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囚龍三年,我撕開皇姐的偽裝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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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囚龍於淵

永安宮的雨,似乎永遠不會停。

雨絲細密如愁緒,沿著剝落的硃紅宮牆蜿蜒而下,浸潤了牆角蔓生的青苔,讓這本就陰冷的大殿,更添了幾分刺骨的寒意。空氣裡瀰漫著一股腐朽木料與潮濕泥土混合的氣息,像是一口被遺忘了百年的枯井,聞不見半點屬於人間的煙火氣。

我,大夏王朝的廢帝,顧晏辭,已經在這裡住了整整三年。

三年前,也是這樣一個雨天,我親愛的皇姐,當朝攝政長公主沈知許,親手將我從那張象征著九五至尊的龍椅上拉了下來,然後像丟棄一件無用的舊物般,將我扔進了這座名為永安,實為永囚的牢籠。

我記得她當時說的話,每一個字都像淬了冰的鋼針,紮進我的骨髓裡。

顧晏辭,你不配坐那個位子。

她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生殺予奪的絕對權威,迴盪在空曠的太和殿裡。滿朝文武,我昔日的臣子,無一人敢抬頭,更無一人為我說話。他們隻是匍匐著,山呼我皇姐千歲。

從那以後,九天之上的真龍,成了一條被拔去利爪與龍鱗的淵中囚龍。

今日,是皇姐二十二歲的生辰。

整個皇宮應該都張燈結綵,歌舞昇平吧。我這樣想著,嘴角不由勾起一抹自嘲的笑意。這普天同慶的時刻,與我這廢帝又有何乾我不過是她輝煌功業上,一個微不足道卻又必須存在的汙點,用來時刻提醒世人,她沈知許的權力是如何的不可撼動。

吱呀——

厚重而滯澀的殿門開啟聲,打斷了我的思緒。

我抬起頭,看向門口。雨幕之中,一道修長而孤高的身影,撐著一把素色油紙傘,獨自踏入了這片被遺忘的禁地。

是她,沈知許。

她今日未著那身象征著無上權力的硃紅鳳袍,而是換上了一襲月白色的宮裝,長髮僅用一支簡單的碧玉簪綰著,讓她那張豔麗奪魄、不怒自威的臉龐,於此刻竟顯出幾分清冷與落寞。可我知道,那隻是假象。這朵開在權力巔峰的雪蓮,內裡是鋼鐵鑄就的筋骨,淬著世間最烈的劇毒。

她身後的內侍與宮女都遠遠地停在了殿外,不敢踏入半步。她就這麼一個人,靜靜地站在那裡,目光穿過昏暗的殿堂,落在我身上。

那目光,一如三年前,冰冷,銳利,帶著審視與漠然,彷彿在看一件冇有生命的器物。

我習慣性地縮了縮肩膀,低下頭,做出瑟縮畏懼的模樣。這三年,我早已將一個被嚇破了膽的懦夫形象,扮演得惟妙惟肖。

腳步聲由遠及近,清脆的足音踏在冰冷的金磚上,每一下,都像是踩在我的心跳上。最終,那雙繡著並蒂蓮的精緻宮鞋,停在了我的麵前。

一股清冽的、如同雪後寒梅般的冷香,鑽入我的鼻腔。這是她身上獨有的味道,三年來,每一次她來,都會帶著這股味道。它曾是我少年時最依賴的溫暖,如今卻成了提醒我身陷囹圄的警鐘。

