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家殺豬我讀書,很合理吧 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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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天一黑,小妹便拉著王偉的手爬到了堂屋的炕上準備休息了。
記憶中這個年代,尤其是類似清水村這地方,晚上基本冇啥夜生活。
天一擦黑就上炕,省燈油也省力氣。可能有的家裡晚上還會點燈做做什麼活計,但是他們家應該是冇有的。
記憶中他娘縫個補丁,針腳都歪歪扭扭像蜈蚣爬,而且補丁還硬邦邦的,穿身上硌得慌,大嫂更是不逞多讓,婆媳兩基本做不來這精細活。
王偉——現在得叫自己王三牛了,和妹妹虎妞擠在一條打滿補丁的薄被裡,虎妞很快就睡熟了,呼吸又沉又燙,一隻黑壯的小胳膊毫不客氣地壓在他胸口,死沉死沉的。
王家這土坯房子,一共四間。
二哥王二牛自己住一間;大哥王大牛和大嫂劉氏帶著狗娃住一間;還有一間塞滿了各種農具雜物;
剩下這間大的,就是爹孃帶著他和虎妞的地方;另外廚房和柴房都在院裡的另一邊,是茅草和一部分土坯搭的。
本來他這個年紀應該是和二哥一起住了,爹孃擔心他身子太弱,才一直讓他和虎妞睡在自己屋裡。
夜深了。院子裡是靜悄悄的,能聽見秋蟲細微的叫聲,但很快就被更大的聲音蓋住了。
呼——嚕——!
呼——嚕——!
悶雷似的鼾聲,先是從隔壁二哥屋裡透過土牆傳過來,緊跟著,大哥大嫂那屋也響了起來。
大哥的鼾聲像拉破風箱,高低起伏,大嫂的尖銳一些,兩股聲音在寂靜的夜裡較著勁,連窗戶紙都跟著微微發顫。
王偉不禁感歎這一家人的鼾聲也和體型還有氣力一樣大。
王偉閉著眼,身體很累,腦子卻異常清醒,像過篩子一樣,反覆梳理著“王三牛”那點少得可憐的記憶。
太少了,太模糊了。
以前的王三牛,活動範圍基本被圈定在這個小小的清水村。病弱的身子像一道無形的枷鎖,把他鎖在炕頭或者院子裡能曬到太陽的角落。
唯一出過遠門,就是小時候爹孃揹著他去縣城、府城找大夫看病。
隻記得城牆很高城樓很巍峨城裡街上人擠人,叫賣聲吵得人耳朵嗡嗡響
那些景象在小小的王三牛心裡留下過巨大的震撼。印象裡,府城好像叫“長安府”?縣城是“鹹寧縣”?
因為這幾個詞一直反覆的掛在父母問路的聲音中。
長安鹹寧王三牛感覺很熟悉,這聽著怎麼像是古代的陝-西?那現在是什麼朝代?唐朝?漢朝?
可今天晚飯他明明看見了玉米棒子!這東西不是明朝以後才從美洲傳過來,清朝才大規模種植的吧?
可看看爹、大哥、二哥,腦袋上都束著頭髮,穿著打扮也不太像前世教科書裡麵的清朝的樣子。
這到底是個什麼朝代?王三牛腦子裡亂糟糟的,看來隻能以後找機會慢慢打聽清楚了。
就在他腦子裡塞滿這些亂七八糟的念頭時,旁邊一直躺著的他娘,突然開口了。
“當家的。”聲音不高,但在隻有鼾聲的夜裡顯得格外清晰。
他爹那邊冇動靜,像是睡著了,又像是不想搭腔。
他娘等了一下,不見迴應,有點不耐煩,用手肘使勁杵他爹的後背好幾下,咚咚咚的聲音格外清晰。
“王金寶!跟你說話呢!聽見冇?”他孃的聲音大了些,帶著點被忽視的火氣。
“嗯啥事?”他爹終於悶聲悶氣地應了一句,濃濃的睡意裡夾著被打擾的不快。
“我說”他孃的聲音又壓低了些,但那份認真勁兒一點冇減,“咱們送三郎去讀書,怎麼樣?”
王偉聽到這話,頓時渾身一緊,耳朵豎得高高的。
炕那頭沉默了好一會兒。王三牛能感覺到他爹翻了個身,大概是麵朝著娘這邊了。
“讀書?”他爹的聲音聽起來清醒了些,但充滿了懷疑,“他?就他那風吹就倒的樣子?能行?”
“就是因為他不行!”他孃的聲音急切起來,帶著焦灼,
“三郎身子骨還是不見大好,咱們莊戶人家,地裡刨食,賣力氣的活兒,他這樣子哪一樣乾得了?趁現在咱們還有餘力供養他,等咱們倆老了,乾不動了,他靠什麼活?喝西北風去?”
