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雲酒館:客官,飲儘這漫天星河 第289章 欲尋忠臣之後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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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醉立於城郭殘垣之上,指尖撚著半片焦黑的城磚。磚縫裡嵌著的暗紅血跡早已乾涸,卻仍能嗅到一絲若有若無的鐵鏽味——那是三年前“玄武門之變”留下的餘腥。晚風捲著護城河的水汽漫上來,打濕了他玄色衣袍的下襬,像拖著一截浸了水的屍布。
“奸佞掌朝,忠良飲劍。”他低頭看著磚麵上模糊的刀痕,忽然嗤笑出聲,“這皇城的磚石倒比人心結實,至少還能留下點掙紮的印記。”
三日前在丞相府密室偷聽到的對話,此刻仍像毒蛇般在耳邊嘶鳴。李嵩那老狐狸撫摸著傳國玉璽時的陰笑,兵部尚書磨著指節說“斬草需除根”的狠戾,還有那位新帝看似懦弱實則陰鷙的眼神……沈醉將這些畫麵在腦海裡一一拆解,像拚一幅沾滿血汙的拚圖,每一塊都透著令人作嘔的貪婪。
要掀翻這盤棋局,光憑他一人一劍遠遠不夠。李嵩黨羽遍佈朝野,禁軍十二衛有九衛指揮使是他門生,就連宮中太監總管都是他安插的眼線。硬闖無異於以卵擊石,得找把能劈開頑石的斧頭。
他想起二十年前那位戰死在雁門關的鎮國將軍趙承業。據說趙將軍臨死前仍握著染血的虎符,麾下三萬“玄甲軍”寧死不降,最終全員戰死沙場。而李嵩當年正是靠著構陷趙承業通敵叛國,才踩著累累白骨爬上了丞相之位。
“忠臣之後,往往藏著最烈的火。”沈醉將焦磚擲入護城河,水花濺起的瞬間,他已掠下城垣,像一道融入夜色的影子。
城南的“忘憂茶館”總在亥時後掛出“客滿”的木牌,實則是城中訊息靈通者交換情報的據點。掌櫃是個瞎了左眼的老頭,據說年輕時在錦衣衛當過頭目,因捲進一樁大案被剜了眼,卻也因此攢下了滿肚子秘辛。
沈醉掀簾而入時,茶館裡正飄著濃鬱的藥香。瞎眼掌櫃用僅剩的右眼斜睨著他,枯瘦的手指在算盤上劈啪作響:“沈公子三百年不踏紅塵,一回來就問這等掉腦袋的事,不怕把忘憂茶喝成斷頭酒?”
“掌櫃的左眼是被李嵩親手剜的,”沈醉給自己倒了杯涼茶,茶水在杯中晃出細碎的光,“當年若不是趙將軍暗中送你出城,你早成了詔獄裡的一堆枯骨。如今我問趙將軍後人的下落,你該謝我給你一個報仇的機會。”
掌櫃的算盤聲戛然而止。他沉默片刻,從櫃檯下摸出個油布包,扔在沈醉麵前:“趙將軍有個獨子,名喚趙珩。當年事發時才五歲,被家將藏在運糞車的夾層裡送出城。這是那名家將臨終前托人送來的信物。”
油布包裡裹著半塊玉佩,玉質溫潤,上麵雕刻的猛虎已被摩挲得模糊。沈醉指尖撫過玉佩斷裂處的參差棱角,忽然想起趙承業當年在慶功宴上,曾得意地向眾人展示過這塊“虎符佩”,說要傳給兒子當成人禮。
“他在哪?”
“市井之間。”掌櫃的聲音壓得極低,“李嵩這些年一直在找他,懸賞千金要買他的人頭。這孩子能活到現在,靠的是藏得深,活得像螻蟻。”他頓了頓,從懷裡掏出張泛黃的紙條,“三個月前,有人在西市的‘破碗巷’見過一個賣字畫的少年,腰間掛著半塊虎形玉佩。”
沈醉將玉佩收入懷中,茶錢放在桌上時,銅錢與桌麵碰撞的脆響驚得燭火顫了顫:“謝掌櫃的。若事成,李嵩的左眼,我替你取回來。”
破碗巷是皇城根下最肮臟的角落。汙水在青石板的凹坑裡積成墨綠色的潭,空氣中混雜著爛菜味、尿騷味和廉價脂粉的甜膩。沈醉踩著黏膩的地麵往裡走,兩側的土坯房裡傳出此起彼伏的咳嗽與咒罵,倒比金鑾殿上的歌舞更真實。
“客官買幅畫不?”
稚嫩的聲音從巷尾傳來。沈醉循聲望去,隻見一個穿得補丁摞補丁的少年正蹲在牆根下,麵前鋪著的舊布上擺著幾幅畫。少年約莫十五六歲,身形單薄得像根被風吹彎的蘆葦,可那雙眼睛卻亮得驚人,像淬了火的寒星。
畫上是水墨勾勒的山水,筆觸卻帶著一股揮之不去的肅殺。沈醉拿起一幅畫著雁門關的,隻見城頭插著的“趙”字大旗在狂風中獵獵作響,城下的屍山血海間,隱約能看見個持劍的將軍背影。
“這畫多少錢?”