她冇有說話,隻是將手中的一個紫檀木食盒,輕輕放在我麵前那張佈滿塵埃的舊案上。

我依舊低著頭,用眼角的餘光,能看到她那雙素白纖長的手。就是這雙手,曾牽著我蹣跚學步,教我執筆寫字;也正是這雙手,簽下了廢黜我的詔書,將我打入深淵。

今日是我生辰。她終於開口,聲音清冷,聽不出任何情緒。

我身子一顫,像是受驚的兔子,訥訥地回道:臣……臣弟,恭賀皇姐生辰。

臣弟她彷彿聽到了什麼笑話,輕輕嗤笑一聲,那笑聲裡滿是毫不掩飾的輕蔑,你如今還有什麼資格自稱‘臣弟’一個廢帝而已。

我的頭垂得更低了,藏在寬大袖袍下的雙手,指甲早已深深嵌入掌心。疼痛讓我保持著絕對的清醒。

是的,忍住,顧晏辭。還不到時候。

她似乎很滿意我的恐懼,不再用言語刺激我。她打開食盒,從裡麵取出一隻白玉酒壺,和兩隻與之配套的酒杯。

然後,她在我對麵坐了下來。

這大概是三年來,我們離得最近的一次。我甚至能看清她長而捲翹的睫毛上,沾染的一點點水汽,不知是雨,還是彆的什麼。

陪我喝一杯。她說著,便提起酒壺,為那兩隻杯子都斟滿了酒。

清澈的酒液在昏暗的光線下,泛著琥珀色的光澤,濃鬱的酒香瞬間瀰漫開來,是宮中最好的秋露白。

我死死地盯著她推到我麵前的那杯酒,身體不受控製地開始發抖。



她是來賜我一死的嗎選在她的生辰之日,用一杯毒酒,徹底了結我這個後患。倒也像是她沈知許會做出的事,乾脆,利落,不留任何餘地。

我的喉嚨裡發出一陣嗬嗬的、類似困獸般的聲響,身體不住地向後挪動,直到後背抵住冰冷的廊柱,退無可退。

皇……皇姐……我……我不喝酒……我用帶著哭腔的聲音哀求道,我再也不敢了,我再也不敢有任何非分之想了,求你……求你饒了我……

我的表演是如此逼真,連我自己都快要信了。

沈知許靜靜地看著我,那雙深邃如寒潭的鳳眸裡,似乎閃過了一絲極其複雜的情緒,快得讓我無法捕捉。是厭惡是憐憫還是……彆的什麼

怕我毒死你她端起她自己的那杯酒,一飲而儘,然後將空杯倒轉,展示給我看,這酒,無毒。

她的動作優雅而決絕。

我依舊不敢動,隻是用驚恐的眼神看著她。

她等了片刻,見我仍是那副爛泥扶不上牆的模樣,眼中的那一絲複雜情緒終於徹底褪去,隻剩下無儘的冰冷與失望。

罷了。她站起身,居高臨下地俯視著我,就像在看一隻令她無比厭煩的蟲子,顧晏辭,你最好一輩子都這麼冇出息。安安分分地待著,你還能活。若再敢有任何不該有的心思……

她冇有說下去,但那未儘的威脅,比任何惡毒的言語都更令人膽寒。

她轉身準備離去,走了兩步,卻又停下。

她似乎想起了什麼,從袖中取出一個小巧的錦盒,隨手扔在了案上,發出一聲輕響。

這個,賞你的。

她的語氣,就像是在打發一個乞丐。

說完,她便再不停留,撐開那把油紙傘,重新走入那無儘的雨幕之中,彷彿從未出現過。厚重的殿門再次被關上,隔絕了內外兩個世界。

大殿之內,重歸死寂。

我維持著那個蜷縮在角落的姿勢,許久,許久,都冇有動彈。

直到我能確認,她和她所有的眼線都已經徹底離開,我才緩緩地、一寸一寸地,抬起了頭。

臉上那副驚恐畏懼的表情,早已消失得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深不見底的冷靜與漠然。眼神之中,再無半分癡傻,隻剩下與我這個年紀不相符的、深沉如海的城府。

我站起身,撣了撣衣袍上並不存在的灰塵,緩步走到案前。

我端起那杯她為我斟滿的酒,放在鼻尖輕輕嗅了嗅。確實是極品的秋露白,香氣醇正。

但這酒,不能喝。

不是因為有毒。沈知許還不屑於用這種手段。而是因為,這酒裡,被下了一種能讓人精神萎靡、意誌消沉的軟筋散。劑量很輕,一次兩次或許無礙,但常年飲用,再堅強的人,也會變成一個真正的、隻會吃喝等死的廢物。

這三年來,她每次送來的飯食裡,或多或少,都有這種東西。

我冷笑一聲,毫不猶豫地將杯中酒,連同壺中剩下的,一同潑入了牆角的盆栽之中。那株本就奄奄一息的蘭草,幾乎是立刻就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更加萎靡。

我的目光,最後落在了那個被她隨手扔下的錦盒上。

禮物

她沈知許會這麼好心,送我禮物

我伸出手,緩緩打開了錦盒。

錦盒之內,鋪著明黃色的綢緞,綢緞之上,靜靜地躺著一副棋子。

棋子非金非玉,呈現出一種溫潤的乳白色,觸手生涼,質地細膩。我拿起一枚,放在指尖細細摩挲,那是一種我從未接觸過的材質,沉甸甸的,帶著曆史的厚重感。

這是……前朝的象牙白玉棋。

據說早已失傳。

我的皇姐,在我被囚禁的第三年,在她自己的生辰之日,摒退眾人,獨自前來,與我共飲一杯軟筋散之酒,然後,留下了一副早已失傳的前朝棋子。

這一切,真的隻是巧合嗎

我的視線,從棋子,移到了殿中那張同樣佈滿塵埃的棋盤上。

黑暗中,我的嘴角,終於勾起了一抹冰冷的、帶著無儘殺意的弧度。

沈知許,我親愛的皇姐。

你以為這盤棋,是你執黑,我執白,由你掌控全域性嗎

你錯了。

這三年來,我早已在你的眼皮底下,佈下了一個你永遠也想象不到的局。

而這副棋子,就是我一直在等的……最後一塊拚圖。

你的生辰之禮,我收下了。

作為回報,不遠的將來,我會為你獻上一份更大的賀禮。

一份用秦氏滿門的鮮血,和你那高傲的權力,一同鑄就的……

——覆滅之禮。

第二章:棋盤暗語

夜色如墨,將永安宮最後一點微光也吞噬殆儘。

殿內冇有掌燈,我早已習慣了與黑暗為伴。黑暗是最好的偽裝,能藏匿起我眼中所有不該有的情緒,也能讓我的聽覺與觸覺變得格外敏銳。

我靜坐在那張冰冷的紫檀木案前,指尖輕輕拂過錦盒中那副溫潤的象牙白玉棋。沈知許離去時那冰冷的眼神與決絕的背影,依舊在我腦海中揮之不去。

她到底想做什麼

三年來,她對我極儘打壓,用軟筋散消磨我的意誌,用言語摧毀我的尊嚴,將我塑造成一個徹頭徹尾的廢物。可今日,她卻送來這樣一幅價值連城的前朝遺珍。這絕不是一次心血來潮的施捨。

我的手指,在錦盒的內壁上緩緩滑動,一寸一寸,仔細探查。

這錦盒由上好的金絲楠木製成,做工精巧,嚴絲合縫。但我知道,越是精巧的東西,越容易隱藏秘密。我的指腹在盒底的明黃色綢緞上反覆摩挲,終於,在一個不起眼的角落,我感覺到了一絲極其細微的凸起。

心頭一動。

我小心翼翼地掀開綢緞,下麵是平整的木板。我用指甲輕輕叩擊,聲音沉悶,是實木。然而,當我叩擊到那個有凸起的角落時,聲音卻略微有些不同,帶著一絲幾乎無法察覺的空洞感。

就是這裡。

我屏住呼吸,從髮簪中抽出一根細如牛毛的銀針,順著木板的紋路,刺入那條幾乎看不見的縫隙之中,輕輕一挑。

哢噠。

一聲輕響,在死寂的大殿裡清晰可聞。

盒底的那塊木板,竟應聲彈起了一個小角。我伸手將其完整地掀開,一個暗格赫然出現在眼前。

暗格之中,冇有金銀珠寶,冇有密信詔書,隻有一方摺疊得整整齊齊的……淡黃色絹布。

我的心臟不受控製地劇烈跳動起來。

我將絹布取出,藉著從窗欞透進來的、微弱的月光,緩緩展開。

絹布之上,用硃砂繪製著繁複的線條與標記。儘管隻是殘缺的一角,但我還是一眼就認了出來——這是大夏王朝的都城,上京的城防輿圖!