娘頓了一下,喘了口氣,接著往下說,聲音更低,也更堅定:
“我想咬咬牙送他去讀書!念幾年,認識些字,懂點道理,能去鎮上找個賬房的差事就行!不用風吹日曬,不用跟土坷垃拚命,能養活自己就成!
這這已經是我這當孃的,能給他想到的最好、最像樣的一條活路了!”
屋裡又陷入了沉默。過了好一會兒,他爹才重重地歎了口氣,那聲音沉甸甸的,像塊石頭落地。
“讀書?你說得輕巧。給先生的束脩呢?筆墨紙硯呢?哪一樣不要錢?”
他爹的聲音又悶又沉,
“你忘了?老大家那位,因為三郎以前吃藥花錢,早就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了!
家裡攢下幾個銅板,她能不盯得死死的?二郎眼瞅著也快到了該說親的年紀了,彩禮錢還在天上飄著呢!
再找個再找個像老大家那樣脾氣的,整天摔摔打打、指桑罵槐,這日子還過不過了?”
他娘那邊不說話了。王偉能想象出他娘咬著嘴唇,眉頭緊鎖的樣子。他躺在被窩裡,手指不自覺揪緊了身下粗糙的葦蓆。
過了很久,他孃的聲音才又響起來,帶著深深的疲憊和一絲藏不住的哽咽:
“那那又能怎麼辦呢?手心手背都是肉,可三郎他跟老大、老二、虎妞不一樣啊!
當家的,你想想,那幾個,哪個不是壯實得像小牛犢?就算日子再艱難,他們有力氣,能下地,能去貨棧扛包,總歸餓不死!可三郎呢?他他咋辦啊!”
他孃的聲音抖了一下,像是想起了什麼,情緒更激動了些:
“都怪我!要不是當年懷他的時候,急著去找大夫,跑得太急在山路上絆倒了他也不會這麼早產下來,落下這一身病根兒是我這當孃的虧欠了他啊!嗚嗚”
他娘壓抑著聲音,低低地啜泣起來。
“唉”
他爹長長地、又深深地歎了口氣,歎息裡充滿了無奈和一種沉重的無力感,
“好了,好了彆哭了這事兒我得好好再想想。”
爹翻了個身,背對著娘,隻留下一個沉默寬厚的背影。意思很清楚,這個話題到此為止。
“好好再想想”
娘低聲重複了一句,像是在咀嚼這幾個字的分量,最終也冇再說什麼,隻是那壓抑的抽泣聲,又斷斷續續響了一會兒,才慢慢平息。
屋子裡徹底安靜下來,隻剩下此起彼伏的鼾聲。
王三牛躺在黑暗中,一動不動。臉上冰涼一片,是淚水無聲無息地淌了很久,早已打濕了粗硬的枕頭。
這身體的原主,以前大概也模糊地聽過娘說過類似的話,但年紀太小,懵懵懂懂,隻是隱隱覺得自己是這個家的累贅。
就連大嫂劉氏對他冇好臉色,說話總是夾槍帶棒,他也從冇真正生過氣,反而有種說不出的愧疚。
是啊,誰家辛辛苦苦掙來的錢,日複一日地填進一個藥罐子的無底洞裡,能冇有怨氣?
大嫂隻是性子直,心裡藏不住事,有啥說啥罷了。
但是剛纔,他娘那句“是我這當孃的虧欠了他”,還有那沉甸甸的哭聲
像一把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了王三牛的心尖上。
那不是原主懵懂的愧疚感,而是一個現代靈魂,一個二十多歲的成年人,瞬間讀懂了這份母愛背後那份不顧一切也要為病弱兒子硬生生劈開一條生路的決絕!
這份沉重,這份滾燙,讓他在這個全然陌生的世界裡,第一次真真切切、刻骨銘心地感受到了“母親”兩個字的分量。
前世,他是985高校建築係畢業。
可偏偏運氣不好,剛出校門就撞上建築行業的寒冬,簡曆投出去石沉大海。
父母也是這般為他合計出路,愁得頭髮都白了不少。最後實在冇辦法,隻能硬著頭皮去了工地當了最底層的施工員。
就這,還是擠破了頭才進去的。結果呢?才乾沒多久,半夜起來上廁所走岔了路,就被塔吊上掉下來的“冰紅茶”砸回了這不知名朝代的鬼地方,成了個五歲的病秧子。
一股混雜著強烈不甘、憋屈和更強烈渴望的火焰,猛地在他胸腔裡燒了起來!燒得他渾身滾燙!
讀書!
這可能是他唯一的出路!也是他唯一能真正報答這具身體的父母,報答這份沉重母愛的機會!
“爹孃”他在心裡無聲地呐喊,喉嚨發緊,“若真有這個機會我一定拚命抓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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