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雲酒館:客官,飲儘這漫天星河 第106章 老僧指點迷津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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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醉踩著碎雪穿過竹林時,袈裟的一角正被風掀起,露出裡麵洗得發白的中衣。昨夜與那隻修了三百年的狐妖纏鬥到寅時,左肩的傷口還在滲血,血腥味混著雪地裡的寒梅香,倒生出種詭異的清冽。
竹林儘頭的破庵前,立著個掃地的老僧。灰布僧袍上打了七個補丁,手裡的掃帚柄磨得發亮,每一下掃過青石板,都揚起細雪如碎銀。沈醉在庵門旁站定,看著對方將最後一片落葉掃進竹筐,喉間滾出一聲冷笑:“佛渡眾生,不渡將死之人?”
老僧轉過身,露出張溝壑縱橫的臉。左眼是渾濁的白,右眼卻亮得驚人,像藏著兩團星火。“施主身上的戾氣,能醃入味了。”他聲音沙啞,卻帶著點說不清的溫潤,“若貧僧說,你要找的‘往生鏡’,不在幽冥血海,而在青雲之巔呢?”
沈醉的指尖猛地收緊。往生鏡是他踏遍三洲七海要找的東西,傳聞能照見前世因果,可這秘密他從未對人言。他摸向腰間的短刃,刀刃上還凝著狐妖的血,在雪光下泛著紫黑:“老和尚,你是哪路妖邪變的?”
老僧卻不急不緩地從袖中摸出顆念珠,通體漆黑,上麵刻著細密的梵文。“施主見過用‘鎮魂木’做念珠的妖邪嗎?”他將念珠往石桌上一放,珠子相撞的脆響裡,竟滲出絲絲縷縷的金光,“二十年前,你在忘川河畔撿過個棄嬰,記得嗎?”
沈醉的瞳孔驟然收縮。那是他心底最深的疤——那個粉雕玉琢的女娃,在他懷裡斷氣時,睫毛上還掛著他給的半塊麥芽糖。他當時發過誓,要找到害死女娃的邪修,挫骨揚灰。
“她不是死於邪修之手。”老僧的右眼眨了眨,金光更盛,“是被‘天命’收走的。”
“天命?”沈醉嗤笑,笑聲裡帶著血腥氣,“佛家人也信這虛無縹緲的東西?”
“施主可知,你每殺一個生靈,心口的硃砂痣就深一分?”老僧指向他的胸口,那裡的衣襟下,確實有顆胭脂般的痣,是三年前突然冒出來的,“那不是痣,是‘往生鏡’的碎片。你找它,它也在找你。”
沈醉猛地扯開衣襟,指尖按在那顆痣上。觸感溫熱,竟微微跳動著,像有顆小心臟藏在皮肉下。他這纔想起,每次殺人後,這裡都會發燙,隻是他從未在意。
“青雲之巔有座‘斷塵崖’。”老僧拿起掃帚,轉身往庵裡走,“月圓之夜,鏡碎重圓。但能不能過得去,要看你手裡的劍,夠不夠斬自己的執念。”
庵門“吱呀”一聲關上,沈醉卻站在原地冇動。雪落在他的發間,很快積了薄薄一層白。他突然想起女娃斷氣前,抓著他手指的力道,那麼輕,又那麼韌,像極了此刻石桌上那顆鎮魂木念珠散出的微光。
轉身離開時,沈醉瞥見石桌的裂縫裡,嵌著片乾枯的花瓣。不是梅花,也不是竹葉,倒像是……他記憶裡女娃發間彆過的那朵小雛菊。
三日後,沈醉站在青雲山腳的客棧裡,看著牆上的通緝令冷笑。畫上的自己眉眼猙獰,懸賞金額高得能買下半個城池,署名是“玄天門”。他剛用半壺劣酒換了個訊息——玄天門的少門主,正在山腳下的鎮子裡擺宴,說是要“為民除害”,緝拿他這個“屠戮蒼生的魔頭”。
“客官,打尖還是住店?”店小二哈著白氣過來,眼神卻在他腰間的劍上打轉。那劍是柄鏽跡斑斑的鐵劍,是他從路邊撿的,真正的佩劍“碎魂”藏在袖中,劍身薄如蟬翼,殺人不見血。
“來壇‘燒刀子’,再來盤醬牛肉。”沈醉將一枚碎銀子拍在桌上,餘光瞥見客棧角落裡坐著個穿綠衣的少女,正用根銀簪挑著碗裡的麪條,動作慢悠悠的,卻時不時往他這邊瞟。
少女看起來不過十六七歲,梳著雙丫髻,發間彆著朵絨球似的白花,笑起來有對梨渦。可沈醉一眼就看出,她的靴底沾著青雲山特有的“蝕心草”汁液,那是隻有玄天門的內門弟子纔會用的追蹤藥草。
酒罈剛開封,門外就傳來馬蹄聲。玄天門的人來了,為首的少年郎白衣勝雪,腰懸玉佩,正是少門主淩雲霄。他一眼就看見了沈醉,拔劍的動作行雲流水:“沈醉!你這魔頭,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沈醉端起酒罈,仰頭灌了一大口,酒液順著嘴角淌進衣襟,心口的硃砂痣燙得驚人。“少門主,”他抹了把嘴,笑裡藏著刀,“你娘冇教過你,吃飯的時候,彆舞刀弄槍嗎?”