而且,繪製的區域,正是秦國公麾下神策軍的駐防範圍,從玄武門到德勝門,每一處哨塔、每一隊巡邏的路線、甚至連換防的時間,都標註得一清二楚。

一股寒意,瞬間從我的脊椎竄上天靈蓋。

沈知許,她把這個給我,究竟是何用意

是試探想看看我這個廢帝,是否還有不臣之心一旦我有所異動,她便能以此為鐵證,將我徹底抹殺

還是……另有深意

我將那張輿圖反覆看了數遍,每一個細節都牢牢刻印在腦海裡。然後,我做了一個大膽的決定。

我冇有將輿圖藏起,而是將其原樣放回暗格,蓋上木板,鋪好綢緞,最後將那副象牙白玉棋子,一枚一枚,重新擺了回去。一切恢複原狀,彷彿什麼都冇有發生過。

無論她是試探還是另有圖謀,這步棋,我必須接。而且,我要用我的方式,給她一個答覆。

我起身,走到殿中的棋盤前,用袖子拂去上麵的積塵。然後,我回到案前,將那副白玉棋子取出,開始在棋盤上落子。

我的動作不快,甚至有些遲緩。每一枚棋子落下,都彷彿經過了千百次的計算。我在黑暗中,憑藉著記憶與觸覺,精準地將一枚枚棋子放在它們應該在的位置。

很快,棋盤之上,便出現了一個極為複雜的殘局。

白子被黑子重重圍困,看似已無任何生路,左衝右突,皆是死局。然而,在最核心處,一枚白子卻悄然占據了天元之位,與遠處幾枚看似閒置的散子遙相呼應,隱隱構成了一道沖天之勢。

此局,名為困龍昇天。

乃是我朝開國太祖所創,一生僅用過一次。那是在他被敵軍圍困於祁山,內無糧草外無援兵的絕境之下,他以此局與部下推演戰局,最終覓得一線生機,破圍而出,奠定了大夏八百年的基業。

此後,這困龍昇天便成了皇家秘而不傳的棋譜,知之者,除了曆代帝王,便隻有……執掌宗室卷宗的太傅。

而我當年的太傅,正是如今的當朝宰相,陸秉文。

一個時辰後,我布好了棋局,將剩下的棋子收回錦盒,然後便和衣躺下,沉沉睡去。

我睡得很安穩,因為我知道,我的棋子,已經落下。接下來,就看我的對手,如何接招了。

第二日,雨過天晴。

久違的陽光透過雕花的窗格,在地麵上灑下斑駁的光影。

一名小太監送來了今日的早膳,依舊是那幾樣寡淡無味的菜色,還有一壺溫熱的酒。我照例將酒倒掉,隻隨意吃了幾口飯菜。



巳時剛過,殿外傳來一陣腳步聲。

陸相到——

隨著內侍的一聲通傳,一個身著紫色官袍、鬚髮微白卻精神矍鑠的老者,緩步走了進來。

正是當朝宰相,陸秉文。

他是我父皇留給我的輔政大臣,也是看著我長大的太傅。三年前宮變,他因病未能上朝,才躲過一劫。這三年來,他數次上書,請求前來探望我這個廢帝,都被沈知許以各種理由駁回。

今日,他卻來了。

老臣陸秉文,叩見……陛下。

他走到我麵前,撩起官袍,便要行跪拜大禮。

我連忙上前一步,將他扶住,壓低了聲音,急切道:陸相不可!在此地,冇有陛下,隻有罪臣顧晏辭。

陸秉文抬起頭,渾濁的老眼中,閃過一絲痛心與不忍。他看著我身上這件洗得發白的舊衣,看著我消瘦的臉龐,嘴唇動了動,最終化作一聲長長的歎息。

陛下……您受苦了。

太傅言重了。我換了個稱呼,拉著他走到棋盤邊坐下,故作輕鬆地笑道,此地清淨,倒也自在。隻是許久未與人對弈,手癢難耐。聽聞太傅今日入宮,特意擺下此局,想請太傅為我解惑。

我的聲音不大不小,正好能讓殿外那些無處不在的耳朵聽得清楚。

陸秉文的目光,落在了棋盤之上。

隻一眼,他那雙古井無波的眼睛裡,猛地爆射出一道精光!他的身子微微一震,扶著桌案的手,下意識地收緊了。

困龍昇天!

他認出了這個棋局!

但他畢竟是曆經三朝風雨的老臣,隻一瞬間,便恢複了常態。他撫了撫花白的鬍鬚,目光在棋盤上逡巡,彷彿真的在潛心研究棋局。

哦此局……倒是奇特。他緩緩開口,聲音平穩,白子被圍,已是山窮水儘,看似毫無勝算。依老臣看,破局的關鍵,不在於如何衝殺,而在於……如何‘借勢’。

他說著,伸出手指,指向了棋盤西北角的一枚黑子。

譬如此處,黑子看似勢大,形成犄角,實則兵力分散,首尾不能相顧。若白子能在此處落下一子,斷其糧道,則黑子不攻自破。

我的心領神會。

棋盤的西北角,對應的正是輿圖上,秦國公神策軍的糧草大營所在!

陸相這是在告訴我,他已經洞悉了我的意圖,並且,他有辦法切斷秦國公的糧草!

我心中激盪,麵上卻不動聲色,隻是微微蹙眉,搖頭道:太傅此言差矣。此處黑子雖是破綻,但周圍皆是重兵。白子單騎闖入,無異於飛蛾撲火。依朕……依我之見,當從東南角入手。

我指向棋盤的另一端。

此處黑子看似零散,實則互為依仗,乃是整條防線的根基。若能集結精銳,以雷霆之勢,一舉將其拔除,則黑子全盤皆活的局麵,便會徹底崩盤。

東南角,那裡是神策軍的統帥大營,也是秦國公的心腹愛將,張莽的駐地。

擒賊先擒王!

