權臣與我神合貌離 第第 56 章 哪來這麼濃烈的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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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來這麼濃烈的愛?……
阿箏去找徐卿安那日,
正是她萌生出計劃的那日。
“我知道徐大人和殿下最近正在為蘇五郎的事煩惱,還有一個船商下路不明,他身上能用來做證據的賬本也不知去向,但我想或許我能找到他的所在。”
徐卿安凝眉。
阿箏繼續道:“那人從那夜誘我出城後就再也未出現在城中,
我想,
依照要殺我之人的手段,
恐怕那與我相關的人在當夜也同樣被‘滅口’了,然而當時我為了逃命曾與他們有過一段路的追逐,直到一處極為複雜的山林裡我才得以逃脫,加之那時光線不好,
又覺得我受了重傷,所以他們才暫時放棄。”
“而最近我恍惚想起當夜的事情時,
纔想起在我逃脫之後聽見那群人中有人突然問了一句‘人呢’,我能斷定那句話是在他們決定放棄尋我時再說出來的。”
“所以他們口中的那個人應當就是那個船商。”
徐卿安沉吟:“所以,
船商當時也發現了不對,知道那群人也要殺他,故而提前躲了起來。隻是這麼久他都未曾露麵,他江南本家也無動靜,
想來他最後冇能如你一樣逃脫。”
阿箏頷首:“那裡地勢險峻,又在夜間視野不好的時候,像他那樣不會武的人,就算能一時逃過追殺,
但在那樣的地形裡奔逃,
也極容易腳下踩空,
掉入山崖下。而那裡地形複雜,草木叢生,若要找人當是不好找的,
但好在我隱約中記得些,我可原路返回去看看是否能找到他的蹤跡。”
徐卿安不置可否:“那找到之後呢,你可有其它計劃?”
從她今日來,他便察覺到不對勁,若是隻是由她出麵找那船商,那這話可以不必由她來講,而是先說過上官栩聽,再由上官栩來與他商量。
果然下一刻,他就聽她說道:“然後,由我當街刺殺蘇望,藉此將江南船商和蘇氏之事公之於眾,再引京兆府的人去到失蹤船商所在的位置。”
“你就那麼能確定你能找到那個人?”
“不管能不能找到,當街刺殺蘇望的計劃我都不會更改,我相信,隻要我點起了這把火,徐大人就有辦法將它燃得更旺。”
“然而你可知,你行此事,凶多吉少。”
阿箏喉嚨嚥了咽,撇頭道:“我雖還未完全想起以往的事,但從蘇望滅我滿門和此前安排人殺我兩件事來看,他定不會就此放過我,所以我存在一天,就對殿下有一天的威脅,那我要做的就是死在他的眼皮底下,消除因我而帶給殿下的威脅。”
徐卿安輕聲:“她不會同意的。”
阿箏急聲:“正是因為知道殿下不會同意,所以我才直接找上徐大人。”
徐卿安擡眼看她:“那我就該同意嗎?我才向她承諾過,她親近之人我會替她好生看護,若我同意你想法,任你去死,那事情被她得知那天,我對她又該如何自處?”
阿箏隻道:“在我心中,徐大人是分得清事情輕重之人。”
話落,房中靜了片刻,隨後才響起一聲徐卿安的輕笑聲。
這話意在指他無情啊,未達到目的犧牲他人的性命也可以的。
徐卿安長歎一息:“好,此事我助你。”
阿箏眼眸瞬時一亮。
“然而我也說了是助你,不是害你。”阿箏還未來得及道謝,徐卿安就搶先說道,“你既在想出這計劃後立馬就找到我,就說明你信我,那我斷然也不能負你。”
“計劃就依你所說的來,但你的命不應該折在那種人的手裡,你既與他仇恨,那你就應當好生活著,親眼看他自食惡果。”
阿箏怔忡,就擔心她的茍活會影響計劃,會影響到自家殿下:“可是……”
徐卿安知道她的顧慮,寬慰道:“你放心,不會影響計劃,我一會將荀大夫叫來,我們一起商量其中細節,隻是這過程你恐怕還是得受些苦。”
“本最初就帶著赴死之心,苦與不苦都無甚重要。”阿箏拱手行了個武禮,“能得徐大人相助,阿箏已感激不儘。”
——
嘩啦的鐵鏈拉開聲音響起後,蘇然所在的牢房木門被打開,本垂著頭盤腿坐在席子上的蘇然擡起頭,向門口處看去。
來人一襲雲青錦繡寬袍,腰間有玉佩香囊做飾。
徐卿安手中拿著匕首,唇邊微微泛著笑。
蘇然瞧他一眼,無力地勾了勾唇,又垂眸道:“你這是來殺我的?”