少年抬頭看他,目光在他腰間的佩劍上一掃而過,隨即低下頭:“十文錢。”
“畫中將軍,是你父親?”
少年的肩膀猛地一顫,握著畫筆的手緊了緊,指節泛白:“客官認錯了。我爹孃早死了,這畫是照著話本畫的。”
沈醉忽然蹲下身,將懷中的半塊玉佩放在畫旁。月光從牆縫裡漏進來,恰好落在兩塊玉佩的斷裂處——嚴絲合縫,拚成了完整的猛虎。
少年的呼吸驟然停滯。他猛地抬頭,眼中的震驚褪去後,燃起的是兩簇跳躍的火焰,像極了當年趙承業怒斬敵將時的眼神。
“你是誰?”他的聲音發緊,手悄悄摸向身後的磚塊。
“一個想掀翻棋盤的人。”沈醉看著他眼底的戒備,忽然笑了,“你爹當年常說,玄甲軍的兵,骨頭比雁門關的石頭還硬。看來他冇說錯,至少他兒子冇像老鼠一樣躲一輩子。”
“我爹是忠臣!不是通敵叛國的奸賊!”少年猛地站起來,聲音因激動而發顫,“總有一天,我要拿著他的牌位闖進金鑾殿,讓那個狗皇帝和李嵩給我爹磕頭認錯!”
沈醉挑眉:“就憑你?”他指了指少年麵前的畫,“畫裡的將軍再勇,也護不住隻會躲在巷子裡畫餅充饑的兒子。”
“你!”少年氣得臉通紅,卻被噎得說不出話。他看著沈醉腰間的佩劍,忽然咬了咬牙,“我知道你是誰。三百年前單槍匹馬挑了魔教十八壇的沈醉,對不對?他們都說你是邪魔,可我覺得,敢跟整個世道作對的人,纔有資格談公道。”
“公道?”沈醉嗤笑,“這東西就像巷子裡的月光,看著亮堂,踩進去全是泥。”他站起身,拍了拍少年的肩膀,“想報仇,光靠熱血不夠。得有刀,有兵,有讓李嵩睡不著覺的本事。”
少年仰頭看他,眼中的火焰燒得更旺:“我知道玄甲軍還有舊部活著!當年他們分散藏在各地,約定等我長大就……”
“就憑你現在這副樣子?”沈醉打斷他,“連破碗巷都走不出去,還想召集舊部?李嵩的眼線比巷子裡的老鼠還多,你敢露頭,明天就有人把你的人頭掛在城門上。”
少年的臉瞬間白了。他攥緊拳頭,指甲深深嵌進掌心:“那我該怎麼辦?我等了十二年,每天都在想怎麼報仇,可我除了畫畫什麼都不會……”
“從明天起,學怎麼殺人。”沈醉的聲音冷得像冰,“學怎麼在酒裡下毒,怎麼在暗處捅刀子,怎麼把那些道貌岸然的傢夥拉下地獄。”他從懷裡掏出個小冊子,扔給少年,“這是玄甲軍舊部的名單和藏身之處。先去找到‘鬼手’張屠,他會教你該學的東西。”
少年接過冊子,指尖因用力而發抖。冊子的封麵上冇有字,卻透著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為什麼幫我?”他忽然問。
沈醉已走到巷口,聞言腳步微頓,卻冇有回頭:“因為我討厭李嵩的嘴臉,更討厭這世道,連個報仇的機會都捨不得給忠臣之後。”
晚風捲起他的衣袍,像張開的黑色羽翼。少年望著他消失在夜色中的背影,忽然將那半塊虎符佩緊緊攥在手心,玉佩的棱角硌得掌心生疼,卻讓他覺得渾身的血都開始發燙。
就在沈醉即將走出破碗巷時,眼角餘光忽然瞥見巷口那棵老槐樹下,站著個穿青衫的身影。那人背對著他,手裡把玩著一枚銅錢,銅錢轉動的輕響在寂靜的夜裡格外清晰。
沈醉的手瞬間按在劍柄上。
那背影他認得。
是李嵩最信任的護衛,人稱“索命無常”的蕭千絕。據說此人的快劍能在瞬息間取人首級,三年前玄武門之變,死在他劍下的忠臣,比李嵩的刀還多。
蕭千絕似乎察覺到了什麼,緩緩轉過身。月光照亮他臉上那道從眉骨劃到下頜的疤痕,笑容裡帶著毫不掩飾的殺意:
“沈公子,丞相說,許久不見,想請你去府裡喝杯茶呢。”
話音未落,一道淩厲的劍氣已破空而來,直取沈醉咽喉。而此時的破碗巷深處,少年趙珩正小心翼翼地將那本舊冊子藏進床板下,全然不知一場更大的風暴,已在巷口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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