陸秉文眼中閃過一抹讚許之色,他點了點頭,沉吟道:此法倒是釜底抽薪,隻是……太過凶險。東南大營防衛森嚴,固若金湯。白子想要突入,談何容易除非……能有內應,打開城門。

內應我笑了笑,從棋盒中,拈起一枚白子,輕輕落在了棋盤正中央,那枚早已占據天元之位的白子旁邊。

啪的一聲,清脆悅耳。

太傅請看,此子落下,全域性盤活。天元之位,本就是中樞所在,號令四方。隻要中樞一聲令下,那些看似閒置的散子,便會化作奇兵,從四麵八方,同時發起進攻。屆時,黑子疲於奔命,顧此失彼,焉有不敗之理

陸秉文死死地盯著我落下的那枚白子,他的呼吸,變得有些急促。

他聽懂了我的意思。

中樞,指的便是皇宮禁軍!

那些散子,則是我們這些年來,安插在各處的暗棋!

我的意思是,我要策反禁軍統領,裡應外合,一舉拿下整個上京!

這是一個瘋狂到極致的計劃!

陸秉文沉默了。他看著我,眼神無比複雜。有擔憂,有激動,更多的,是一種難以言喻的欣慰。

他看到了,三年前那個在朝堂上束手無策的少年天子,如今,已經成長為一名真正懂得隱忍與謀略的君主。

良久,他才長歎一聲,緩緩站起身,對著我,深深地作了一揖。

這一次,我冇有再攔他。

老臣……明白了。他抬起頭,聲音雖然蒼老,卻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堅定,陛下蟄伏三年,臥薪嚐膽,實乃我大夏之幸。請陛下放心,城外,西山大營的十萬兵馬,永遠忠於蕭氏皇族。隻要陛下一聲令下,老臣便是拚了這條性命,也要為陛下……清君側,正朝綱!

我心中最後一塊石頭,終於落地。

西山大營,那是我父皇留下的,最精銳的部隊。我一直擔心的,就是無法與他們取得聯絡。冇想到,陸相早已為我鋪好了路。

太傅……我的眼眶有些發熱,千言萬語,最終隻化作兩個字,保重。

陛下亦是。

陸秉文不再多言,轉身,邁著沉穩的步伐,離開了這座囚禁了我三年的牢籠。

陽光從他身後照進來,將他的影子拉得很長。

我看著他逐漸遠去的背影,知道一張無形的大網,已經在上京城的上空,悄然張開。

接下來,我隻需要等待一個時機。

一個,能讓沈知許,也入局的時機。

因為,這盤困龍昇天之局,真正的棋眼,從來都不是秦國公。

而是她,我親愛的皇姐。

隻有她亂了,這盤棋,我才能贏。

第三章:鳳駕驚變

陸相離開後的幾日,永安宮一如既往的死寂。

我每日所做的,便是對著那盤困龍昇天的殘局枯坐,時而移動一兩枚棋子,彷彿一個沉迷於方寸之間,早已忘卻了世間事的癡人。

我知道,有無數雙眼睛在暗中盯著我,將我的一舉一動,事無钜細地彙報給沈知許,以及……秦國公。

我的計劃已經通過陸相傳遞出去,網已張開,隻缺一個將獵物徹底驚入網中的契機。

這個契機,必須由我來創造。

一個能讓秦國公按捺不住,提前動手的契機。

一個能讓沈知許方寸大亂,露出破綻的契機。

我的目光,緩緩移向了庭院的角落。

在那裡,擺著一盆蘭花。

那不是什麼名貴品種,隻是一株最尋常的寒蘭,開著幾朵淡雅的、近乎白色的小花。但這盆蘭花,卻是這座囚籠裡,唯一的活物。

因為,它是沈知許親手種下的。

三年前,她將我囚禁於此的第二天,親手抱著這盆花,放在了這裡。她說:你就像這株蘭花,離了溫室,便活不過三日。這永安宮,就是你的溫室。

言語之中,是毫不掩飾的譏諷。

但這三年來,無論風雨,她每隔半月,都會親自前來,為這株寒蘭澆水、剪葉。從未間斷。

我一直以為,她是在借這株蘭花,時時刻刻地提醒我,我的性命,就如同這盆花草一般,完全由她掌控。她是園丁,而我,就是那株被她修剪、被她決定生死的……盆栽。

而今日,我這株盆栽,要親手砸碎自己的花盆。

午後,申時。

這是宮人們最為睏倦懈怠的時刻,也是沈知許通常處理完一日政務,小憩之前的空檔。

我緩緩站起身,一步一步,走到那盆寒蘭麵前。

淡雅的幽香,縈繞在鼻尖。我伸出手,輕輕撫摸著它脆弱的花瓣,就像在撫摸一件稀世珍寶。

然後,我的眼中閃過一抹狠厲的決絕。

砰——!

一聲巨響,打破了永安宮持續了三年的死寂。

我猛地抬腳,狠狠踹在青瓷花盆之上!

堅硬的花盆瞬間四分五裂,帶著濕潤泥土的碎塊飛濺得到處都是。那株無辜的寒蘭,連同它新開的花朵,被我一把從泥土中揪出,狠狠地摔在地上。

我還不解氣,抬起腳,用儘全身的力氣,一次又一次地踩踏著那脆弱的根莖與花葉。

我的口中,發出了野獸般、壓抑而瘋狂的嘶吼。

溫室我不要你的溫室!沈知許!你這個毒婦!你殺了我!你乾脆殺了我!

我一邊狀若瘋癲地叫罵著,一邊將那些殘花敗葉碾入泥土之中,直到它們化作一灘模糊的、慘不忍睹的綠泥。

我演得如此投入,以至於那些暗中監視的侍衛,都被我這突如其來的爆發嚇得不輕,過了好一會兒,纔有人連滾帶爬地跑去報信。

我就是要讓他們去報信。

我就是要讓沈知許看到,我瘋了。

一個被囚禁了三年,終於精神崩潰的廢帝,是冇有任何威脅的。但這也會讓我的敵人——秦國公,感到一絲不安。

一個瘋子,是無法按常理揣度的。他會擔心,我會不會在瘋狂之中,做出什麼玉石俱焚的、抖露出他秘密的舉動。為了永絕後患,他一定會選擇,讓我儘快從這個世界上消失。

我跪倒在自己親手製造的一片狼藉之中,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頭髮散亂,衣衫不整,看上去狼狽到了極點。

我低下頭,用袖子掩住臉,看似在痛苦地嗚咽。

實際上,袖袍遮掩之下的我的臉,冇有一絲一毫的悲傷與瘋狂。我的眼神冷靜得可怕,嘴角,甚至還噙著一抹冰冷的笑意。

沈知許,來吧。

來看看你親手種下的廢物,是如何回報你的恩情。

她來得比我想象中還要快。

不到半個時辰,一陣急促而雜亂的腳步聲便由遠及近。

把門撞開!

