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家旅遊把我落下 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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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慶節,父母斥巨資買了一輛房車帶全家自駕遊。
媽媽在家庭群裡全員:「出發嘍,公主們做好準備!」
我跟著大姐小妹回覆收到,跑完最後一單外賣就騎著小電驢回校門口等待。
第一站接的小妹,她捧著西瓜發了個比耶的朋友圈:
「就這個爸媽寵!國慶坐著房車一家人自駕西藏嘍!」
第二站大姐上車,她指著風格各異的兩張小床拍視頻:
「還好爸媽不偏心,房車再小也能和妹妹一人一床~」
看著整潔夢幻的少女風內飾,我窘迫地扯了扯身上被汗浸濕的外賣服。
直到學校閉寢,小妹在群裡發了一條視頻:
「二姐看著真臟,她不會想著咱們帶她出去玩吧?」
視角裡,房車從我的校門口駛過,我穿著黃色的外賣服蹲在那裡,像冇人要的小狗。
視頻一秒撤回。
我直起僵硬的腿,把家庭群設置成免打擾,然後給站點組長髮了條訊息:
「組長,我國慶不請假了,全勤還有嗎?」
跑滿這個月外賣,我就能攢夠去芬蘭做人才交換的錢。
我冇有家人,但還有值得追逐的夢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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組長在電話那頭勸我:
「你不是想和爸媽出去旅遊嗎?」
「跟家裡服個軟,你一個小姑娘何苦讓自己活得那麼累?」
我蜷縮了一下手指,聲音苦澀:
「爸媽冇來接……不去旅遊了。」
「他們工作很忙,下次吧。」
下次吧。
這也是爸媽對我說過最多的話。
我出生時,他們正在忙著創業。
把我扔到鄉下外婆家後,每個小長假,他們都會對電話那頭的我說:下次回。
直到小升初的畢業考試,我拿了第一名,捧著獎狀興沖沖地跑到電話亭。
「媽媽!我小升初考了第——」
媽媽第一次聲音尖厲地打斷我:
「童盛!爸媽在聊很重要的合作!你到底有完冇完?!」
「都說孩子是來報恩的,怎麼你就是來尋仇的呢!?」
爸爸接過電話,語氣嚴厲地指責:
「童盛,爸媽在外麵賺錢很辛苦,你什麼時候才能懂事?」
「你真是我們親生的孩子嗎?太讓我失望了!」
那是我往家裡打出的最後一通電話。
直到上高中,我被特招到市裡念重點,爸媽終於想起鄉下還有個我。
進城後,我才知道爸媽早已經創業有成。
他們帶著大姐和小妹住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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層小彆墅裡,姐妹倆各有一間精裝公主房。
而我隻能住在一樓的客人房。
我也曾暗暗期待父母能發現這些年對我的忽視。
可比起一直帶在身邊的大姐,和一出生就在享福的小妹。
我隻是三姐妹中,不懂事又不親人的老二,可有可無。
然後這種忽視,在高考那年,就轉變成了恨。
爸媽恨我考上了妹妹的第一誌願,而她卻落榜了。
她們都覺得是我搶了妹妹的氣運,她纔沒考上。
手機彈出的訊息打斷了我的思緒。
媽媽給我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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塊。
「本月的生活費,省著用。」
我淚眼模糊地笑出了聲。
這個月的最後一天,媽媽纔想起給我轉生活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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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就是家裡給我規定的生活標準。
大一時,我委婉地和爸媽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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塊不太夠用。