淩雲霄怒喝一聲,長劍直刺而來。沈醉側身避開,鐵劍在桌上一挑,那盤醬牛肉“呼”地飛向淩雲霄的臉。就在這亂鬨哄的當口,角落裡的綠衣少女突然起身,銀簪脫手而出,直取沈醉後心。
沈醉早有防備,反手抓住少女的手腕。她的皮膚細膩,指節卻有薄繭,顯然練過硬功。“玄天門的小丫頭,”他湊近她耳邊,聲音像冰碴子,“你發間的‘醉魂花’,是想迷倒我,還是迷倒你家少門主?”
少女的臉瞬間漲紅,另一隻手抽出藏在袖中的匕首。可還冇等她刺出,客棧外突然傳來一聲驚雷般的佛號:“阿彌陀佛——”
眾人循聲望去,隻見三日前的那個老僧,正站在雪地裡,手裡的掃帚橫在身前,擋住了數十名玄天門弟子的劍。他的灰布僧袍無風自動,右眼的金光穿透風雪,落在沈醉身上:“施主,斷塵崖的月圓,還有三個時辰。”
沈醉挑眉,突然將綠衣少女往淩雲霄懷裡一推,鐵劍在地上一點,身形如箭般射向青雲山。身後傳來淩雲霄的怒吼和老僧的佛號,他卻笑得愈發張揚。
執念?他沈醉的執念,從來不是往生鏡,而是那個冇來得及長大的女娃。
山路越來越陡,積雪冇到膝蓋。沈醉的傷口又開始流血,染紅了身前的雪地,像一串歪歪扭扭的腳印。快到山頂時,他看見塊巨大的青石,上麵刻著三個大字:斷塵崖。
崖邊的風大得能把人吹下去,沈醉卻站得筆直。月亮從雲層裡鑽出來,圓得像麵鏡子,照得崖下的雲海翻湧如浪。他摸向心口的硃砂痣,那裡燙得像要燒起來。
就在這時,身後傳來腳步聲。沈醉回頭,看見那個綠衣少女追了上來,頭髮亂了,臉上沾著雪,匕首還攥在手裡,卻冇再動手。“你……你真的要找往生鏡?”她喘著氣問,眼神裡有困惑,也有恐懼。
“與你何乾?”沈醉轉回頭,望著崖下的雲海。
“我師父說,往生鏡照見的不是前世,是心底最深的恐懼。”少女的聲音很輕,“百年前,有個仙尊為了看前世,在崖邊瘋了三天三夜,最後跳了下去。”
沈醉冇說話。風掀起他的衣襟,心口的痣突然劇痛起來,像是有什麼東西要破體而出。他低頭,看見那痣竟滲出鮮血,滴落在雪地裡,瞬間融出個小坑。
坑底,竟映出一張臉。不是他的,是那個女娃的,笑盈盈的,手裡舉著半塊麥芽糖。
沈醉的呼吸猛地一滯。
少女突然尖叫一聲,指著他的身後。沈醉回頭,看見月光下,站著個穿紅裙的女子,青絲如瀑,容顏絕世,眉眼間竟與那女娃有七分相似。女子手裡拿著麵銅鏡,鏡麵光滑,照出沈醉此刻震驚的臉。
“你是誰?”沈醉握緊了鐵劍,掌心全是汗。
紅裙女子卻笑了,聲音像風鈴在響:“我是往生鏡的鏡靈啊。”她晃了晃手裡的銅鏡,鏡麵突然泛起漣漪,“你不是想知道她為什麼死嗎?過來,我告訴你。”
沈醉的腳步不受控製地往前挪。心口的痣越來越燙,女娃的笑臉在雪地裡若隱若現。
就在他即將觸到銅鏡的瞬間,身後突然傳來老僧的聲音:“施主小心!那不是鏡靈,是‘噬心鬼’!”
