月疏尋到周掌櫃,想讓他幫忙推薦個能掌事的掌櫃。周掌櫃便把周雲推薦給了她。
此刻,沈月疏停下腳步,轉頭問道:“鋪子差不多都收拾妥當了,她如今就住在這鋪子裡,要不要進去看看?”
“不必。你不喜歡吃?”
卓鶴卿見沈月疏手中的糖葫蘆還緊緊攥著,一口都未動過,不禁有些詫異。不是說女子皆偏愛甜食嗎?
沈月疏微微低頭,輕聲解釋:“嗯,路上人太多,我怕被人瞧見。”
話音剛落,她突然記起方纔婆母提及卓鶴卿曾中過箭傷,心中頓時湧起一陣心疼,關切道:
“母親說你胳膊上受過傷,這樣抱著洛洛,會不會覺得累?還是讓我來抱吧。”
卓鶴卿側過頭,目光落在沈月疏身上,神色間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波動,隨即淡然道:
“不妨事。就算斷了一隻胳膊,力氣也比你大。”
“……”沈月疏。
兩人行至一處麪攤前,停下了腳步。
卓鶴卿與沈月疏俯下身,專注地為洛洛挑選著麪人。
沈月疏忽然聽到街角傳來一陣驚恐的尖叫聲,伴隨著烈馬狂野的嘶鳴!
她心頭一緊,猛地轉過頭去,隻見一匹脫韁的烈馬正發瘋似的朝著他們這邊狂奔而來!
“小心!”
沈月疏驚呼一聲,魂飛魄散,想也冇想,便拚儘全力要將卓鶴卿與洛洛推開。
幾乎同時,卓鶴卿也聽到了身後的異響與騷動!
他伸出左臂,一把攬住沈月疏的手腕,順勢一個巧勁,將她猛地拉入自己懷中,同時側身,用背部護住沈月疏。
沈月疏踉蹌一步,手下意識鬆開,那串糖葫蘆便脫了手,紅豔豔的山楂滾落一地。
烈馬裹著狂風,狂飆而過,“轟”地撞碎了旁邊的貨攤,碎屑飛濺。
周遭驚呼驟起。
洛洛被這可怕的景象嚇得小臉煞白,哇地一聲放聲大哭。
沈月疏則臉如土色,驚魂未定。
一個穿著奢華錦袍的年輕男子罵罵咧咧地追了過來,一眼便認出了沈月疏,他語調輕浮、刻薄:
“這不是沈家那位眼高於頂的二姑娘嗎?去年這時候,還在閨閣裡擺著千金小姐的譜兒,不曾想如今孩子都能去買鹽了。嗬,在沈家手都不肯讓我摸一下,原來是急著給人去當填房……沈二姑娘這份‘清高’,還真是別緻啊。”
沈月疏的臉色愈發慘白,嘴唇哆嗦著,身體不自覺發顫。
她認得眼前這男子——正是吏部尚書的嫡子劉子興,平日裡與沈如柏素來交好,兩人行事作風更是如出一轍的卑劣。
去年在沈家,這劉子興便曾藉著酒意輕薄自己,興得被長兄發現未釀大禍,但是父親畏於尚書權勢,硬是一句硬話冇敢說。
如今再撞見此人,當日的屈辱與恐懼瞬間翻湧上來,讓她幾乎連站穩的力氣都快要失去。
卓鶴卿的臉色驟然沉下,陰鷙得能滴出水來。
他先將嚇得抽噎的洛洛輕輕推入沈月疏懷中,隨即向前踏出一步。
這一步,彷彿帶著千鈞之力,周遭空氣都凝滯了幾分。
他甚至未給那劉子興再多說一個字的機會,右手五指已如閃電般探出,精準狠戾地一把扼住了對方的咽喉!
“卓家的夫人,”
卓鶴卿的聲音低沉得可怕,“不是你這等醃臢蠢物可以置喙的。現在,立刻,跟她道歉。”
劉子興臉上的嬉笑瞬間被驚恐取代,臉色由紅轉為駭人的醬紫。
他雙手胡亂地抓撓著卓鶴卿的手臂,試圖掰開那致命的手指,卻發現那手臂堅硬如磐石,根本無法撼動分毫!
卓鶴卿俯視著他,語氣森然:“否則,我便將你的舌頭拔了,拿去喂狗。”
見劉子興說不出話,卓鶴卿略鬆了半分力道。
劉子興一陣哀嚎:“對……對不起!卓夫人!我的馬不該驚擾到夫人,我更不該滿口汙穢,汙了夫人的耳朵……”
卓鶴卿猛地一甩手,劉子興像一攤爛泥般被摜在地上,捂著脖子劇烈地咳嗽、乾嘔,眼淚鼻涕糊了滿臉。
卓鶴卿轉身接過沈月疏懷中的洛洛,動作輕緩,聲音溫暖:“冇事了,我們去吃點東西吧。”
沈月疏看得很透。
他今日為她挺身而出,那份心意或許不純,像隔著毛玻璃的燈,暖意裡摻著自身的影子。
三分是真心護她,七分是保全他自己的體麵。
她不願將這模糊的溫暖拿到明處細察——世間許多事,論跡不論心,結果是她想要的,便足夠了。
當然,該謝還是要謝。
自己既然得了好處,自然冇有不順勢賣個乖的道理。
“謝謝你……為我出手。”
沈月疏輕聲說道,眼底漾開難以化開的暖意。
卓鶴卿神色依舊淡然,聲音平靜無波:
“不必多想。今日之事,為的是卓家的顏麵。即便是魏紫芸,我同樣會出手。”
“……”沈月疏如遭雷擊!
這話你不說會憋死嗎?還有,那魏紫芸,你是繞過不去了嗎?怎麼哪哪兒都有她。
沈月疏方纔本伸手想挽他的胳膊,把戲做得全一些。
指尖剛觸上他衣袖,卻聽到這樣一番話,她猛地將手縮了回來,聲音低了下去:“是我無端肖想了……我怎配與紫芸姐姐相提並論。”
“你方纔是不要命了嗎?”
卓鶴卿聽出沈月疏的落寞,忽然側目,聲音柔和了些許,“想也不想便要擋在我前麵。”
“大人也彆多想,”
沈月疏眉梢輕輕一揚,尾音軟軟地上挑,帶著幾分狡黠:
“我不過是看在卓家銀子的份上。您要是真被馬車撞了,少說也得休養三個月。到時候俸祿減半不說,我還得日日伺候湯藥——”
她故意頓了頓,眼波流轉,輕飄飄地補了一句:“若是換作魏紫芸……我纔不管呢。”
“……”卓鶴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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