這些錢我在食堂都吃不飽,更不要說社交和必要支出了。
我把自己一天的花銷拍成視頻發給媽媽。
卻換來她帶著怒氣的責罵:
「你一個農村長大的小孩,跟誰學的花錢大手大腳?」
「爸媽賺錢多難,不求你分擔,但求你懂點事!」
我難堪得紅了眼睛,不再參加社團,買最廉價的三無衛生巾用。
和父母要錢,成了一種很恥辱的行為。
所以老師推薦我去芬蘭做人才交換時,我的第一反應不是開心,而是焦慮。
我計算著交換兩年的成本,徹夜失眠想怎麼賺錢。
這學期一開學,我就用課餘時間去跑外賣。
兼職第一天,因為路不熟跑太晚錯過了閉寢時間。
我也像今晚這樣蹲在校門口,糾結要不要去小旅館。
然後,看到了妹妹發的朋友圈。
她截圖了外賣平台的訂單頁,配文:
「上個學期點外賣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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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爸媽真捨不得我吃一點生活的苦呀!」
姐姐在下麵評論:
「大手大腳!也就你會把生活費全都用來吃,我選擇攢著出國旅行。」
那一天我就明白了。
爸媽很有錢,可那些錢和我無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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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我冇點接收,媽媽彈來第二條訊息:
「你妹妹不是有意說你臟,她年紀小嘴巴快。」
「冇看到她在群裡和你道歉?彆小題大做懂嗎?」
我重新點進已經遮蔽的群聊。
妹妹在群裡撤回視頻後,連著發了好幾條訊息:
「發錯群了誒呦~二姐呢冇看到吧?」
「怎麼不回覆?不會和我生氣了吧??」
「對不起啦,我也冇想到你能看到。」
姐姐跟在後麵附和:
「你不是忙著打工?不用和我們出去旅遊浪費時間。」
幾條不痛不癢像玩笑的道歉,因為小妹「受委屈」,媽媽就迫不及待來找我了。
我抹掉眼淚,麵無表情地打字:
「我打工是因為我一個月隻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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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生活費,」
「不像童月你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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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可以點外賣,」
「也不像童陽你有爸媽讚助的環球旅行。」
「我從來就不是這個家的一份子吧?」
「沒關係,我也不會原諒你們。」
我無視掉他們惱羞成怒的謾罵和電話,重新蹬上小電驢。
我專注地用手機線上搶單,後方突然衝出來一輛超速的小轎車。
被追尾後,我狠狠摔倒在地,失去意識。
再睜開眼,我感覺渾身都是火辣辣的痠痛。
剛想開口,迎麵就是狠狠的一巴掌。
爸爸站在我床前,眼裡滿是失望和憤怒:
「童盛,我們怎麼就生出你這麼個冇心冇肺的東西!」
「你嫉妒我帶著她們去旅遊,故意搞得這麼一出是吧?!」
童陽站在一邊摘掉眼鏡擦眼淚。
「她是故意的,看我在群裡幫妹妹說話,故意和我同學的車追尾!」
「她就是想讓同學們都知道我有個跑外賣的妹妹,給我丟臉!」
媽媽一臉心疼地把童陽摟在懷裡安慰。
童月也一屁股坐在床上,壓住我受傷的腿,疼得我滿臉煞白。
她恍若未覺,白淨的手指一下一下戳我的胸口。
「二姐你也太壞了!」
「家醜不可外揚,我們都冇管你在外麵跑外賣,你也不能到處去丟人吧?」
渾身的擦傷疼不過我心裡的鈍痛。
冇有人關心我傷在哪裡,他們隻在乎自己的麵子。
我閉上眼睛,哽嚥著質問:
「跑外賣怎麼就丟臉了?」
「我靠自己的努力活著怎麼就給你們丟人了?」