“你自己已經將東西準備好,又何須我來殺你。”他聲音清冷無情,又透著幾分得勝後的得意。
蘇然視線落在身前的那一個小瓶上,自嘲一笑。
而屋中之人亦在此時添油加醋道:“怎麼?死到臨頭還是怕了?不敢下手了?”
徐卿安知道,那瓶中是蘇然自己帶來的毒藥。
蘇然擡起頭,因徐卿安的那句話目露不甘地向他看去。
然而也隻能有不甘。
他又偏過頭,看向了牢中唯一的一扇透氣小窗——若是在白日裡,那裡當是有皎白日光撒進來的。
可是現在是深夜。
蘇然開了口:“你何必急在這一時,反正我已經冇有活路了。”
徐卿安冷笑,刻薄道:“當然急了,你不死,我如何回去安睡?你死得晚了,豈非我今日就少了一夜好眠?”
蘇然迴轉過頭:“你就這麼恨我?就因為劉昌那件事?”
徐卿安壓著聲音,帶動胸腔震顫笑幾聲:“原來蘇中丞和我都在裝糊塗呀,還以為你認為劉昌之事在我這兒已經過去了。”
“所以果真是為了我用劉昌構陷你的事。”
“當然不是!你當真覺得,你該死僅僅是因為哪一件事而該死?你手中有多少條人命,你到底數過冇有!”
蘇然錯愕。
徐卿安見狀不禁嗤笑一聲:“你當真是可恨又可悲。今日我來,就是為那群死在你手中的冤魂討個交代。”
他走近幾步,在蘇然身前半蹲下,直視他的眼眸道:“你字行正,可還記得是何人為你所取?玉華公贈字與你,你又是否對得上他對你的期許?你所做之事當真稱得上正義二字?!”
蘇然眸光陡然一凜,聲音開始發顫:“大伯父……”
徐卿安視線移向地上的藥瓶:“可惜,你一直尊崇的三叔父,你將他當作引路人,他卻從未真心待你,如今你要死了他也不讓你死個明白,到時你到了九泉之下,你四哥找你要交代時你可如何是好啊?”
蘇然:“你什麼意思?你知道我四哥?”
徐卿安勾了勾唇:“也算有過少時之誼吧。”
他從地上拿起那藥瓶,蘇然一路看著,見他將藥瓶放置在手心之上,又停在二人眼前。
“你什麼時候吃?”
蘇然呼吸聲明顯:“是否我吃了你就告訴我四哥的事?”
徐卿安無動於衷:“這也算個交易?你今夜本就是要死的。”
蘇然不再廢話,直接搶過他掌心的藥瓶,打開了瓶塞,將裡麵的東西倒入了喉中。
他咳嗽兩聲,道:“我知道你的顧慮,如今我服了藥,你我兩人之間的談話內容便不會傳出這間牢房了。”
徐卿安含笑望著他。
徐卿安問:“可是覺得噎得慌?需要喝水麼?”
“我冇時間了!”蘇然瞠目,拳抓緊徐卿安垂地的袖袍,“快告訴我,我四哥到底是怎麼回事。”
徐卿安徐徐開口:“你知道你四哥不是自願赴死吧?那你可知道那個奴仆其實也不是你四哥所殺?”
“你就冇想過?你四哥雖才智平庸,但好在一直以來性情穩定,為人處世雖無功但亦無過,緣何就會因為一個奴仆犯事失了分寸,打死了人?”
蘇然弱聲:“當日他喝了酒……”
徐卿安笑:“那是他第一次喝酒?他往日喝了酒也要打人殺人?”
不會……蘇然瞭解他四哥,他四哥性情雖算不上溫和,但因從小被家中長輩嚴格要求而性子中帶著軟弱,所以他對諸多事情態度都帶著怯懦,那怯懦不是裝出來的,而是浸到骨子裡的。
徐卿安見蘇然將話聽了進去,繼續道:“我知道,你或許會說我口說無憑,然而事情過去這麼久,許多憑證確實也難找到。但你可以仔細想想,你四哥這番反常的舉動之後,誰是最大的受益人?是你三叔父……”
“你胡說!”蘇然受不住反駁道,“我四哥與我三叔是血濃於水的堂親,我三叔怎會害他!”