紅裙女子的臉瞬間扭曲,紅裙無風自動,竟化作無數條血色長舌,朝著沈醉捲來。沈醉揮劍去斬,卻發現鐵劍剛碰到長舌就化為齏粉。
千鈞一髮之際,一枚鎮魂木念珠破空而來,正好打在紅裙女子的眉心。她尖叫一聲,身形淡了下去,銅鏡“哐當”一聲掉在地上,裂開數道紋路。
老僧踉蹌著跑過來,右眼的金光黯淡了許多:“施主,這鬼東西靠吸食執念為生,你差點被它騙了……”
話冇說完,他突然捂住胸口,嘔出一口黑血。沈醉這才發現,他的後背插著柄匕首,刀柄上刻著玄天門的標記。
“是……是那丫頭……”老僧指了指山下,氣若遊絲,“她不是玄天門的人,是……是‘鬼市’的……”
話音未落,老僧的頭歪了下去,手裡的鎮魂木念珠散落一地,其中一顆滾到沈醉腳邊,裂開的縫裡,竟露出半張極小的符咒,上麵畫著個繈褓中的嬰兒,眉眼與那女娃一般無二。
沈醉撿起那顆念珠,心口的硃砂痣突然炸開般劇痛。他低頭看向地上的銅鏡,裂縫裡映出的,不是他的臉,也不是女娃的臉,而是個穿著玄天門服飾的中年男子,正獰笑著,手裡捏著個奄奄一息的女嬰。
而那男子的腰間,掛著塊玉佩,與淩雲霄的那塊,一模一樣。
崖下的雲海突然翻湧得更急,月光被烏雲遮住。沈醉握緊了念珠,突然聽見身後傳來腳步聲,很輕,像踩在棉花上。他猛地回頭,看見那個綠衣少女站在不遠處,手裡的匕首上,還沾著老僧的血。
“你到底是誰?”沈醉的聲音冷得像崖邊的冰。
少女笑了,梨渦裡卻盛著寒意:“我是來給我姐姐報仇的。”她抬手扯下發間的白花,露出裡麵藏著的一枚青銅令牌,上麵刻著兩個字:影閣。
沈醉的心猛地一沉。影閣,二十年前覆滅的殺手組織,傳聞最後一任閣主,就死在玄天門手裡。
少女突然抬手,將匕首刺向自己的心臟。沈醉驚得想阻止,卻看見她的嘴角勾起一抹詭異的笑,鮮血從她胸口湧出,在雪地裡彙成一個圖案——正是往生鏡的紋路。
“月圓了,鏡該圓了。”少女的聲音越來越輕,身體漸漸化作點點熒光,融入那血色圖案中,“沈醉,記住,你欠我們姐妹兩條命……”
熒光散去,雪地上隻剩下那麵裂開的銅鏡。沈醉走過去,撿起銅鏡,裂縫突然自動癒合,鏡麵變得光滑如洗。
鏡中映出的,是二十年前的忘川河畔。年輕的他抱著女娃,身後站著個穿綠衣的小女孩,手裡舉著朵小雛菊,正怯生生地看著他。
而遠處,玄天門的旗幟,在風中獵獵作響。
沈醉盯著鏡麵,心口的硃砂痣終於不再疼痛。他突然笑了,笑聲在崖邊迴盪,帶著血腥味,也帶著釋然。
原來他找了二十年的真相,就藏在自己的執念裡。
就在這時,銅鏡突然劇烈地顫抖起來,鏡麵泛起金光。沈醉隻覺得一股巨大的吸力傳來,整個人不受控製地向前倒去,一頭撞進了鏡中世界。
最後一眼,他看見崖邊的雪地裡,不知何時多了柄木劍,劍身古樸,劍柄上刻著兩個字:青雲。
而木劍的旁邊,躺著片枯葉,葉脈的紋路,竟與影閣的令牌,一模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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