熱意混著淚衝上頭,我問出了藏在心底的那句話:
「我出生在這個家裡,怎麼就是我的錯了!?」
「如果不愛我!為什麼要生下我!!」
在窒息的沉默後,我睜開眼,看到病房裡隻剩下媽媽。
她端坐在遠處的沙發上,眼中是冷漠的審視。
她嗤笑一聲,像是想到什麼可恨的事:
「知道你為什麼叫童盛嗎?」
「因為在我想打掉你時,有個赤腳醫生說你是男胎。」
「所以我和你爸才留下了你,給你取了個男孩的名字。」
「我們這些年供你吃喝,你有什麼資格埋怨我們?」
我的大腦一片空白,本能地抓緊被子反駁:
「等我賺錢了就會還給你們——」
媽媽冷聲打斷我:
「憑你嗎?」
「我和你爸隻希望你彆搶不屬於你的東西,就是萬幸了。」
我脫力地合上雙眼,不再出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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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媽以監護人的身份給我辦了出院。
醫生護士都勸我再養幾天,但我也冇錢浪費在醫院。
出院時,我聽到醫生在後麵歎氣。
「這一家子光鮮亮麗的,怎麼就對著二女兒像仇人?」
我抿唇不語,蹣跚著默默跟在他們後麵。
走到房車前,小妹回頭看向我。
「二姐你怎麼還跟著?你賣賣慘就真想和我們出去玩?」
我錯過他們繼續往外走,被媽媽一把拉住推上車。
「趕緊上車,一身傷你還想去跑那破外賣?」
我震驚地看向媽媽,她撇開頭,眼眶還有點紅。
我心裡還是忍不住酸澀。
人生第一次感受到親人彆扭的關心,讓我冇辦法拒絕。
上車後,爸媽坐上駕駛位,小妹和大姐躺在自己的小床上玩手機。
我看了一圈滿車粉嫩的裝飾,而我穿著外賣服,上麵還沾滿摔倒後蹭上的臟汙。
我手足無措,連站在這裡都覺得格格不入。
爸爸無奈地搖搖頭:
「你們姐妹倆誰讓她坐一下?」
大姐果斷塞上耳機:
「我還要給同學解釋為什麼會有一個跑外賣的妹妹,煩得很。」
小妹撲騰著坐了起來,一枕頭砸到地毯上。
她嬌氣地朝著爸媽抱怨:
「我纔不讓她坐,你看她那一身臟死了!」
爸爸透過後視鏡看向我,眼神裡也帶著一言難儘。
「童盛,你去衛生間裡洗洗吧。」
「一個女孩子,怎麼能把自己搞成這樣。」
我揪緊衣襬,脫了鞋走進衛生間。
溫熱的水淋在身上,沖走通體的疲憊。
外麵傳來小妹和爸媽的撒嬌聲。
「媽你看看她,把我最愛的小地墊都踩臟啦!」
「煩死了給她扔回學校不就好了嘛!」
大姐也附聲:「帶著她像多了個外人,好尷尬。」
媽媽打斷她們的抱怨:
「好了,不就一個小地墊嗎,媽媽幫你洗乾淨,回去後再補償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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個好不好?」
爸爸也低沉著聲音安慰:
「不是答應給你買套小公寓嗎,到時候給你鋪滿這種地毯。」
旁邊傳來淅淅瀝瀝的水聲,淋浴的熱水瞬間轉涼,刺骨地打在身上。
媽媽在洗地毯,忘記了我洗澡還在用著熱水。
就像他們肆意討論我的去留,從不在意我能不能聽見。
我已經習慣了。
可是眼淚還是止不住地混著冷水流下來。
藉著水聲,我纔敢發泄累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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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的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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衝好澡,我抖著身體圍上浴巾走出來。
小妹瞥了我一眼,然後尖叫著衝過來就要扯我的浴巾。
「誰讓你用我的浴巾!這可是名牌的你也配?!」
我滿臉通紅揪著浴巾不放手。
「我冇衣服穿了,馬上就換下來!」
「不好意思小妹,我一會兒就給你洗乾淨好不?」
她狠狠擰了我的胳膊一下。
「現在!馬上!給我脫下來!」
媽媽走過來把我們分開,她揉了揉額角。
「一上車就吵個不停,你們又吵什麼?」
小妹一秒紅了眼,淚珠要落不落地在眼眶打轉。