“是麼?”徐卿安依舊輕聲細語,“可是當初逼你四哥是他,你四哥死後名聲大噪的也是他,也是那個時候,他確定了自己一國首相的地位,你不覺得這一切都太巧了麼?你看過那個奴仆的屍首麼?你知道他早就患有重疾,受不得一點風吹雨打麼?這樣的奴仆不驅逐出府,怎還能留在你四哥的院中。要知道,那時你四哥可是你們蘇氏這一輩中最年長的男子,他當享受的是未來家主的待遇。”
“你、你……”
徐卿安不管蘇然的語塞失措,繼續道:“正如我剛纔說的,時間過去這麼久,我難有憑證,但我想有些東西你應當是記得的。我大晉上下,尤其在官場之中,盛行的字體是鴻猷正楷,其形大氣磅礴,受諸多為官者的喜愛,但你四哥喜愛的字體卻是簪花小楷。”
“在文書上他當然不會用這類字,但在他自己的信件中,他就會采用簪花小楷進行書寫,當初,在他被逼死前的前一個時辰,他就曾寫了這樣一封信。”
蘇然:“他寫的什麼?”
徐卿安:“當然是苦訴他冇有殺人,那人在遇上他前就已滿身是傷,又借他喝酒之後身形不穩,與他撞在一起,這才頭撞在院中的燈柱上,當場死亡。”
蘇然不願相信:“你在騙我,他有冤屈他為何不找叔父,他有冤屈他為什麼找我,他就算寫信你又怎麼會知道信中內容,你在離間我和我叔父!”
“你馬上就要死了我為何要離間!”徐卿安直言反駁道,“當年之事雖傳播甚廣,但說到底一直都是你們蘇家之事,未有官府介入,除你蘇氏之人外,旁人對那身死之人的具體情況並不清楚,可你仔細想想,我所述細節是否都與當時情景對得上?”
“他為何不找你叔父,自然是知道這局他叔父為他所設,最想讓他死的就是你最敬重的三叔父!他為何不告訴你?因為你是他的親弟弟,他告訴了你,你就能幫他了?你們就能一起對抗你三叔父了?!他是不想牽扯你,是在保你!”
“可是你!這麼多年來,非但不去查他死因,還幫著殺害他的仇人為非作歹。可憐啊可憐,你幫那人做了那麼多醃臢事不說,如今你竟還要想著讓他全身而退而甘願赴死。哈哈哈哈,蘇行正啊蘇行正,全天下怎會有你這樣的蠢人,替你殺兄之人殫精竭慮還不夠,還要為你殺兄之人命喪黃泉啊!”
“夠了!”蘇然傾身上前想要一把將眼前這誅心之人推開,然而他卻驟然失力,口中淌出一汪黑血。
徐卿安從容躲過他的動作,緩下聲來,輕聲道:“我知道,不見憑證你就總有理由說服自己這些年來所選無錯。那你看看,你可識得這個?”
徐卿安從袖中取出一個由絲線編織而成的花結。
隻那一眼,蘇然心中所有信念全部崩塌。
因他記得,那是他四哥和他約定的兄弟之印,隻他們兄弟二人得知,唯遇十萬火急之事纔會以此作為憑證。
徐卿安:“這花結雖不是當年那枚,但卻也是根據當年他寄出那封信時帶上的那枚複原出來的,他當時料到自己能夠脫險的可能很小,所以信中還寫到求保住你的安康,這花結你應該明白是什麼意思吧?”
“四哥……四哥!”蘇然力竭後向後仰靠到牆上,片刻,唇瓣輕動,“你纔是真狠啊,償命不夠,還要……誅心……”
徐卿安站起身,乜眼睥睨:“你所付出的代價已經很小了,須知人死不能複生,所謂的償命從來不是補償,不過隻是對活人的寬慰,故人的交代罷了。”
“殺了你又能如何呢,那些因你而死的人也回不來了。”
蘇然漸漸無力:“他們又和你是什麼關係,你因何為他們對我有這樣大的怨恨,我四哥的信中內容你又是如何得知,你到底是誰?”
“我是誰?”徐卿安垂眸,輕笑一聲,“也不知你還記得自己做過的多少往事。”
他再度擡眼向那癱靠著牆、瞳目逐漸渙散的人看去,字字清晰:“熙寧七年,曲江冤鬼。如今該在平陵裡躺著的那人。”
平陵,是昭帝的皇陵。
蘇然驟然張大口,痛苦地長吸一口氣。
他擠著最後一絲氣道:“難怪!難怪你會選擇她……原來你們夫妻……原來你們夫妻!”
然而話還未說儘,蘇然頭一歪,七竅流血地睜著眼斷了氣。
徐卿安望著,不由得瞥了目,眉頭輕蹙。
他垂了頭,移步蹲在了蘇然身前,再擡眼時眸中已冇了剛纔的冷寒,他擡手給眼前之人覆了目,合了口。
“難怪什麼?”又想起剛纔蘇然未說儘的話,他自言自語道,“你們既為同謀,難道我選她就比選你們更好了麼?”
——
上官栩還站在剛纔那個位置,大約過了兩刻鐘的時間,她看著徐卿安從大獄深處走來。
她又想起他剛纔那句話。
他愛她?
和以往不同的是,那句話,她當真感受到了比他以往話中更多的情意。
可是他哪來這麼濃烈的愛呢?
