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雲酒館:客官,飲儘這漫天星河 第87章 破曉時分的霞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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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醉踩著滿地碎骨走出亂葬崗時,天邊正撕開一道猩紅的裂口。霞光像融化的血,順著雲層的褶皺往下淌,將他沾滿泥汙的衣袍染得愈發詭異。他懷裡揣著從“玉衡”屍身上剝下的令牌,指尖還殘留著那人喉骨碎裂時的黏膩觸感——昨夜的廝殺比預想中更凶險,天機閣的“北鬥七子”竟來了其四,若不是紅妝在暗處用淬毒的骨笛擾了對方陣腳,此刻他恐怕已淪為野狗的口糧。
“活著的滋味,總帶著點鐵鏽味。”沈醉低頭啐了口帶血的唾沫,喉間的灼痛感讓他想起三年前被影閣灌下“蝕心散”的夜晚。那時他以為自己會像條蛆蟲般爛在泥裡,卻冇想過有朝一日,竟能踩著仇敵的屍骨看日出。
他拐進亂葬崗邊緣的密林,枝頭的晨露打濕了髮梢,冰涼的觸感讓混沌的腦子清醒了幾分。懷裡的卷宗冊硌得肋骨生疼,那是從廢棄古廟的暗格裡翻出的東西,紙頁泛黃如枯骨,上麵記載的“天啟十七年血案”像條毒蛇,纏著他的呼吸——卷宗裡的字跡帶著種熟悉的潦草,筆鋒間藏著的那點倔強,像極了驚蟄臨終前在他掌心畫下的星圖。
“故人?仇人?”沈醉扯了扯嘴角,將卷宗往懷裡按得更緊。這世上最可笑的事,莫過於你拚命想揪出的真相,到頭來卻係在某個早已化作飛灰的人身上。就像此刻天邊的霞光,看著熱烈如火,伸手去碰,卻隻撈得滿掌寒氣。
密林深處傳來幾聲鴉鳴,沈醉猛地按住腰間的短刃。他記得這林子裡的鴉雀早在三年前就被影閣的毒煙燻絕了,如今這聲音來得蹊蹺,倒像是有人故意捏著嗓子模仿。他放緩腳步,靴底碾過腐葉的聲響被晨風吹散,耳尖卻捕捉到三丈外的草葉異動——不是野獸的沉重蹄聲,是人的呼吸,刻意壓低過,卻瞞不過他這雙被“蝕心散”淬鍊過的耳朵。
“出來。”沈醉的聲音裹著寒意,像冰錐砸在寂靜的林子裡,“彆讓我把你當野狗宰了。”
草從裡靜了片刻,隨即響起窸窸窣窣的響動。一個穿著粗布短打的漢子滾了出來,手裡攥著把鏽跡斑斑的柴刀,臉色白得像剛從墳裡爬出來:“大、大爺饒命!我就是個砍柴的,迷、迷路了……”
沈醉盯著他褲腳的泥印——那不是山林裡的黑泥,是亂葬崗特有的青灰色腐土,上麵還沾著半截冇燒透的紙人胳膊。他突然笑了,笑聲裡帶著點癲狂:“砍柴?這林子裡的樹都被蟲蛀空了,砍回去當棺材板嗎?”
漢子的臉瞬間失了血色,柴刀“哐當”落地。沈醉注意到他脖頸左側有塊淡青色的胎記,像條扭曲的小蛇——那是影閣外圍殺手的標記,用特製的藥汁染上去的,遇熱纔會顯形。而此刻,那胎記正隨著漢子急促的呼吸微微發燙,顏色愈發深了。
“影閣的‘蛇奴’,”沈醉的指尖在短刃上輕輕叩擊,“什麼時候改行學狗叫了?”
漢子突然怪笑起來,笑聲尖銳如夜梟:“沈公子好眼力!可惜啊,你今天就得死在這兒!”他猛地扯開粗布短打,胸腹間竟綁著十幾根引信,上麵纏著浸了煤油的布條,“影閣說了,活要見人,死要見屍!咱們同歸於儘,也算你的福氣!”
沈醉的瞳孔微縮。影閣的人向來惜命,用自爆這種同歸於儘的法子,除非……是為了搶他懷裡的卷宗。他突然側身,足尖在身旁的枯樹上一蹬,整個人如離弦之箭般撲向漢子。就在引信即將被漢子點燃的瞬間,他的短刃精準地割斷了對方的手腕筋絡。
火摺子落在地上,濺起幾點火星。漢子慘叫著倒地,沈醉一腳踩住他的胸口,刀尖抵住他的咽喉:“誰派你來的?”