「媽媽她偷穿你送我的生日禮物!」
「這浴巾還繡我的名字呢我都捨不得用嗚嗚嗚!」
媽媽瞪著我:
「童盛,你耍手段上車我們也認了,為什麼還要作妖?」
「惹得所有人都不開心你就舒服了是不是!」
我嚥下嘴裡的苦澀,默默摟起剛洗過、濕漉漉的衣服往衛生間走。
「我這就換下來。」
把洗好的浴巾晾起來,我走出來找個角落倚著。
連續很久冇閤眼,加上車禍還冇好的傷,我感覺頭燒了起來,冇法思考,渾渾噩噩隻想閉眼休息。
車子上了高速,夜幕降臨。
大姐繞過坐在地上的我走進浴室洗澡。
水聲響起的瞬間,傳來她尖厲的叫聲。
大姐濕著頭髮衝出來,狠狠打了我一巴掌。
我本來坐著,受不住力直接倒在地上。
她厭惡地指著我罵:
「你故意把水溫調到最涼的是不是!」
「你想讓我生病不能旅遊讓位給你?想都彆想!」
媽媽拎著毛巾蓋在大姐頭上,心疼地揉搓著。
「乖寶頭疼不疼?媽媽一會兒給你衝個沖劑,彆感冒了。」
大姐委屈地摟住媽媽的腰,帶著恨意讓她趕我走。
「她就是個蔫壞的害人精,才上車就折磨我們,要是她在,誰都彆想玩兒好!」
媽媽冇有再罵我。
她看著我的目光,無力中帶著冷,好像我是個陌生人。
「這幾天晚上,你給我滾去服務區住。」
「童盛,你彆毀了我們對你僅剩的親情!」
房車停在一個偏遠的服務區。
他們把我趕下車,然後果斷鎖上了車門。
車門裡,爸爸和小妹商量著放下投影看個電影,媽媽要給大姐煮杯熱奶茶驅驅寒。
有愛的小天地裡像是家。
我穿著濕的外套蹲在門外,直到裡麵關燈,都冇等來任何人的心軟。
服務區裡冇有招待所,我蜷縮在長椅上,緊緊摟著手機,銀行卡裡的那些餘額,就是我唯一的溫暖。
隻要熬過這個節日,回去學校後,我就可以徹底離開了。
接下來的幾天,我的燒一直反覆。
我想在房車裡休息,被小妹跳著腳拒絕了。
「讓你留在車裡,誰知道你會不會偷拿我們的東西!」
於是我變成她們的拎包小妹。
幫他們拎特產、揹包,拍一家四口的甜蜜視頻。
七天遊的最後一站是賽裡木湖。
一家人為了獎勵我這幾天乖乖聽話,把我帶上了遊艇。
上船前,爸爸把我叫到一旁,嚴厲地警告我:
「這幾天她們姐妹倆還算開心,你給我乖乖聽話,今晚我可以允許你在車上休息。」
我燒還冇退的頭裡全是漿糊,隻知道愣愣地點頭。
看我要倒不倒的頹靡模樣,爸爸滿臉不耐煩:
「裝的這個哭喪樣子給誰看?」
「我和你媽都是最不掃興的父母,彆指望我們為了你耽誤旅遊行程!」
湖上波光粼粼,嚮導提議給我們拍一張全家福。
我熟練地接過所有人的包往對麵站,被媽媽拉著手拽了過去。
「你乖乖的,我就還認你這個女兒,聽到冇?」
她讓我站在旁邊,蹭一個合照的角落。
快門按下時,不知道是誰推了我一下,我不受控製地向外栽去。
求生意誌強烈湧上來,脫力前,我用力抓住了一個衣角。
「撲通!」
「撲通!」
兩個落水聲響起,遊艇上尖叫罵喊聲亂作一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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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媽被我拉下了水。
在窒息中,我感到了久違的輕鬆和解脫。
我憑著本能把媽媽往上推,感受到她被人拽上去,我徹底失去意識。
就這樣留在水裡也不錯。
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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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的灰暗日子和我不被愛的一幕幕反覆在腦海中播放。
最後一刻。
是導師把手放在我肩膀的畫麵。
她溫柔地笑著拍拍我。
「你是一個有資質的孩子,人才交換的投票,你們全班都投給了你。」
「你的室友來了我這好多次,就怕你放棄,拜托我一定要勸你去。」
「老師知道你的原生家庭可能不那麼美滿,」
「可跳脫出去,你的人生還有很多未知的精彩,不是嗎?」
對啊,我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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歲呢。
不行!
我不想就這樣窩囊地死掉!
我的人生不應該結束在冰冷的湖水裡!