是她貼身大太監李福全尖利的嗓音。

隨著一聲巨響,那扇三年未曾如此洞開過的殿門,被人從外麵粗暴地撞開了。

一道身著火紅鳳袍的身影,裹挾著滔天的怒意與刺骨的寒氣,如同一道烈焰,衝進了大殿。

正是沈知許。

她的身後,跟著大批的內侍與金甲侍衛,將整個永安宮圍得水泄不通。

她的妝容精緻,顯然是匆忙從某個重要的場合趕來,但此刻,那張美豔的臉上,卻佈滿了冰霜。她的鳳眸死死地盯著庭院中的一片狼藉,以及跪在狼藉中央的我,那眼神,彷彿要將我淩遲。

顧晏辭!

她幾乎是從牙縫裡擠出我的名字,每一個字,都淬著劇毒。

我抬起頭,用一雙佈滿恐懼與怨毒的眼睛回望著她,嘶啞著嗓子笑道:皇姐……你來了你來看你的花了可惜啊,它死了……被我,親手踩死了!就像你當年,親手把我從龍椅上踩下來一樣!

你放肆!

沈知許氣得渾身發抖,胸口劇烈地起伏著。她一步步向我走來,那強大的壓迫感,讓周圍的空氣都彷彿凝固了。

你以為你毀了它,就能激怒我就能證明你還有那麼一點可笑的骨氣她走到我麵前,居高臨下地俯視著我,眼神裡的失望與鄙夷,幾乎要將我淹冇。

顧晏辭,我真是高看你了。你不是龍,甚至連一條蛇都不是。你隻是一條被養在泥潭裡的蚯蚓,除了會像這樣毫無意義地扭動幾下,你什麼都做不了!

她的言語,比世上任何一種酷刑都要傷人。

我低下頭,肩膀劇烈地顫抖著,發出嗚嗚的、壓抑的哭聲,將一個被徹底擊垮、尊嚴儘喪的男人,演繹得淋漓儘-致。

就在此刻!

我的餘光敏銳地捕捉到,殿外的屋簷之上,一道黑影如鬼魅般一閃而過!

來了!

我心中警鈴大作,但身體依舊維持著跪地哭泣的姿勢,彷彿對即將到來的危險,一無所知。

咻——!

一聲尖銳到極致的破空聲,驟然響起!

一支黑色的、淬著幽藍光芒的利箭,如同一道死亡的閃電,撕裂空氣,越過沈知許的肩頭,目標明確地……直取我的咽喉!

好狠!好準!

秦國公,你果然還是動手了!

這一切,都在我的計算之中。我甚至已經想好了,在箭矢及體的瞬間,我會如何狼狽地翻滾躲避,雖然必然會受傷,但卻能以最小的代價,將這件事徹底鬨大,逼沈知許徹查,從而將秦國公拖下水。

我全身的肌肉都已經繃緊,準備迎接那撕心裂肺的疼痛。

然而,接下來發生的一幕,卻讓我籌謀了三年的、早已堅如磐石的心,第一次,出現了劇烈的、毀滅性的震動。

就在那支箭矢即將觸碰到我皮膚的前一刹那。

那個前一刻還在用最惡毒的言語羞辱我、眼神裡充滿鄙夷與厭惡的沈知許,竟然……做出了一個我無論如何也無法想象的動作。

她甚至來不及思考,完全是出於一種身體的本能,猛地一個轉身!

她張開雙臂,用她那看起來並不寬闊的、柔軟的背脊,如同一道屏障,死死地護在了我的身前!

噗——!

利箭入肉的聲音,沉悶而清晰。

時間,在這一刻彷彿靜止了。

我甚至能看到那支黑色的箭矢,是如何凶狠地穿透她華美的鳳袍,從她的左邊肩胛骨下方,深深地冇入。

鮮血,如同瞬間綻放的、妖豔的紅蓮,迅速在她月白色的中衣上暈染開來。

呃……

沈知許發出一聲悶哼,高挑的身子猛地一顫,那張永遠高傲冷漠的臉上,第一次,露出了痛苦的神情。

她緩緩地低下頭,難以置信地看著我。那雙深邃的鳳眸裡,冇有了憤怒,冇有了鄙夷,隻剩下一種我看不懂的、混雜著驚惶、後怕與……一絲連她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慶幸的情緒。

緊接著,她腿一軟,身體便直直地向我倒來。

我下意識地伸出手,將她擁入懷中。

溫熱的、帶著濃鬱腥氣的液體,瞬間浸透了我胸前的衣襟。她的身體,在我的懷裡,是那麼的柔軟,又那麼的輕。

有……刺客!護駕!快護駕!

周圍的侍衛們終於反應過來,尖叫聲、呼喊聲、兵刃出鞘聲響成一片,整個永安宮瞬間亂作一團。

可這一切,我彷彿都聽不見了。

我的世界裡,隻剩下懷中這個正在迅速流失體溫的女人。

我的大腦,一片空白。

為什麼

這到底是為什麼

按照我的計劃,她應該眼睜睜地看著我被刺殺,甚至,會在我死後,假惺惺地流下幾滴眼淚,然後以此為藉口,掀起一場她早已期待的朝堂清洗。

她為什麼……要救我

用她自己的性命,來救我這個她最鄙視、最厭惡的廢物

這完全不合常理!這顛覆了我三年來,對她所有的認知!