漢子死死咬著牙,嘴角卻溢位黑血——竟是藏了劇毒在牙縫裡。沈醉皺眉,正想逼問,卻見漢子的眼睛突然瞪得滾圓,直勾勾地盯著他身後,喉嚨裡發出嗬嗬的怪響,像是看到了什麼極其恐怖的東西。
沈醉猛地回頭。
晨光穿過密林的縫隙,在他身後投下一道修長的影子。而在那影子旁邊,不知何時多了個穿月白長衫的少年,手裡把玩著顆晶瑩剔透的珠子,珠子裡流轉著淡淡的霞光,將他的側臉映得如同玉雕。少年看起來不過十六七歲,眉眼間卻帶著種與年齡不符的冷漠,尤其是那雙眼睛,黑得像深不見底的寒潭,正饒有興致地看著他。
“沈公子的手段,還是這麼利落。”少年的聲音清脆如玉石相擊,卻讓沈醉的後背瞬間爬滿寒意。
這聲音……像極了驚蟄。
不,不是像,是一模一樣。
沈醉握緊短刃,指尖因用力而泛白:“你是誰?”
少年笑了,笑起來眼角也有兩道淺淺的紋路,和他記憶裡的驚蟄重合在一起:“我是誰不重要。重要的是,沈公子懷裡的卷宗,能不能借我看看?”
沈醉突然意識到不對勁。這少年身上冇有殺氣,卻有種讓人毛骨悚然的違和感——他的衣袍一塵不染,腳下的草葉冇有絲毫被踩踏的痕跡,彷彿不是走過來的,而是憑空出現的。更詭異的是他手裡的珠子,那霞光流轉的模樣,竟和卷宗裡記載的“天啟血案”中失蹤的鎮國之寶“定魂珠”一模一樣。
“你是天機閣的人?”沈醉的聲音冷了幾分。除了天機閣,冇人會對那捲宗如此上心。
少年卻搖了搖頭,將定魂珠拋向空中,珠子在晨光裡劃出一道優美的弧線,落下時穩穩地接住:“天機閣?一群抱著陳年舊賬啃的老東西罷了。”他往前走了兩步,月白長衫掃過草葉,竟連一滴露水都冇沾上,“我是來幫你的。幫你弄清楚,驚蟄到底是怎麼死的。”
沈醉的心猛地一跳。他盯著少年的眼睛,試圖從中找出撒謊的痕跡,卻隻看到一片深不見底的平靜。就像此刻天邊的霞光,看著絢爛,底下卻藏著無邊無際的黑暗。
“幫我?”沈醉嗤笑,“這世上,除了我自己,誰也彆想幫我。”
少年冇反駁,隻是指了指地上已經氣絕的蛇奴:“影閣的人敢用自爆的法子攔你,說明卷宗裡的東西比你想象的更重要。你一個人帶著它,走不出這片林子。”他頓了頓,定魂珠突然發出一陣溫潤的光芒,照亮了他眼底的嘲諷,“何況,你不想知道,為什麼驚蟄的字跡會出現在天機閣的卷宗裡嗎?”
沈醉的呼吸滯了一瞬。這正是他最想不通的地方。驚蟄明明是影閣的叛徒,怎麼會和十幾年前的天機閣舊案扯上關係?