我猛地睜開眼,從心底湧起的無限力量讓我拚了命地往上遊。
船上,嚮導還在力爭下來救我。
爸爸紅著眼去拽方向盤。
「那個孽障死就死了!是她把她媽媽拉下去的!」
「這樣不念親情的壞種有什麼可救的!」
「我是他的監護人!我做主誰都不準救她!」
嚮導震驚地抓住他的衣領。
「你是她爸爸!你怎麼能說出這種狗屁的話!!」
「人命關天,那是她因為求生本能伸出求救的手啊!」
爸爸的牙齒關節都在抽動,他有些觸動,可目光觸及癱在地上、麵色慘白的媽媽,他又咬牙切齒起來:
「孩子她媽對我更重要!」
「她要是死了也是她的命!她就不應該出生!」
湖麵泛起渾濁的漣漪,嚮導震驚地指向那裡大叫:
「在那兒!這孩子自己遊上來了!!」
剛好救援隊的遊艇趕到,配合著把徹底脫力的我救了上來。
兩輛遊艇疾馳著駛向岸邊。
被送到就近醫院搶救後,我和媽媽都脫離了生命危險。
我在第二天醒過來,媽媽卻遲遲陷在昏迷狀態。
開學後,姐妹讓爸爸送回學校。
我和媽媽也被轉回市裡最好的醫院。
看著媽媽日漸虛弱的模樣,爸爸痛不欲生。
他還偷偷找來了一個風水先生。
那老頭把我和媽媽的病房走了一圈,撚著鬍子唸唸有詞:
「這是有人借走了你夫人的氣啊,孽緣相剋,還是儘早處理為好。」
風水先生走後,爸爸看向我的目光就變得格外陰沉。
當天晚上,我在睡夢中被一隻大手狠狠掐住脖子。
我掙紮著醒來,對上爸爸那一雙狠厲陰鬱的眼睛。
我已經不能把他叫做爸爸了。
童文不顧我的掙紮抓緊我的喉管,嘴裡唸唸有詞:
「就應該打掉你!為什麼要生下你!」
「搶了你媽媽的命,你就該死!該死!!」
我用最後一點力氣按向旁邊的呼叫鈴。
刺耳的鈴聲震醒了童文的神智,他猛地鬆開手,跌下了床。
我癱在床上大口嗆咳,生理性眼淚順著眼角一顆顆滑落。
奇怪的是我的心已經不會有任何疼痛的感覺了。
冇有震驚,冇有痛苦,隻有麻木。
童文看著我的慘狀無動於衷,在護士進門前,他踉蹌著跑了出去。
護士奪門進來,看到屋內的情景大驚失色。
她用專業的手法幫我平複呼吸。
我喘著氣朝她露出一個感激的微笑,下一秒就被她抱進懷裡。
小護士像母親一樣安撫地拍打我的背,在我耳邊小聲地詢問:
「剛剛那人是不是你的父親?」
「我需要……幫你報警嗎?」
我把脖子埋在她的肩膀,熱淚浸濕她柔軟的衣襟。
「沒關係,」
「可以麻煩您幫我申請出院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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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院那天,警察意外地找上了門。
他們要我去配合做一些相關調查。
我在整理自己為數不多的行李時,童文又衝了進來。
他不知道熬了多少個大夜,頭髮斑白了一些,眼眶裡滿是駭人的紅色。
他上來就甩了我一個巴掌,抓緊我的肩膀怒吼:
「你報警了是不是?!你怎麼敢的,我可是你爸!」
「我生你養你,你的命都是我給的,懂不懂!」
我冷漠地和他對視。
「所以呢,現在你要像上帝一樣收回我的命?」
他被我刺了一下,眼神飄忽著不敢和我對視。
「是你搶了你媽媽的命!你應該還給她!」
「這纔是孝道!!」
我笑出了聲,衝著他向前一步。
「懷我時被赤腳醫生騙,現在又被風水先生騙,」
「我真懷疑你這個腦子是怎麼賺到錢的。」
「怎麼,這次我媽還不醒的話,你準備找誰還這兩條命?」
童文被我咄咄逼人的語氣震驚得鬆開了手。
在他的印象中,這些年和我為數不多的交談,我都是一副囁嚅膽怯的模樣,眼睛都不敢和他對視。
他自然而然地認為我就是個膽小如鼠、不堪大用的性格。
和他們夫妻倆冇一點不像,對我冇由來的厭惡不喜也有了理由。
這樣拿不出手的女兒,有什麼疼愛的必要?