徐卿安已走到近前,而在他去蘇然牢房後不久,上官栩就叫了京兆府少尹來。
徐卿安駐足先向她行禮,然後算是對他們二人一起說道:“嫌犯蘇行正,剛纔服毒自儘了。這是他帶入牢中的藥瓶。”
說完,徐卿安將東西遞出。
京兆府少尹得上官栩示意之後將藥瓶接過,端詳著看了看:“稟娘娘,是蘇家的東西。”
其實何故多此一舉,朝野上下的人都知道蘇家五郎不會活過今夜了。
上官栩轉過身往外走:“既如此便結案吧,蘇氏的體麵也勿忘了。”
京兆府少尹應是。
上官栩與徐卿安同行出獄,而他們剛從大獄出來,還站在獄門外的高階上時,就見底下蘇尚帶著一乾蘇氏家仆站著。
徐卿安先下了台階,到他麵前開口問道:“蘇大人此時來此是為了……?”
蘇尚冷臉漠聲:“來接我五哥,回家。”
徐卿安看了眼後麵家仆手中擡著的擔架,挑眉點點頭,側身讓出了身位:“蘇大人請。”
蘇尚不去看他,卻擡眼望向了還在高階上同樣望著他的上官栩,片刻後方提袍往上走去。
路過上官栩時,他停頓一瞬,然而終是冇有言語地繼續領著人往裡走了。
上官栩自始至終平靜如常,在身旁的人離開後,她視線下移,落在了高階下的那人身上。
大獄外,火光搖曳昏黃,落在人臉上,光影一重又一重,但她仍能感覺他眼尾柔與笑。
她目向那人,口中卻喚了青禾:“回宮吧。”
——
離開大獄後,徐卿安就未再與上官栩同行,他直接回了自己府宅。
行至後院時,又恰好遇見了剛出門的荀陽。
他隔著窗戶往房中看了眼,問道:“怎麼樣了?”
荀陽點頭:“命肯定保住了,就是腹部的傷太深,需要多養段時間。”
徐卿安輕歎:“比起性命來說,這些都是小事,這段時間便有勞你多看顧了。”
荀陽揚唇一笑:“小事。”
“對了,”說著,他又想起一事,“你看你能否想個辦法讓宮裡那位安排人來伺候。”
荀陽往屋內看了眼:“聽她昏迷中的囈語,她對宮中的人還是很掛唸的,而熟悉的人陪在身邊也能有助於她的傷勢恢複。”
“很掛念?”徐卿安思忖,“可有特意提到人名?”
荀陽抿唇回憶道:“都有吧,不過最多的應當還是你的那位娘娘,看來確實忠心,確實感情好啊。”
這話雖說得冇錯,但荀陽卻刻意在裡麵加了打趣的意味,誰知這話之後他卻並未見徐卿安如往常一樣眼刀飛他,反而是蹙了眉,沉思起來。
接著,徐卿安突然擡眼,答應得很乾脆:“好,這事我之後想法安排,時間不早我先回房了。”
荀陽奇怪地看他離去。
而另一邊,徐卿安剛進了臥房之後就在書案前鋪了信紙,筆沾了墨。
他想起了今日在牢中蘇然對他說的話……
難怪他選擇她,原來他們夫妻……
蘇然說那話時神情似乎完全冇有他選擇上官栩的詫異,隻有理所應該,可按理說,她與他們一起策劃了當年那場變故,那蘇然總會因他的選擇而露出一點不可思議啊。
然而當年之事確也是證據確鑿。
怎麼會如此?
再近觀近段時間來發生的事情,她先是憂慮她的阿兄,不惜與他做交易,再是為了阿箏來向他尋大夫,然後又是今日在獄中要為她報仇。
就算不能由此就說她對阿箏有多上心,但從阿箏甘願赴死為她消除威脅來看,阿箏確實對她情深義重,而情感都是相互的,那麼她對阿箏的感情亦不會單薄。
回想起往昔,他們自幼時起就相識相處的點滴,她能對旁人有情,難道她對他就真的一點真心都冇有麼?就算後麵她變了心性,但他們相識這麼多年,在她未經世事時,她的感情便總是真實的吧?
亦如她當日在獵場花圃對他所說的那樣——“縱然少時行事多帶無知,但也因少年意氣多了幾分純粹”,這話既是出自她之口,那這又如何不是她對他以往感情的肯定呢。
然而這一切都突然在那年上巳夜驟然變化。
若說她心性真的已經壞到為達目的可以不擇手段,那今夕她對阿箏、對她阿兄的付出是否太多?
徐卿安閉了眸。
當年之事他一定要再捋一遍。
就算那些事情是她所為,那她也一定是有不得已的苦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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