慶雲浮 第147章 另類
楊菁抬頭與江舟雪一對視,順手拿麻布,把一黑騎腹部的傷口繃緊:“先找個隱秘的地方歇一歇。”
謝風鳴笑了笑:“我掐指一算,東麵有個山洞。”
說著,讓黑騎們輕傷能動的互相攙扶,腿腳沒事的背一背重傷的,像打掃痕跡這等事,完全不用叮囑,連那幾個水手心裡都門清。
往東走了不遠,大概也就兩公裡左右,雜樹叢生,藤蔓遍地,山壁上果然有山洞,裂開一細口,大概隻能一個人進出。
謝風鳴先點了火摺子進去,沒發現有猛獸留下的痕跡,眾人才進入。
山洞遮蔽了風雪,暖意融融,一行人累得一坐下就有些起不了身。
楊菁把洞口修一修,留了個黑騎,拿著甕聽在外麵守門,她就將假張桓‘請’到眼前,輕聲問:“敢問,怎麼稱呼?”
“您可以叫我六子。”
“好吧,那六子,我還是那個問題,我們諦聽真張桓、王錚,他們到底在哪兒?”
“那個張桓,真是個怪人。”
六子臉上露出點無奈來。
此時山洞中,除了火把點起的燃燒聲,就是淺淺的呼吸,六子竟不自覺想說些什麼。
他在蔡縣當‘諦聽’的刀筆吏當了這麼久,壓抑憂懼,每時每刻,如今被戳穿,絕望是有的,但也稍見輕鬆。
“主人調查過他的來曆,是個世家公子,那麼年輕,琢磨著應該沒多大的本事,一開始便沒把他放在心上,可他之前我們主人在這兒經營也有五六年的光景,從沒出差錯,他一到,就察覺到不對勁了。”
“沒辦法,他又是個諦聽,主人說這弄死一個諦聽,後麵說不定就冒出來一串,主人就找到了我。”
“我是個小角色,苦出身,也就是嘴巴好使,什麼都能模仿,我盯著他,模仿得七七八八,主人設了個套把抓了他,從此我就成了張桓。”
六子眉眼間隱隱露出點驚奇,“為了裝得更好,主人先就沒殺張桓,隻讓大家審。”
楊菁一笑,並不急著催問,反而由著他訴說:“一定審出很多有意思的東西。”
六子表情像生吞一連串的老鼠:“……”
是,人家骨頭一點都不硬。
讓招什麼,就招什麼,招得特彆有細節。
就是聽了他招供出來的那些東西,若不是自己機警,早就死了成千上萬次。
“好言好語哄他,他願招。”
“氣得我們各種手段都上,他也招,招得還很,很——”
“很難分辨真假?”
楊菁歎了聲,摸出記錄冊子借著火把記了一筆,諦聽被抓後遭遇刑訊逼供的實踐。
“張桓竟還是個世家子?那就是塊粘糕,一咬黏牙,吞進去還卡嗓子眼。說殺了吧,總感覺再施展些手段就能攻破他心房,畢竟他看起來絲毫不像個硬骨頭,抽他一鞭子,他就嚎得和死了八個親爹似的,紮兩根竹簽就吐血,一副馬上要死的模樣。”
“他如果單純什麼都不招也還罷了,可他招供招了一大堆,一堆假口供,都需要驗證,那陣子大家疲於奔命,我們好些夥計累得連站著都能睡著,慘啊。”
六子麵上露出點奇異。
“此人,真是頭一次讓我覺得,我對那些世家名門貴公子的印象,好像有些刻板。”
“後來,猝不及防地來了個王錚。”
“我本來也不明白,他怎麼就那麼迅速地發現了我不對,現在想來,大概你們諦聽的人,眼力的確都有幾分厲害。”
“若非他走了一步錯棋,我們手裡又有張桓,最後鹿死誰手,還真不好說,那個王錚,一雙鐵拳實在厲害。”
楊菁瞭然:“王錚簡單判斷,認為壽州知府和蔡縣的老知縣問題不大,所以試圖向官府‘借刀’?”
六子嗤笑了聲。
楊菁心下無奈。
老知縣做手腳,隱瞞他上峰的小兒子,他小舅子的死因,演出那樣一場好戲,若無厲害角色幫忙,沒有假扮‘諦聽’掌燈使的六子引導掃尾,他如何能把事做得這般縝密?
許知府和老知縣這樣的地方官,或許並未直接捲入六子他主人要辦的大事中,但人家在這一片紮根乾活,在真張桓赴任前從不曾露聲色,他對地方官府勢力必然有所掌控。
有時,知府、知縣這等官員,就和廟裡的泥胎菩薩一樣,地位尊貴,享受香火,可真正管事的其實是底下那批人。
“王錚大約也是沒彆的法子。”
一無所知來蔡縣,一頭撞入陷阱,同伴許在生死關頭,換誰也不一定能比他做得更好。
“說實話,他幾乎就翻了盤,這人需要打,他比誰都能打,一看不好,說跑就跑,溜得比誰都麻利。”
“若非我們手裡真有個活張桓,我覺得,我家主人再妙算無雙,也有可能抓不住他。”
謝風鳴歎氣:“回去就教他們如何做取捨。”
楊菁:“……”
“說了這麼多,給你們句實話——兩個人都沒了。”
偌大的山洞陡然一靜。
楊菁心跳慢了一拍。
其實是沒見過的,隻從卷宗中看過他們的任務,從飛白信上看過他們的字,隔空互相蓋過印章。
“神交已久,奈何緣慳一麵。”
謝風鳴的聲音,第一次在楊菁麵前冷得結冰:“便是人沒了,屍體我們也要帶走。”
六子歎了口氣:“我本與你們無冤無仇,如此結果,造化弄人罷了,告訴你們也無妨。”
“主人往張桓身上澆鑄剛煉化的銅汁,那個王錚被引出飛身救他,結果差了一步,沒救出來,自己也栽進去。”
六子麵上竟帶出幾分惋惜。
“我看話本故事,故事裡每逢遇見這等情形,通常雖則驚險刺激,但最後總會平安無事。”
“好人得好報,惡人遭報應,天打五雷轟。”
楊菁指尖冰冷,麵色卻不變,輕聲道:“舉頭三尺有神明,三尺之上是諦聽,天不報,我們報,最終的結果,當然會是惡人伏誅,普天同慶的好結局。”
六子歎了口氣,轉頭盯著山洞,嘴角露出個輕飄飄的笑容,卻不再吭聲。
山洞裡陰冷得厲害。
不知過了多久,外麵的黑騎忽然鑽進來,急聲道:“有不少腳步聲,四麵八方都有,最近的距離二裡左右,現在聽,近處人數至少數百,遠處計算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