我抱著她,那雙策劃了無數陰謀、早已習慣了冰冷的手,第一次,感到了無法抑製的顫抖。

一個可怕的、我從未敢去深思的念頭,如同一道驚雷,狠狠劈進了我的腦海。

或許……

從一開始,我就錯了。

錯得離譜。

第四章:血色詔書

永安宮的血腥氣,濃得化不開。

太醫們進進出出,端著一盆又一盆的血水,每個人的臉上都寫滿了惶恐。我被侍衛們隔在內殿之外,胸前衣襟上那片屬於沈知許的、已經開始變得乾涸發黑的血跡,像一朵烙在心口的猙獰之花,灼得我五臟六腑都在抽痛。

我的計劃,成功了,也失敗了。

成功的是,秦國公的獠牙,已經在我預想之中,迫不及待地亮了出來。

失敗的是,我從未想過,第一個倒在獠牙之下的,會是沈知許。我那顆為了複仇而冰封了三年的心,此刻正被一種陌生的、名為恐慌的情緒,反覆炙烤。

陛下!陛下!不好了!

一名我早已策反的小太監,神色慌張地從宮外跑了進來,跪倒在我麵前。

秦國公……秦國公他以‘長公主遇刺,廢帝有弑姐之嫌’為由,親率三萬神策軍,已經……已經包圍了皇城四門!

周圍的宮人們聞言,無不臉色煞白,更有甚者,已經癱軟在地。

我深吸一口氣,強行將心中翻湧的情緒壓下。

抬起頭時,我的眼神已經恢複了古井無波的冷靜。

知道了。我隻淡淡地回了兩個字,然後轉身,看向守在殿門的禁軍統領,馮毅。

馮毅是秦國公的親信,此刻正一臉戒備地看著我,彷彿我就是那個導致一切混亂的罪魁禍首。

馮統領,我看著他,平靜地開口,皇姐遇刺,宮中大亂,如今秦國公又兵臨城下。依你看,本王……該當如何

我故意自稱為本王,而非我,這是一個微妙的試探。

馮毅眉頭一皺,眼中閃過一絲不耐與輕蔑,沉聲道:殿下乃是廢帝之身,此事自有國公爺與滿朝文武處置。您現在最該做的,就是老老實實地待在這裡,哪兒也彆去!

他的語氣,充滿了命令的意味。

我笑了。

是嗎我向前走了一步,直視著他的眼睛,可如果……本王偏要去呢

那末將便隻能得罪了!馮毅臉色一沉,手已經按在了腰間的刀柄上,禁軍職責所在,便是護衛宮城安危,任何人不得擅闖!

說得好,我點了點頭,臉上的笑容卻愈發冰冷,護衛宮城安危……那麼,秦國公率兵圍城,算不算‘擅闖’

馮毅的臉色猛地一變:國公爺是為了清君側,捉拿刺殺長公主的凶手,此乃正義之舉!

清君側我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忍不住放聲大笑起來,馮毅啊馮毅,你跟了秦國公這麼多年,難道還不知道,他真正想清的‘君側’,是誰嗎

我的笑聲,迴盪在壓抑的宮殿裡,顯得格外刺耳。

就在此時,殿外傳來一陣山呼海嘯般的呐喊。

清君側!誅晏辭!

清君側!誅晏辭!

聲音越來越近,帶著金戈鐵馬的肅殺之氣,彷彿下一刻就要衝進這永安宮,將我撕成碎片。

馮毅的臉上,終於露出了得意的神色。在他看來,我已是甕中之鱉,插翅難飛。

然而,他冇有看到,我身後的那名小太監,已經悄然無聲地,從袖中滑出了一支小巧的、泛著金屬光澤的……令箭。

我看著馮毅,一字一句地問道:馮統領,我最後問你一次。這永安宮的門,我出,還是不出

癡心妄想!馮毅厲聲喝道,猛地拔出腰刀,來人!將這瘋子給我就地拿下!

他身後的幾名禁軍士兵遲疑了一下,剛要上前。

一個比他更為洪亮、更具威嚴的聲音,卻如同平地驚雷般,在他們身後炸響。

我看誰敢!

馮毅猛地回頭,瞳孔瞬間收縮。

隻見禁軍副統領,程昭,不知何時已經站在了他的身後。程昭的身後,是黑壓壓一片、手持勁弩的禁軍銳士,所有泛著寒光的弩箭,都對準了馮毅和他那幾個不知所措的親信。

程昭!你……馮毅的臉上寫滿了難以置信,你想造反嗎!

程昭冇有理他,而是徑直走到我麵前,單膝跪地,聲如洪鐘。

末將程昭,救駕來遲,請陛下降罪!

這一聲陛下,石破天驚!

馮毅的腦子嗡的一聲,徹底懵了。他像看鬼一樣看著我,嘴巴張得老大,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我冇有去看他,隻是平靜地對程昭說道:起來吧。現在,不是說這些的時候。

我越過他僵硬的身體,走到了永安宮的殿門前,推開了那扇將我囚禁了三年的大門。

門外,秦國公身披重甲,騎在一匹高頭大馬之上,滿臉的傲慢與得意。他看到我獨自一人走了出來,先是一愣,隨即大笑道:顧晏辭!你這弑姐的亂臣賊子,竟還敢出來來人啊,給本公……

他的話,戛然而止。

因為他看到,我身後的宮門之內,程昭所率領的禁軍,已經將弩箭對準了他和他的神策軍。

與此同時,皇城的城牆之上,忽然亮起了無數火把,一麵繡著陸字的帥旗,在夜風中獵獵作響。陸相早已聯絡好的西山大營兵馬,不知何時,已經神不知鬼不覺地控製了整個皇城!

秦國公臉上的笑容,瞬間凝固了。

他的額頭上,滲出了豆大的冷汗。他終於意識到,自己掉進了一個精心設計的陷阱裡。

不……不可能……他喃喃自語,眼中滿是驚恐與不解,你……你不是已經瘋了嗎

我看著他,露出了三年來,第一個發自真心的笑容。

瘋我輕聲說道,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入了在場每一個人的耳中,秦國我,本王若是不瘋,又怎能釣出你這條……意圖謀逆的‘大魚’呢

拿下!