現在我這副口齒清晰的模樣讓他恍惚,那一瞬間他好像看見了當年在談判桌上大殺四方的妻子。
他第一次無比清晰地認識到,我真的是和他們血脈相連的女兒。
童文瞬間鬆開了抓緊我的手,嘴上振振有詞:
「你……是你把你媽拽下去的,就算你賠給她一條命也是應該!」
「是你做錯了事在先,那就彆怪我恨你!」
我無所謂的搖搖頭。
「我不怪你,也不怪她。」
「但是我也不對你們有任何期待了。」
「所以我們就今天斷絕親子關係怎麼樣?」
童文聽到我的話怒極反笑。
「你還真是翅膀硬了,冇有我們你憑什麼活?」
我拿出手機給他拉表格。
「你們每個月給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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塊生活費,都冇有童月的一頓外賣貴吧?」
「如果靠著你們的施捨,我恐怕早就死了。」
「但是你放心,這些錢我都記得,一定會把每一筆都還給你們。」
童文張張嘴卻發不出聲音。
那一串短小的數字就是最能讓他啞口無言的事實。
在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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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人生中,他的參與和付出,就像這串短小的一眼能望到頭的數字,可笑又可悲。
「童盛!你怎麼和爸爸說話呢!」
門被大力撞開,童月風風火火地闖進來。
她熟練地衝著我揮出巴掌,被我一下子格擋開。
她被我按著胳膊推倒在地,一時動彈不得,隻能狠狠瞪著我。
「童盛你敢推我!你找死是不是!!」
我點點頭,又補了一腳。
「就打你,怎麼樣?」
這是我第一次冇有默默承受他們的毆打,出手反擊,讓我從心底裡感到愉快。
剛到童家時,因為一直長在農村,外公外婆捨不得讓我一個女娃多吃飯,所以我麵黃肌瘦,冇有力量反抗。
對家人和親情的期待很快就在姐妹的惡意誣陷和父母的偏心中,轉變為畏懼。
一味接受他們的虐待和苛責,已經成了我的生理本能。
現在的我從手到腳都在打著哆嗦,但這是我走出的第一步。
也是我新生的第一步!
7
童文蹲下身把童月摟在懷裡。
「寶貝你冇事吧?」
月月熟練地倒進爸爸懷裡哭訴:
「我渾身都疼爸爸!你趕緊幫我打他!」
「哦對!你還要懲罰她!不許給她生活費讓她好好長長記性!」
童文不知道為什麼,隻安撫地拍拍她的背,冇有像以前一樣出聲附和。
我懶得看他們在這父女情深,抬腳繞過他們往外走。
童文喊住我。
「童盛!你……你不能報警!你媽她還需要我!」
我冇有和他解釋,轉身出門。
把他們徹底隔絕在門內。
警察局裡,警察姐姐熱情地把我迎了進去。
在調解室,我看到了一個意想不到的人。
童陽的同學,也是之前追尾我的車主。
女生叫何玉,被媽媽勒令來和我道歉。
何媽媽笑著拉過我的手。
「這孩子外麵出了那麼大的事不和我說,」
「她說你父母同意了無責和解,我是冇法認的。」
「所以我想著通過警察親自見見你,給到你應有的賠償。」
我恍然想起,上次車禍後我都冇見過事故的責任方。
原來是在我醒來之前,他們就自顧自地幫我決定好了一切。
可他們為什麼完全不追責,真的隻因為和童陽是朋友這麼簡單?
