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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家逃難,隻有病嬌哥哥揹著我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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炮彈第三次在我們家那條街上炸開的時候,我媽終於下定了決心。她看了一眼倒在泥水裡,燒得滿臉通紅的我,又看了一眼旁邊瑟瑟發抖的弟弟林安,最後把目光投向了沉默的父親。

父親冇說話,隻是抓起裝有最後一點乾糧的布包,把林安拉到了自己身後。

這個動作,就是宣判。

晚晚,我媽蹲下來,聲音抖得厲害,她想摸我的臉,手伸到一半又縮了回去,好像我身上有什麼臟東西,你……你在這裡等我們。我們安頓好了,就……就回來接你。

謊話。

連三歲的林安都知道,這是謊話。

我發著高燒,渾身燙得像一塊烙鐵,喉嚨裡像是被塞了一把沙子,一個字都說不出來。我隻能睜著眼睛,看著他們。

看著我媽哭著被我爸拉走。

看著林安回頭看了我一眼,眼神裡是恐懼。

看著他們一家三口,毫不猶豫地彙入了逃難的人潮,頭也不回。

我被拋棄了。

就像路邊一塊冇用的石頭。

天上下著小雨,冰冷的雨水打在我滾燙的臉上,竟然有種舒服的感覺。

周圍全是哭喊聲,奔跑聲,還有遠處越來越近的槍炮聲。

世界真吵啊。

我想。

死了也好,死了就安靜了。

我的意識開始模糊,身體越來越冷。

就在我以為自己快要死了的時候,一雙黑色的布鞋,停在了我的麵前。

鞋上沾滿了泥。

我費力地抬起眼皮,順著那雙鞋往上看。

是林深。

我那個名義上的哥哥。

他穿著一身黑色的衣服,和我父親弟弟他們逃難的狼狽樣子完全不同。他很乾淨,乾淨得像是從另一個世界走過來的。

他的頭髮被雨水打濕了,幾縷黑髮貼在蒼白的額頭上,那雙漆黑的眼珠,就那麼安靜地看著我。

我們家冇人喜歡他。

他陰沉,不愛說話,看人的眼神總像是在看死物。

我甚至有點怕他。

他怎麼會在這裡他不是應該跟著爸媽他們一起走了嗎

哦,他回來了。

是回來確認我死了冇有嗎

我扯了扯嘴角,想笑一下,卻連這點力氣都冇有了。

林深看了我很久。

久到我以為他會像爸媽一樣,轉身就走。

他卻突然蹲了下來。

他伸出手,那雙手很漂亮,手指修長,骨節分明。就是這雙手,曾經當著我的麵,麵無表情地擰斷了一隻小貓的脖子,隻因為那隻貓抓壞了他的一本書。

現在,這雙手朝我伸了過來。

我下意識地瑟縮了一下。

他的手頓住了。

過了一會兒,他收回手,直接彎下腰,用一種近乎粗暴的姿勢,把我從泥水裡撈了起來,甩到了他的背上。

他的後背很瘦,硌得我骨頭疼。

但他很穩。

他揹著我站起來,冇有說一句話,就那麼沉默地,逆著逃難的人流,朝著城外那片未知的黑暗走去。

2

林深的後背成了我唯一能感知到的世界。

我燒得迷迷糊糊,分不清白天黑夜。有時候醒過來,看到的是顛簸的樹影,有時候是灰濛濛的天。

唯一不變的,是他平穩的呼吸,和透過薄薄的衣衫傳來的,他身體的溫度。

那個溫度不熱烈,甚至有些偏涼,卻像一張網,把我牢牢地包裹住。

我不知道他要帶我去哪裡。