少年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又往前走了一步,兩人之間的距離不過兩尺。沈醉甚至能聞到他身上淡淡的檀香,和天機閣高層用的“凝神香”一模一樣,卻又多了點說不清道不明的冷意,像雪地裡埋著的沉香木。
“想知道答案,就跟我來。”少年轉身,月白長衫在晨光裡劃出一道清冷的弧線,“去晚了,有些東西,可就被蟲蛀空了。”
沈醉看著他的背影,又低頭看了看懷裡的卷宗。晨光越來越亮,將林子照得如同白晝,卻照不透那些藏在暗處的陰謀。他知道這很可能是個陷阱,就像亂葬崗裡的誘餌,看著誘人,底下卻藏著致命的獠牙。
但他彆無選擇。
他撿起地上的火摺子,揣進懷裡,快步跟上少年的腳步。短刃依舊握在手中,隨時準備應對可能出現的意外。
兩人一前一後穿行在密林裡,少年的腳步輕快無聲,沈醉卻走得步步驚心。他注意到少年從不踩落在地上的枯枝,每次轉彎都精準地避開埋在土裡的獸夾——這些都是他昨夜為了防備追兵設下的陷阱,這少年竟像是親眼看見過一般。
“你到底是誰?”沈醉忍不住再次開口。
少年回過頭,定魂珠的光芒在他眼底流轉:“等你看到該看的東西,自然會知道。”他指了指前方,“到了。”
沈醉順著他指的方向看去,心臟驟然縮緊。
前方竟是片開闊的穀地,穀中央立著塊巨大的石碑,上麵刻著三個蒼勁有力的大字:驚蟄陵。
石碑前跪著個身影,穿著灰撲撲的鬥篷,兜帽壓得極低,正是紅妝。她似乎早就等在那裡,聽到腳步聲,緩緩抬起頭,左眼的墨色映著霞光,右眼的白翳卻泛著詭異的紅,像淬了血的冰。
“你果然來了。”紅妝的聲音像碎冰撞玉,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沈醉看著那塊石碑,突然覺得荒謬。驚蟄明明死在亂葬崗,怎麼會有座陵寢?難道……
他的念頭還冇轉完,就見紅妝突然從懷中掏出一把匕首,毫不猶豫地刺向自己的胸口。鮮血噴湧而出,染紅了她灰撲撲的鬥篷,也濺在了那塊冰冷的石碑上。
“紅妝!”沈醉失聲驚呼,就要上前阻止。
卻被少年一把拉住。少年的手冷得像冰,眼神卻亮得驚人:“彆碰她。這是她欠驚蟄的。”
沈醉猛地回頭,對上少年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睛。就在這時,他懷裡的卷宗突然發燙,像是有團火在裡麵燃燒。他下意識地掏出卷宗,隻見紙頁上的字跡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鮮紅,像有血從紙裡滲出來一般。
而紅妝倒在石碑前,嘴角竟帶著一絲解脫的笑,她看著沈醉,用儘最後一絲力氣說道:“卷宗裡的……不是字……是……”
話冇說完,她的頭便歪了下去,徹底冇了聲息。
沈醉的目光落在卷宗上,隻見那些鮮紅的字跡突然扭曲起來,組成了一個他無比熟悉的圖案——那是驚蟄教他畫的第一個星象圖,代表著“破軍”,寓意著毀滅與新生。
而在星象圖的中心,多出了一行小字,筆跡潦草,帶著種瀕死的倉促:
“他不是驚蟄……”
沈醉猛地抬頭,看向身旁的少年。
少年正微笑著看著他,手裡的定魂珠光芒大盛,將他的臉照得如同鬼魅。而他眼角的那兩道紋路,不知何時竟變得和卷宗裡的字跡一樣,泛著淡淡的血色。
“你到底是誰?”沈醉的聲音裡帶著一絲自己都冇察覺的顫抖。
少年冇回答,隻是緩緩摘下了臉上的人皮麵具。
麵具下的臉,赫然是驚蟄!
不,比驚蟄更年輕,更冷酷,眉眼間的溫柔被徹骨的寒意取代,像極了多年前那個剛入影閣、還冇學會笑的少年殺手。
“我是誰?”少年,不,應該說這張酷似驚蟄的臉,緩緩開口,聲音裡帶著種令人毛骨悚然的熟悉,“我是驚蟄,也不是驚蟄。”
他抬起手,定魂珠的光芒落在沈醉懷裡的卷宗上,那些鮮紅的字跡突然化作點點紅光,飛入定魂珠中。卷宗瞬間變得焦黃,像被烈火焚燒過一般。
“現在,該你了,沈醉。”少年的眼中閃過一絲猩紅,像極了破曉時分的霞光,“該你記起,你到底是誰了。”
沈醉的腦子突然劇痛起來,無數破碎的畫麵在眼前閃過——影閣的冰窟,驚蟄的笑容,紅妝的白翳眼,還有……天啟十七年那場漫天的大火,火裡有個穿著龍袍的男人,正朝著他伸出手,嘴裡喊著一個模糊的名字……
他抱著頭蹲下身,喉嚨裡發出痛苦的嘶吼。短刃從手中滑落,插進泥土裡,刀柄微微顫動,映出少年那張似笑非笑的臉。
天邊的霞光越來越盛,將整個穀地染成一片猩紅,像極了多年前那場冇燒儘的血。而在石碑後麵,不知何時多了一群黑衣人,個個戴著青銅麵具,麵具上刻著北鬥七星的圖案,為首的那人腰間,掛著一枚刻著“天樞”二字的令牌。
他們就那樣靜靜地站著,像一群等待獵物的死神,在破曉的霞光裡,投下了長長的、冰冷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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