看我僵著臉色陷入沉思,何媽媽瞪了何玉一眼。
何玉的臉更紅了,她嘟囔著不情願地開口。
「是我在出事後和童陽說,隻要你們家不追責,我就保她的項目評優。」
「我媽媽是她參加這屆科研大賽的組委會成員。」
「抱歉,我當時不清楚你傷得如何,腦子一熱說出了這種話……是我對不起你。」
腦子裡閃過一些違和的畫麵,我開口問她:
「是不是你要求他們監視我的?」
何玉噎了一下,她搖頭又點頭:
「不能說監視這麼難聽,我是拜托她關注你點,這不是怕你氣急了上頭鬨到警局嘛……」
原來如此。
我明白了他們在這幾天所有違和的舉動。
想起媽媽推我上車時紅了的眼眶。
想起他們第一次帶著我旅遊的行為。
想起最後媽媽拉我拍全家福的那隻溫柔的手。
我還天真地以為,這一身傷痛終於讓爸媽分給了我一絲愛,我沉浸在這場親情中沾沾自喜。
以為最後獲得的這一點光,足夠溫暖我以後註定獨行的路。
原來全都是為了另一個女兒為我編織的夢啊。
這不過是一場可笑的騙局。
我抑製不住地扒著桌邊乾嘔出聲。
何玉和何媽媽緊張地圍在我身旁,給我輕柔地拍背順氣。
我搖搖頭示意自己冇事了。
還好,在瞭解真相之前,我就已經放棄他們了。
何媽媽見我冇事後,才緩緩道出來意:
「首先我要和你道歉,何玉說的都是胡話,」
「這次科研競賽絕對的公平,我不會因為任何人情做出不公正的判斷,」
「不如說,想通過這種不齒行為走後門的童陽,會成為我們組委會重點關注排查的對象。」
我瞭然地點點頭。
如果真讓童陽藉著我往上爬,那我怕是這輩子都睡不好了。
而她即將得到的「特彆關注」,都是她咎由自取。
何媽媽接著說:
「剛剛是於公,接下來是於私。」
「出於一個母親的私心,我希望你不要把何玉的事上訴處理。」
「作為補償,我會支付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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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作為補償。」
她莞爾一笑,一根手指在何玉的頭上狠狠點了點。
「這筆錢都是何玉投資賺的,這是她應該承擔的罪責。」
何玉點點頭,終於直視我:
「抱歉,童盛,我會為自己的錯誤買單,希望你能原諒。」
我同意了。
這筆錢正好可以湊夠我去芬蘭的最後一點生活資金,還能讓我在外麵這兩年過得更好。
和她們母女走公證流程時,我不禁出神地想:
或許這纔是最健康的母女關係吧。
在這樣的家庭裡,很難長出歪歪扭扭的小樹。
我是一個感性的人,看到這種情景,總是忍不住酸澀地代入幻想。
沒關係,我在心裡安慰自己,我也把自己養得很好呢!
走出警察局,我把斷絕親屬關係的證明寄送到家裡的地址,隻覺得一身輕鬆。
接下來的路,童盛,就要你自己走啦!
8
我揮手招了台計程車返回學校。
第一次坐上計程車的後座,聽著司機喋喋不休的吐槽,我悠閒地在頭腦裡梳理接下來去芬蘭的各種準備計劃。
下一秒,車子傳來無比猛烈的撞擊感。
「咣!」
我在滿天的火光中,不甘地閉上了眼。
與此同時,5
公裡外的私立醫院裡,我的媽媽白曉猛地睜開雙眼。
白曉努力睜開模糊不清的雙眼,嘴裡不停唸叨著:「童盛…童盛…我的孩子…」
她顫抖著手,按響床頭的呼叫鈴。
童文和童月推開門衝了進來,圍在床邊痛哭流涕。
「老婆你終於醒了!」
「媽媽你都昏迷好久了嗚嗚嗚,月月好想你呀!」
白曉用力拉著童文到嘴邊,不停的呢喃:「孩子…孩子…她呢?」
童文安撫地拍了拍妻子的頭髮。
「陽陽還在學校準備科研競賽的事呢,老婆你放心啊,晚上我就讓她過來,」他哽嚥著補充:「咱們一家四口都好好的,真是老天開眼了!」
白曉甩開他的手,扯著嗓子低吼:
「我問童盛……童盛,我的女兒呢!」
童月第一個聽清,眼眶瞬間就紅了,她委屈巴巴地坐在床邊。
「媽,是我和爸爸一直照顧你呢!你想起那個害你的東西做什麼!」
白曉破天荒冇安撫小女兒,隻是執著地盯著自己的丈夫,等待一個答案。
在賽裡木湖看到我落水的瞬間,出於母親的本能,白曉第一個伸手想拉我上來。
看到我蒼白絕望的臉消失在水裡,巨大的恐慌漫上心頭。
那一刻她才遲來地明白,不管嘴上怎麼厭惡,她的心裡還是愛著我的,或許這份愛比不上大小女兒,但我也是她十月懷胎生下的親骨肉。
她捨不得我消失在麵前。
恍惚間她被我拉下了水。
白曉的水性很不好,生了三胎的身體也十分畏寒,下水的瞬間就掙紮不動了。
她迷糊地想著,或許和我死在一塊兒也不錯。
這一輩子是她這個當媽的做得不好,是她錯得多。
那就下輩子還做我的媽媽,好好彌補吧。
母女總不會有隔夜的仇。
下一秒,她就被一股大力往上推。
她迷茫地睜開眼,就看到我咬牙使勁推著她。
白曉僵硬的身體被從心口傳來的痠麻席捲,瞬間痛得無以複加。
她的女兒,被她忽視放養了
20
年的女兒,在生命的最後,還要奔向她嗎?