隨著我一聲令下,程昭與陸相的兵馬,如同兩股鋼鐵洪流,從內與外,同時向著早已軍心大亂的神策軍,發起了毀滅性的衝擊。

一場原本足以顛覆整個王朝的宮廷政變,在我三年的精心算計之下,僅僅用了一個時辰,便塵埃落定。

衛國公府,書房。

空氣裡瀰漫著一股淡淡的檀香,但這香味,卻掩蓋不住我剛剛從府內地牢中聞到的血腥氣。

秦國公被當場擒獲,他的黨羽,也正在被連根拔起。

我獨自一人站在這間他運籌帷幄、圖謀不軌的書房裡,目光掃過那一排排擺滿了經史子集的書架。

若非親眼所見,誰能想到,這位在外人眼中剛正不阿、被譽為國之柱石的秦國公,竟是一個包藏禍心、與敵國私通的國賊。

我的手指,在一排書架上緩緩劃過,最終,停在了一本名為《南華經》的古籍之上。

這是我與安插在秦國公府的暗線,約定的信號。

我抽出那本厚重的《南華經》,書是正常的書。但我知道,秘密,不在這裡。我伸出手,在那本書原來的位置,後麵的夾板上,輕輕敲了三下。

哢。

書架發出一聲輕響,緩緩向一側移開,露出了一個隱藏在牆壁裡的暗格。

暗格裡,隻有一個被封了火漆的黑鐵盒子。

我的心跳開始加速。

我取出盒子,打開它。

裡麵,冇有我想象中的謀反信件,也冇有與敵國交易的賬本。

隻有一卷,用明黃色絲綢包裹的……聖旨。

我顫抖著手,解開絲帶,將那捲聖旨緩緩展開。

當我看清上麵內容的瞬間,隻覺得渾身的血液,彷彿在這一刻全部凝固了。

那是一份詔書,一份我從未見過的,先帝的遺詔!

詔書的內容,如同一柄淬毒的利刃,狠狠刺穿了我的心臟。上麵用硃砂寫著,我,顧晏辭,並非先帝親生,而是當年被皇後從宮外抱回的野種,是玷汙了皇家血脈的孽障!

詔書的末尾,蓋著先帝的傳國玉璽,旁邊,還有一行用鮮血寫下的小字。

知許吾女,見此詔,當廢晏辭,以正國本。若有不從,朕之遺詔,將昭告天下。屆時,蕭氏百年基業,必毀於一旦!

那血字,已經變成了暗褐色,字跡潦草而絕望,可以看出寫下它的人,當時是何等的痛苦與不甘。

但這血跡,這玉璽,都是偽造的!

我瞬間明白了!

我什麼都明白了!

這纔是秦國公真正的殺手鐧!三年前,他就是用這份偽造的、足以顛覆整個皇室的血色詔書,逼迫著沈知許!

她能怎麼辦

殺了秦國公可詔書一定有備份,秦國公一死,詔書便會公之於眾。屆時,天下大亂,敵國環伺,大夏頃刻間便會分崩離析。

承認詔書是真的那我這個野種皇帝,會被天下人的唾沫淹死,會被憤怒的宗室撕成碎片。

所以,她隻剩下最後一條路。

——廢黜我。

將我廢黜,囚禁在永安宮,讓我從世人的視線裡消失,變成一個冇有威脅的廢物。隻有這樣,才能讓秦國公暫時安心,不再拿出這份詔書。也隻有這樣,才能在秦國公的監視之下,為我搏得一線生機,為她自己,爭取尋找真相與罪證的時間!

她不是在打壓我,她是在保護我!

她用她自己的名譽,用她一個女子單薄的肩膀,扛下了所有篡權的罵名,為我撐起了一座……名為囚籠的保護傘!

而我,我這三年來,都做了什麼

我恨了她三年,怨了她三年,處心積慮地,想要將她從那個位子上拉下來,想要看她痛苦,想要讓她為她所謂的背叛,付出代價!

我今天甚至……還親手毀了她唯一寄托情感的那盆寒蘭,用最惡毒的言語,去刺傷她!

可她呢

她在我麵臨死亡威脅的那一刻,卻依舊毫不猶豫地,用自己的身體,擋在了我的麵前。

噗通。

我無力地跪倒在地,手中的那份血色詔書,彷彿有千鈞之重,讓我再也拿不穩。

我贏了。

我贏了秦國公,贏回了本該屬於我的江山。

可是,我看著手中的詔書,再想起躺在宮中、生死未卜的沈知許,心中冇有一絲一毫的喜悅。

隻有一片,無邊無際的、冰冷的荒蕪。

第五章:君心我心

三日後,太和殿。

我身著玄色十二章紋龍袍,頭戴十二旒冠冕,一步一步,重新踏上了這條曾屬於我的、通往權力之巔的道路。

丹陛之下,文武百官,黑壓壓地跪了一地。山呼萬歲的聲音,如同浪潮,一波又一波地衝擊著我的耳膜。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聲音洪亮而整齊,充滿了敬畏與臣服。

三年前,我從這裡被人狼狽地拉下。三年後,我以勝利者的姿態,君臨天下。

秦國公及其黨羽已被儘數下獄,所有罪證昭告天下,京城的叛亂早已平息。陸相與程昭正著手肅清朝野,穩固朝局。一切,都在按照我最完美的設想進行著。

我成了這大夏王朝,名副其實的主人。

我緩緩坐上那張冰冷而堅硬的龍椅,俯視著腳下匍匐的眾生。冕旒垂下的珠玉,遮擋了我的視線,也恰到好處地,隱藏了我眼中所有的情緒。

冇有人知道,在這副君臨天下的平靜外表之下,我的內心,是一片早已燃燒殆儘的焦土。

這三日,我冇有一刻安眠。

那份偽造的血色詔書,就像一團陰火,日日夜夜地灼燒著我的神智。我一閉上眼,眼前浮現的,便是沈知許倒在我懷中時,那張慘白如紙的臉,和她看向我時,那雙充滿了複雜情緒的眼睛。

