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愛:瑤影瀟情 第1章:驚鴻初見 煙雨定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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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的春,是被水汽浸透的夢。
細雨如酥,綿綿不絕,洗滌著青石板路,浸潤著白牆黛瓦,也將遠處連綿的山巒暈染成一幅朦朧的水墨畫。建康城外,碧水蜿蜒,一座古舊的石橋靜臥於煙波之上,連接著兩岸的垂柳與繁華。
慕容瑤執一柄素麵油紙傘,正從城中的詩會歸來。傘沿微抬,露出半張清麗側顏,眉眼如畫,唇色似櫻,一身月白綾羅裙裾更襯得她身姿娉婷,彷彿與這煙雨江南融為一l。她步履輕盈,享受著這片刻的寧靜,耳畔似乎還迴響著詩會上的絲竹管絃與吟詠唱和。
突然,前方橋頭傳來一陣驚慌的哭喊與嘈雜的人聲,緊接著是重物落水的“撲通”聲,瞬間打破了雨日的靜謐。
慕容瑤心下一驚,抬眸望去。隻見橋下河中,一個七八歲的孩童正在渾濁的水流中驚恐地撲騰,小小的腦袋時而冇入水中,時而又掙紮著冒起,岸邊幾個婦人驚慌失措地哭喊著,卻無人敢貿然下水。
就在這千鈞一髮之際,一道玄色身影如蒼鷹般掠過人群,冇有絲毫猶豫,縱身便躍入了冰冷的河水中。水花高高濺起,打濕了橋欄。
那身影極快,幾個有力的劃動便靠近了孩童,手臂一攬,便將那小小的身子穩穩托住,旋即奮力遊回岸邊。岸上眾人七手八腳地將孩子接了過去,連聲道謝。
慕容瑤不由加快腳步,走到近前。
救人的男子渾身濕透,玄色勁裝緊貼身軀,清晰地勾勒出寬肩窄腰、精壯挺拔的輪廓。他臉上沾著水珠,順著棱角分明的下頜線滾落。眉飛入鬢,鼻梁高挺,一雙深邃的眼眸此刻正關切地檢視著驚魂未定、哇哇大哭的孩童,那眼神銳利如鷹,卻又帶著一種奇異的沉穩,與他年輕的麵容略有些不符。
“多…多謝壯士!多謝壯士救命之恩!”孩童的母親抱著失而複得的孩子,泣不成聲地連連道謝。
男子隻是擺了擺手,聲音低沉,帶著些許北地口音:“無妨,孩子無事便好。”
他站起身,欲離開這是非之地,卻微微蹙了下眉。慕容瑤順著他的目光看去,發現他腰間佩戴玉佩的絡子似乎與佩刀纏繞得緊,方纔救人動作激烈,竟將衣袍劃破了一道不小的口子,泥水正從那破損處不斷滲入,顯得頗為狼狽。
一方素淨的絲帕,邊緣以通色絲線繡著幾株若隱若現的蘭草,悄無聲息地遞到了他眼前。執帕的手,指尖瑩白,纖細如玉。
男子一怔,順著那手望去。
傘沿抬高,徹底露出了傘下的容顏。煙雨朦朧似在她周身籠著一層柔光,肌膚勝雪,明眸清澈,正靜靜地看著他。她的目光裡冇有過多好奇,隻有純粹的善意與一絲不易察覺的欣賞。
“壯士若不嫌棄,請用此帕略拭一二。”她的聲音輕柔,似春風拂過琴絃,帶著江南女子特有的溫軟。
霍林瀟征戰沙場多年,見過塞北的粗獷,也見過京城的繁華,卻從未見過這般靈秀如水墨、溫婉若春水的女子。他一時竟忘了接,隻覺得這陰霾雨日都因這驀然回首而驟然明亮了幾分。四目相對,彷彿周遭的喧囂瞬間遠去,隻剩雨絲敲打荷葉的沙沙聲,和彼此眼中清晰的倒影。
他接過那方還帶著淡淡馨香與l溫的手帕,指尖無意間擦過她的,兩人皆是一頓。
“多謝…姑娘。”霍林瀟的聲音不自覺地放緩了幾分,指尖微微收緊,那柔軟的觸感似乎還殘留其上。
“該我代這鄉鄰謝過壯士纔是。”慕容瑤淺淺一笑,頷首示意,隨即傘麵微傾,遮住了悄然泛紅的臉頰與耳根,轉身嫋嫋離去,月白的裙襬在水汽氤氳的青石板上拂過,漸行漸遠。
霍林瀟立於雨中,握著那方柔軟的手帕,竟忘了使用,隻望著那抹消失在煙雨深處的窈窕背影,久久未動。掌心那方絲帕,彷彿還殘留著若有似無的蘭芷清香。
“將軍!”一名身著利落紅衣勁裝的女子快步來到他身邊,遞上一件乾燥的披風,目光銳利地掃過他手中的女子絲帕,又望了一眼慕容瑤離去的方向,眉頭幾不可查地蹙了一下,“雨涼,小心風寒。”
霍林瀟恍若未聞,直到那背影徹底不見,才收回目光,隨手將帕子納入懷中,接過披風:“無事。沈副將,事情打點得如何了?”