白曉痛哭流涕,她想返回身,把我抱在懷裡。
可她被丈夫拉住拽了上去,那隻向我伸出的手,把我推得更遠。
視線的最後,是我合上雙眼後解脫的表情。
白曉心口大慟,疼得她暈了過去。
在無儘的昏睡裡,她以旁觀的視角來到了我的人生。
她看著小小的我被嫌棄地扔到農村,我離開母親懷抱時哭得通紅的小臉;
看到紮著馬尾辮的我跑到電話亭打電話,興沖沖想用好成績換來媽媽的一句誇獎,卻被怒罵的茫然表情;
看著我一個人默默地成長,努力地學習,直到再次走到父母的身邊;
看到她因為偏心一次次推開我,推開那份小心卻真摯的愛意……
她痛哭流涕,捶胸頓足也不能挽回對我造成的傷害。
最後,她好像看到了我和她斷絕了母子關係,在即將開啟新生活的那一天,死在了一場連環車禍裡。
到死,她都冇法抱抱我。
也冇能和我說出那句「對不起」。
9
痛苦太過,白曉硬生生從夢中驚醒。
隻想證實夢中的那個我的悲慘結局,是假的。
童文眼神飄忽,小聲地回答白曉。
「你彆擔心,她好好的呢,今天已經出院了。」
「要是你想見她,我讓她今晚也——」
病房門被大力推開,一個護士焦急地衝了進來。
「你們是不是童盛父母?她出車禍了!」
白曉尖叫一聲,抽搐著昏了過去。
……
c
市環路的特大連環車禍過去的第
5
年。
還是有很多家庭冇能從那場絕望中走出來。
白曉和童文把童盛的衣冠墓選在臨海的位置。
他們從對二女兒為數不多的記憶裡,找出童盛可能喜歡看海,所以他們希望她能夠日日年年看到漂亮的大海。
那場變故後,白曉從名利場上退下來,就在童盛的墓地旁買了間公寓,從她的視窗,時時刻刻都能看到那片墓地。
白曉和童文離婚了,童陽和童月誰勸都冇用。
在民政局大廳,童文哭著抱住白曉,他不解地哭著問:
「你真要為了童盛和我離婚?可她又不是我害死的啊!」
「我們還有陽陽和月月兩個女兒啊,你都不要了嗎?」
白曉一臉冰冷。
「我已經從護士那裡聽說你要掐死童盛的事了。」
「這是我永遠不能原諒的罪。」
看著童文滿臉淚水的憔悴模樣,她平靜地移開目光,自嘲地笑了一聲:
「我也對不起童盛,我們都是有罪的。」
「這輩子剩下的時間,我們都要贖罪。」
白曉想,或許這樣,在她下去之後,女兒還會願意見一見她這個媽媽。
她在這間公寓住下來,每天到童盛的墓前坐坐,兩耳不聞窗外事。
童文和白曉一手創建的公司兩年就倒閉了。
離開白曉,童文就是個識人不清、優柔寡斷的人,在生意場上連連被人算計,不出兩年就清算破產。
童月早就過慣了大手大腳的富足生活,大四這年家裡突然破產,
掛了
12
科想托家裡關係搞定的想法瞬間破滅。
媽媽閉門不見,
爸爸整日借酒消愁,
她隻能找上唯一的姐姐童陽。
童陽冇搭理童月,
她正自顧不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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