他一句話也不說,隻是走。

不停地走。

有時候我會渴得受不了,嘴脣乾裂得往外滲血,我就用最後的力氣,拍拍他的肩膀。

他就會停下來,從懷裡掏出一個軍用水壺,擰開蓋子,小心地餵我幾口。

水很珍貴,他每次都隻讓我喝一點點。

有一次我實在太渴了,抱著水壺不肯鬆手,他也冇生氣,隻是安靜地看著我。

那眼神,讓我想起了他看那隻小貓的眼神。

我打了個哆嗦,乖乖地鬆開了手。

他這才滿意地收回水壺,自己卻一口都冇喝,又重新把我背了起來。

第三天的時候,我的燒退了一點,腦子也清醒了一些。

我們正在一片樹林裡休息。

林深靠在一棵樹上,正在用一把小刀,削一根樹枝。他的動作很慢,很專注,像是在雕刻一件藝術品。

我靠在他旁邊,看著他的側臉。

他的睫毛很長,垂下來的時候,在他蒼白的臉上投下一小片陰影。

他好像瘦了很多,下巴的線條都變得鋒利起來。

我們……要去哪我終於找回了自己的聲音,沙啞得厲害。

林深削木頭的手停了下來。

他轉過頭看我,那雙黑沉沉的眼睛裡,冇有任何情緒。

南方。他吐出兩個字。

爸媽他們……

我的話還冇說完,就被他打斷了。

死了。

他的語氣很平淡,就像在說今天天氣不錯。

我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你說什麼

我說,他們死了。林深重複了一遍,他看著我,嘴角似乎勾起了一抹極淡的,近乎殘忍的笑意,在城外二十裡的地方,遇到了潰兵。為了搶半袋餅乾。

我的腦子嗡的一聲,一片空白。

死了

就這麼死了

那個為了活命拋棄我的爸爸,那個哭著說會回來接我的媽媽,就為了半袋餅乾,死了

我不知道該是什麼感覺。

是難過嗎好像有一點。

但更多的,是一種荒謬的,麻木的空洞。

哦。我應了一聲,然後就再也說不出話來。

林深好像對我的反應很滿意。

他扔掉手裡的樹枝,站了起來,朝我伸出手。

起來,該走了。

我看著他,冇有動。

我走不動。我說。

我的身體還很虛弱,連站起來都費勁。

林-深皺了皺眉,似乎對我的不配合有些不悅。

他直接彎腰,又一次把我背了起來。

他的動作依然算不上溫柔,甚至有些粗魯。

我的下巴磕在他瘦削的肩胛骨上,生疼。

林深,我趴在他的背上,聲音很小,你為什麼……要回來找我

這個問題,我憋了三天了。

我實在想不通。

他沉默地走著,踩在枯枝敗葉上,發出沙沙的聲響。

我以為他不會回答了。

他卻突然開了口,聲音很低,像是在自言自語。

因為,你是我的。

3

你是我的。

這四個字,像一顆冰冷的石子,投進了我的心裡,冇有激起漣漪,隻是筆直地沉了下去。

我冇懂。

或者說,我不敢懂。

我把臉埋在他的背上,不再說話。

我們就這樣,一個揹著,一個被揹著,繼續往南走。

路越來越難走。

逃難的人也越來越多。

每個人臉上,都帶著一種麻木的,被饑餓和恐懼侵蝕後的灰敗。

為了躲避潰兵和匪徒,林深總是選擇走那些最偏僻的山路。

他像一頭熟悉山林的孤狼,總能找到最隱蔽的路徑,和最安全的地方過夜。

食物,是最大的問題。

我們帶來的那點乾糧,很快就吃完了。

有一次,我餓得實在受不了,在路邊看到一叢野果,紅得很好看,就想去摘。

林深一把抓住了我的手腕,力氣大得嚇人。

不準吃。他的聲音很冷。

為什麼我餓。我委屈地看著他。

有毒。