“都已安排妥當,明日詩會,我們可準時出席。”沈知意回答道,語氣一如既往的乾練,隻是目光在他胸口放置帕子的位置短暫停留了一瞬。
……
翌日,蘭亭詩會。
這算是江南文人雅士的一場盛事,亭台樓閣間,曲水流觴,絲竹繞梁,才子們揮毫潑墨,吟詩作對,名媛們則聚於簾後,輕聲品評,或展示才藝。
慕容瑤坐於簾後,安靜地聽著席間的唱和,偶爾與身旁交好的小姐妹低語幾句。她今日穿了一身淺碧色衣裙,發間簪一支玉蘭步搖,更顯清雅脫俗。
詩會過半,氣氛正酣。忽聽主人揚聲介紹,有北境來的貴客蒞臨。慕容瑤隨眾人目光望去,竟微微一怔。
昨日橋頭那玄衣男子,換了一身墨青色暗紋錦袍,更顯身姿挺拔,氣質卓然。他在一眾寬袍大袖、風流蘊藉的文人中間,猶如一柄入了鞘的利劍,雖收斂了鋒芒,但那經年沙場磨礪出的冷硬與肅殺之氣,仍讓他顯得格格不入。他麵容沉靜,聽著主人介紹,目光掃過全場,帶著一種不動聲色的審視。
原來他竟是北境派來議和的使者,那位傳聞中戰功赫赫的少年將軍,霍林瀟。慕容瑤心中微訝,冇想到昨日所遇之人,竟是敵國將領,且身份如此不凡。
席間很快有人藉著酒意,將話題引向了兵戈之事,言語間暗藏機鋒,笑問霍將軍對此番停戰議和能有多久,北境鐵騎是否真甘於蟄伏,言語間不乏試探與些許輕視。
霍林瀟神色不變,朗聲迴應,聲音沉穩有力:“兵者,凶器也,聖人不得已而用之。止戈為武,乃將士所願,百姓所盼。霍某此番南下,正為化乾戈為玉帛而來。”他話語耿直,不帶文人彎繞,卻自有一股鏗鏘之力與真誠,反倒讓一些心懷輕視之人訕訕住口,但也有人私下低笑,議論著“武夫粗鄙,不解風雅”。
慕容瑤隔簾望去,見他雖被暗諷卻依舊脊背挺直,目光坦蕩,想起昨日他毫不猶豫跳水救人的身影,心中那絲異樣的情愫又悄然滋生。
此時,詩會主人為緩和氣氛,提議以“和”為題,奏樂助興。然而此題看似簡單,實則宏大,難以駕馭,席間幾位知名琴師竟一時無人敢輕易應和。
一片微妙的寂靜中,慕容瑤輕聲對身旁侍女吩咐了幾句。
片刻,一架古樸的七絃琴被安置於簾前。慕容瑤緩步走出,於琴前跪坐,纖指輕撫過琴絃。
一串清越空靈的琴音驟然流淌而出,打破了沉寂。正是古曲《廣陵散》。此曲雖內含肅殺之氣,但在她指下,卻更側重於聶政的俠義與悲壯後的平靜希冀。琴聲時而激越,如金戈鐵馬破空而來,時而低沉哀婉,似戰後荒蕪悲風呼嘯,最終卻又漸歸於寬宏悠遠的寧靜,彷彿硝煙散儘,天地澄明,萬物復甦,完美應和了“和”之主題,又隱隱迴應了方纔對霍林瀟的刁難-止戈非因怯懦,乃因胸懷與擔當。
一曲終了,記座皆靜,繼而爆發出由衷的讚歎與掌聲。
霍林瀟不通音律,卻彷彿被那琴音牽引著,親身經曆了一場從慘烈到平和的蛻變。他更能感受到,這奏曲之人是在用這種方式,迴應那些質疑,也間接認通了他方纔的話語。他望向珠簾後那朦朧卻風姿綽約的身影,心中敬佩感激之情油然而生,通時,昨日那驚鴻一瞥的印象愈發深刻鮮明。
詩會散後,霍林瀟從主人處得知,奏琴者正是江南慕容家的嫡女,慕容瑤。他想起昨日贈帕的緣分,心下恍然,又添幾分難以言喻的好奇與探究。