太醫說,她已經醒了。

那一箭雖然凶險,但幸而偏了幾寸,未曾傷及心脈。經過數位杏林國手的全力搶救,總算是從鬼門關前,把她的性命拉了回來。

她醒了,可我,卻不敢去看她。

我怕看到她眼中的恨。畢竟,那場刺殺,是我一手策劃的陷阱,是我,將她置於了那樣的險境。

我也怕看到她眼中的……失望。我用瞭如此不堪的手段,去揣測她,去逼迫她。

可我,終究還是要去見她。

有些事,必須有一個了結。

我摒退了所有內侍,獨自一人,向著她所居住的鳳儀宮走去。

鳳儀宮,是曆代皇後的居所。自我登基以來,這裡便一直空著。原來,她早就住在了這裡,以一種女主人的姿態,替我守護著這片江山。

宮殿之內,瀰漫著一股濃鬱的藥味,苦澀,壓抑。所有的宮女內侍,都被我遣散在外。我獨自一人,穿過重重紗幔,走進了內殿。

她就躺在那張巨大的鳳床之上。

聽見腳步聲,她緩緩地轉過頭。

隻一眼,我的心臟便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狠狠攥住。

她卸下了一切的偽裝與防備,不再是那個權傾朝野的攝政長公主。她身上穿著素白的寢衣,一頭青絲如瀑般散落在枕上,讓她那張本就冇什麼血色的臉,更顯得脆弱而蒼白。

她瘦了很多,原本淩厲逼人的鳳眸,此刻也因為虛弱,而顯得有些黯淡。

但當她的目光,落在我身上那件刺目的龍袍上時,那黯淡的眼底,還是泛起了一絲劇烈的波瀾。

有震驚,有苦澀,有自嘲,最後,都歸於一片死寂般的平靜。

她掙紮著,想要起身行禮。

皇……她剛說出一個字,便因為牽動了傷口,而引發了一陣劇烈的咳嗽,整個人蜷縮了起來。

我一個箭步衝上前,下意識地想要扶住她。

我的手剛伸到一半,她卻像是看到了什麼極其可怕的東西,猛地向後縮去,眼神裡充滿了戒備與……疏離。

我的手,就那麼僵在了半空中。

心,像是被針紮了一下,密密麻麻的疼。

是了,在她眼中,我如今已是手握屠刀的君王。而她,是那個篡權奪位的階下囚。我們之間,早已不是單純的姐弟。

我緩緩收回手,沉默地站著。

她也沉默著,不再看我,隻是將頭轉向一邊,看著床頂那精緻的鸞鳳刺繡,彷彿那裡有什麼比我這個新皇,更值得她關注的東西。

我們之間,隔著不過三步的距離,卻彷彿隔著一道永遠也無法跨越的鴻溝。

這鴻溝,是用三年的誤解、仇恨、陰謀與鮮血,共同築成的。

良久,我從寬大的龍袍袖中,取出了那捲我隨身攜帶的血色詔書。

我冇有說話,隻是走到床邊,將那份詔書,輕輕地,放在了她的枕邊。

她身子一僵,緩緩轉過頭。

當她看到那份熟悉的、讓她揹負了三年枷鎖的詔書時,她那雙死寂的眸子裡,第一次,出現了巨大的、無法掩飾的恐慌。

她以為,我是來用這個,定她的罪。

她看著我,嘴唇翕動,卻發不出任何聲音。那眼神,像一隻被逼入絕境的、驕傲的鳳凰,縱然羽翼儘折,也不肯低下那高貴的頭顱。

我看著她,看著她眼中那深刻的痛楚與戒備,隻覺得自己的心臟,像是被淩遲一般。

我終於開口,聲音沙啞得,連我自己都覺得陌生。

皇姐……

我叫她皇姐,而不是長公主,也不是那個冷冰冰的沈知許。

她的身體,微不可察地顫抖了一下。

為了護我周全,演這三年的戲……我的目光,從她的臉,落到她肩上那層層包裹的紗布上,那裡,還隱隱滲著血色,累嗎

一句話,七個字。

冇有質問,冇有審判,冇有勝利者的炫耀。

隻有一句,遲到了整整三年的……懂得。

當累嗎兩個字,輕輕飄入她耳中的瞬間,她整個人,都彷彿被定住了。

她怔怔地看著我,那雙堅強了太久、從未在人前示弱過的鳳眸,一點一點地,漫上了水汽。

她眼中的戒備、疏離、恐慌、驕傲……所有堅硬的外殼,都在這一刻,寸寸碎裂。

她冇有回答我。

她隻是死死地咬著自己的嘴唇,不讓自己發出一絲聲音。可是,那積攢了三年的、山洪海嘯般的委屈與痛苦,又豈是她能控製得住的

豆大的淚珠,終於掙脫了她最後的倔強,不受控製地,從她的眼角滑落,冇入烏黑的髮絲之中。

一滴,兩滴,而後,便是決堤。

她哭了。

哭得無聲無息,卻比任何嚎啕大哭,都更令人心碎。

我彷彿看到了,三年前,那個隻有十九歲的少女,在接到這份血色詔書時,是如何的絕望與無助。

我彷彿看到了,她是如何在深夜裡,一個人做出廢黜親弟弟的決定,然後親手為自己戴上冷血與篡權的枷鎖。

我彷彿看到了,這三年來,她是如何在秦國公的監視與朝堂的壓力之下,如履薄冰,為我撐起一片扭曲的、卻能保我性命的天空。

她演了三年的戲,騙過了天下人,也騙過了……我。

殿外,百官的朝賀聲,隱隱傳來,歌頌著新皇的聖明與偉大。

殿內,卻隻有她壓抑的、無聲的啜泣,和我無邊無際的、愧疚的沉默。

江山,和她。

我曾經以為,這是一個單選題。我以為我奪回了江山,便意味著徹底戰勝了她。

可直到此刻,我才發現,我錯了。

我奪回了江山,卻也……永遠地失去了,那個曾經會笑著叫我阿辭的皇姐。

我伸出手,想要像小時候那樣,為她拭去眼角的淚。

可我的手,最終還是停在了半空中。

這隻手,已經沾滿了權謀與算計。

這顆心,也早已被仇恨侵蝕得千瘡百孔。

我,還配嗎

君心,我心。

帝王之心,該是孤寡,該是無情。

可我之心,此刻,卻隻剩下了無儘的悔恨與疼痛。

這天下,和我,皇姐,你當初是如何抉擇的

那麼,這天下,和你,我又……該如何抉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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