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卿月昭昭 第86章 終是我逾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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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如墨,山月窺人。

最後一支曲子悠悠終了,餘音散入鬆風,庭燎也近了尾聲。

司儀於火光搖曳處含笑而立,揚聲道:

“諸位且慢,今夜尚有一重彩頭未揭。”

眾人相顧恍然,這才明白先前所發的竹簽並非尋常信物。

規則倒也風雅:每人手中竹簽皆刻有一句詩,待司儀吟出相合之下聯,能與之綴玉聯珠者,即為中獎。

獎品是一枚赤金點翠戒指,中央嵌著一顆相思豆似的紅寶石,在火光下流轉著溫潤的光澤。

沈月疏垂眸,藉著明明滅滅的火光看向自己掌中那枚竹簽,其上刻著一行清雋的小字——

“得成比目何辭死”。

正凝神間,主持人的聲音清越響起,恰似玉磬擊破沉寂:

“中獎下聯是——‘願作鴛鴦不羨仙’。”

“鶴卿,”沈月疏朝卓鶴卿那邊歪了歪頭,將竹簽遞到他眼前,輕聲道:

“你瞧,‘得成比目何辭死’——這頭彩,竟真教我們得了。”

卓鶴卿聞言,眼底笑意漫開,自然地朝她伸出手:

“走,我陪你領獎去。”

他邊說邊將她從錦帕上輕輕拉起。

沈月疏頰邊微熱,垂下眼睫,任由他牽著自己的手,在眾人或豔羨或含笑的注目中,一步步朝司儀所在之處走去。

不遠處,左夫人挽著丈夫的臂彎,語氣裡滿是歆羨:

“雲峰,咱們來了這許多回,也未曾撞上這等頭彩,他二人的運道……當真難得。”

左雲峰微微頷首,目光卻掠過那枚璀璨奪目的紅寶石戒指,沉吟道:

“運道是不錯。隻是……”

他頓了頓,聲音壓低了些,

“這捺山客舍的東家,我相熟,並非如此闊綽之人。平日打折已是難得,今日怎會捨得再添上這等貴重彩頭?此事,怕是另有文章。”

~~

雅舍內,沈月疏慵懶地盤坐在軟榻上,指尖輕輕撚著那枚戒指,在燈下細細端詳。

“鶴卿,你瞧這戒指……是足金的吧?這點翠的成色,該是真的?”

她尾音微微上揚,帶著幾分試探。

“是。”對麵傳來簡短的迴應。

“那你說,這能值多少銀錢?”她說著,便將戒指輕輕放在卓鶴卿掌心。

卓鶴卿隻瞥了一眼:“二百兩總是值的。”

“這麼貴重?那我們真是來對了。”沈月疏驚喜地取回戒指,指尖卻突然一頓,臉色微變:

“這上麵……怎麼刻著我的名字?”

卓鶴卿傾身來看,語氣裡帶著恰到好處的訝異:“還真是。奇怪了。”

電光火石間,沈月疏忽然明白了。

哪有什麼手氣好,分明是他早就和司儀串通好的。

難怪他今日非要拉著她去那兒坐坐,那司儀看著他們這般做作,背地裡怕是嘴巴都要笑歪。

“鶴卿,這又是你的主意對不對?”

沈月疏說著,整個人往卓鶴卿懷裡一紮,聲音悶在他衣襟間,

“下次彆這樣了,跟話本子裡寫的似的,平白讓旁人看了笑話。”

卓鶴卿順勢將她攬住,低頭瞧她泛紅的耳尖,唇角微揚:“很喜歡,是不是?”

這些哄她開心的小伎倆,確實都是他從她那些話本子裡偷師來的。

如今有樣學樣,倒比左雲峰那些餿主意奏效多了。

~~

天光微曉,山舍既白。

卓鶴卿輕輕推了推身側的沈月疏,前一日她還興致勃勃,唸叨著定要去看日出,此刻卻蜷在衾被裡,怎麼也不肯醒了。

他喚了幾回,她隻含糊嘟囔著“再睡片刻”,聲調軟糯,帶著未醒的倦。

他終是縱容地笑了笑,由她繼續安睡,自己悄然起身,更衣洗漱,默然用過朝食,便下山往大理寺上值去了。

待沈月疏悠悠轉醒,早已天光大亮,唯有青桔靜候在榻邊。

她梳洗停當,略用了些粥點,便與青桔、從沙二人出了客舍,在山間信步漫行。

從沙因先前護衛不周,致使沈月疏遭劫,被卓鶴卿施以杖責。

雖隻是小懲大戒,未傷筋骨,但昨日登山勞頓,今日走起路來便不免有些遲緩蹣跚。

沈月疏見他步履艱難,心下不忍,溫聲道:

“從沙,你就在客舍好生歇著罷,有青桔陪著我就夠了。”

從沙卻固執地搖頭。

這深山野嶺人跡罕至,縱然腿腳不便,他就是爬也要寸步不離地跟著。

若再出什麼差池,他這條命怕是真要交待了。

正說話間,忽見前方林深處聚著幾個獵戶模樣的人,正對著一個土坑指指點點。

三人走近一看,不由得倒吸一口涼氣——

那土坑裡赫然躺著幾具早已腐爛的屍首,皮肉銷蝕,白骨隱現,看情狀至少已死了大半載。

青桔與從沙已是麵色慘白,幾欲作嘔。

沈月疏讓二人去一旁稍坐歇息,自己卻取錦帕掩住口鼻,向前邁了一步。

初時她也心驚,可轉念一想——死人難道比活人更可怕不成?

她研讀《洗冤集錄》多時,今日倒真遇著了一回。

隻可惜手邊冇有趁手器具,自己也不是衙門裡當差的仵作,否則她未必不敢效法書中所述,細細剖驗一番。

正當她凝神觀察時,四周聚集的人愈來愈多。

程懷瑾聞訊趕來,一眼便見沈月疏正對著屍體若有所思,他麵露一絲驚訝,當即上前將她拽至身旁,溫聲道:

“月疏,莫讓這些穢惡之物汙了你的眼。”

沈月疏正潛心推敲屍身特征,被這突如其來的一拉驚得心口一跳。

待定下心神,她立即將手抽回,退開半步:

“程公子不必如此,我早已不是從前那個沈月疏了。”

說罷,便跟青桔、從沙一起離開現場,朝客舍方向走去。

程懷瑾一路默默跟隨著,直至行至人跡稀疏處,他快步上前攔在沈月疏麵前,聲音低沉:

“月疏,你與從前大不相同了。若有什麼難處……定要告訴我。”

沈月疏停下腳步,唇邊泛起一抹淺淡的笑意:

“程公子又何嘗不是?從前我覺得能將你看得真切,如今卻愈發看不明白了。我本一心追隨,年初你卻像隻鴕鳥般躲起來,你可知道那場大雪時我遭遇了什麼?如今我塵埃落定,你反倒頻頻相擾。這究竟是何故?”

她微微一頓,目光清明如秋水:“若有難處,當時你便該向我坦言。說到底,你始終未曾真正將我視作自己人。”

程懷瑾喉結微動,終是化作一抹苦澀的笑意:

“你說得是。見你安好,我便安心……是我逾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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