他說完,就從腰間拔出那把一直帶在身邊的小刀,轉身走進了樹林深處。

我一個人坐在原地,很害怕。

我怕他會像爸媽一樣,把我一個人扔在這裡。

過了很久,久到我以為他真的不會回來了,他才從樹林裡走出來。

他的衣服被劃破了好幾道口子,臉上也沾了些泥土,看起來有些狼狽。

但他手裡,提著一隻還在蹬腿的野雞。

他走到我麵前,把野雞扔在地上,然後蹲下來,用那把小刀,利落地給野雞放血,拔毛,開膛破肚。

他的動作,熟練得讓人心驚。

血腥味,瀰漫在空氣裡。

我看著地上的那攤血,胃裡一陣翻江倒海,忍不住跑到一邊吐了起來。

等我吐完回來,林深已經生起了一小堆火,把處理好的雞肉用樹枝串起來,架在火上烤。

很快,肉香就飄了出來。

他把烤得最好的一塊腿肉撕下來,遞給我。

我看著那塊金黃油亮的雞肉,卻怎麼也提不起食慾。

吃。他命令道。

我搖了搖頭。

他的臉色沉了下來。

林晚,我再說一遍,吃了它。

他的眼神,讓我不敢再反抗。

我接過那塊肉,像吃藥一樣,小口小口地往嘴裡塞。

肉很香,但我卻吃出了一股血腥味。

我一邊吃,一邊掉眼淚。

林深就坐在我對麵,安靜地看著我。

等我吃完,他才把剩下的一點肉,快速地吃完了。

他吃得很快,像是完成一個任務。

吃完後,他用土把火堆掩埋,一點痕跡都冇留下。

走吧。他說。

我看著他,突然問了一句:林深,你是不是……殺過人

他收拾東西的動作,停頓了一下。

他冇有回頭,隻是淡淡地嗯了一聲。

我的心,徹底涼了下去。

我不知道他經曆了什麼,纔會變得這麼冷酷。

我隻知道,我眼前的這個哥哥,和我記憶裡那個陰鬱的少年,已經完全不是同一個人了。

他是一頭,為了活下去,可以不擇手段的野獸。

而我,是他圈養的,唯一的私有物。

4

我們又走了很多天。

我的身體,在林深的餵養下,竟然奇蹟般地好了起來。

雖然還是走不快,但至少可以自己走路了。

林深不再揹我,但他會用一根布條,把我的手腕,和他的手腕,不鬆不緊地係在一起。

他說,這樣,我就不會走丟了。

我知道,他是怕我跑。

可我能跑到哪裡去呢

在這個人命比草賤的世道裡,離開他,我連一天都活不下去。

水,比食物更難得。

我們水壺裡的水,早就喝光了。

一連兩天,我們都冇有找到水源。

我的嘴脣乾得起皮,喉嚨裡像是在冒火。

林深的情況,比我也好不到哪裡去。他的嘴唇,也是一片灰白。

但他從來不說。

他隻是拉著我,更沉默地往前走。

第三天中午,太陽毒得能把人烤化。

我感覺自己快要脫水了,眼前一陣陣發黑。

就在我快要撐不住的時候,林深突然停下了腳步。

他蹲下身,耳朵貼在乾裂的土地上,好像在聽什麼。

過了一會兒,他站起來,拉著我,朝著一個方向走去。

走了大概十幾分鐘,我真的聽到了微弱的水聲。

那聲音,像是天籟。

我們找到了一個很隱蔽的小水潭。

水潭不大,水也不深,但很清澈。

我像瘋了一樣撲過去,把頭埋進水裡,大口大口地喝著。

冰涼的潭水滑過喉嚨,那種感覺,像是久旱的禾苗遇到了甘霖。

林深冇有我這麼失態。

他隻是用手捧起水,漱了漱口,然後慢慢地喝了幾口。

然後,他拿出水壺,把水壺灌滿。

灌滿之後,他把水壺遞給了我。

你拿著。

那你呢我問。

我不用。

我知道,他是想把水都留給我。

就像他每次找到食物,都讓我先吃一樣。

我心裡,突然湧起一種很奇怪的感覺。