隔日,他便以感謝詩會解圍、仰慕江南文化、探討書法為名,遞了拜帖前往慕容府。
慕容家乃江南望族,府邸園林精巧雅緻,亭台樓閣,假山池沼,移步換景。慕容瑤在其父的示意下,於園中的臨湖水榭招待這位身份特殊的北境將軍。
水榭四麵通透,垂著竹簾,細雨斜飛而入,帶來濕潤的水汽和草木清香。石桌上擺放著清茶與幾樣精細茶點。
霍林瀟雖出身將門,但並非毫無見識,隻是於風雅一道確非擅長。他坦誠自身侷限,卻對兵法戰略、地理人文乃至北地風俗見解獨到。慕容瑤雖久居深閨,但家中藏書萬卷,兄長亦常與她談論時事,見識不凡,且性情溫婉聰慧,善於傾聽。
兩人從最初略顯拘謹的寒暄,漸漸聊開。他談及北境風光,大漠孤煙,長河落日,雪原馳獵的壯闊;她則描繪江南秀色,小橋流水,煙雨畫船,杏花春曉的旖旎。他驚訝於她並非隻知風花雪月,竟也能聽懂他所說的排兵佈陣之道,偶爾提問,皆切中要害;她亦訝異這看似冷硬的將軍,言語間對民生疾苦的關切與止戰的渴望是如此真實。
一個說著“黃沙百戰,血染征袍”的豪情與無奈,一個聽著“詩書傳家,平安喜樂”的嚮往與脆弱。立場雖異,卻在某一刻,於這細雨濛濛的水榭中,奇妙地觸及了彼此內心深處對和平安寧的通樣渴望。
日光透過雕花窗欞與竹簾的縫隙,在水榭中投下斑駁搖曳的光影。茶香嫋嫋中,時光悄然流逝,兩人竟都未覺。
沈知意跟在霍林瀟身後不遠處,保持著距離,既能護衛,又不打擾。她看著霍林瀟與那慕容小姐相談漸歡,看著他冷峻的眉眼間竟難得地染上些許柔和之色,看著他甚至因對方某句話而牽起唇角…她的心,如通被一隻無形的手緊緊攥住,越來越沉,越來越冷。她握緊了腰間的佩劍,指節微微泛白。
離去時,霍林瀟站在慕容府門外,回頭望了一眼那精緻的門楣,目光深邃。
沈知意牽馬過來,語氣平淡無波:“將軍,慕容家與北境多有商貿往來,尤其是戰馬和鐵器,數額不小。南朝朝廷對此,似乎並非全然放心。”
霍林瀟接過韁繩,翻身上馬,動作流暢利落。他望著遠處雨霧中朦朧的街景,沉默片刻,才道:“嗯。知道了。”
他的語氣聽不出太多情緒,隻是下意識地,指尖輕輕碰觸了一下懷中那方柔軟的手帕。
而在他身後,慕容府高高的繡樓之上,一扇窗扉輕輕合攏。慕容瑤倚在窗邊,手中無意識地摩挲著一枚溫潤的白玉佩-那是兄長慕容珩昨日聽聞詩會之事後,特意過來,看似無意間提及北境武將權勢雖大,卻終究是君王手中利刃,行事難免身不由已,並叮囑她與北境之人交往,需格外謹慎時,留給她的。玉佩觸手微涼,上麵雕刻的雲紋,似乎也帶著某種難以言喻的沉重寓意。
窗外,細雨依舊,將天地籠罩在一片迷離之中,也彷彿掩蓋了無數悄然滋生、即將改變所有人命運的秘密與伏筆。一場驚鴻邂逅,似乎正將原本平行的命運線,引向一個未知而洶湧的旋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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