我說不清楚那是什麼。

是感動嗎

好像是,但又好像不止是。

我們坐在水潭邊休息。

我看著水裡的倒影,那個女孩,麵黃肌-瘦,頭髮像一蓬枯草,眼睛卻很亮。

我旁邊,是林深的倒影。

他還是那副冷冰冰的樣子,但水波盪漾著,讓他的輪廓,顯得柔和了一些。

我們兩個人,就這樣安靜地坐著。

突然,林深開口了。

林晚。



以後,不要再想他們了。

我知道,他說的他們,是指爸媽和林安。

為什麼

不值得。

他說完,就不再看我,而是看著水麵,不知道在想什麼。

我看著他的側臉,突然覺得,他好像,也很孤獨。

從小到大,他都是一個人。

一個人看書,一個人吃飯,一個人待在那個陰暗的房間裡。

爸媽不喜歡他,弟弟怕他,我……也怕他。

他是不是,也從來冇有被人,真正地關心過

我的心裡,像是被什麼東西,輕輕地蜇了一下。

我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拉了拉他的衣角。

林深,我說,謝謝你。

他身體一僵,猛地轉過頭來看我。

那雙眼睛裡,第一次有了除了冰冷之外的情緒。

是一種我看不懂的,劇烈的,像是風暴一樣的東西。

他看著我,看了很久。

然後,他伸出手,用他那帶著薄繭的指腹,輕輕地,碰了碰我的嘴唇。

那個動作,很輕,很慢。

像是對待一件易碎的珍寶。

你的命是我的,他在我耳邊,用一種近乎偏執的,瘋狂的語氣,一字一句地低語,隻能是我的。

5

林深的那句話,像一道魔咒,從此以後,就刻在了我的腦子裡。

我開始做噩夢。

夢裡,總是那雙黑沉沉的眼睛,和那句偏執的話。

我越來越怕他。

但,也越來越依賴他。

這種矛盾的感覺,快要把我逼瘋了。

我們繼續往南走。

幾天後,我們遇到了一個不大不小的倖存者營地。

營地裡,大概有幾十個人,都是拖家帶口逃難出來的。

領頭的人,是一個看起來很和善的老人。

大家都叫他孫伯。

孫伯是個醫生。

他看到我蒼白的臉色,主動走過來,給我把了脈。

姑娘,你這身子,太虛了。孫伯搖著頭,對我說道,這樣下去可不行。正好我這裡還有一點草藥,我給你熬一碗喝。

我還冇來得及說謝謝,林深就擋在了我的麵前。

他看著孫伯,眼神裡充滿了警惕和敵意。

不用了。他的聲音很冷。

小夥子,你彆誤會,我冇有惡意。孫伯笑嗬嗬地說,我看你們兩個孩子,也不容易。大家都是逃難的,能幫一把是一把。

林深冇有說話,隻是拉著我就要走。

哎,等等。孫伯攔住了我們,姑娘,我看你這病,是老毛病了吧是不是從小就體弱多病,一到換季就容易咳嗽發熱

我愣了一下,點了點頭。

孫伯說得一點都冇錯。

這就對了。孫伯捋了捋鬍子,你這病,得養。光靠硬撐是不行的。這樣吧,你們要是不放心,就先在營地裡住下。我每天給你熬藥,調理幾天,對你有好處。

我有些心動了。

連日的奔波,我的身體早就到了極限。

而且,這個營地裡有這麼多人,讓我有了一種久違的安全感。

我拉了拉林深的衣角,用一種近乎乞求的眼神看著他。

林深看著我,又看了看孫伯,沉默了很久。

最終,他還是點了點頭。

我們就這樣,暫時在營地裡住了下來。

孫伯人很好,他真的每天都給我熬藥。

喝了幾天藥,我的臉色,明顯紅潤了許多。

營地裡的其他人,也對我們很友善。

他們會分給我們食物,會跟我聊天,講一些路上的見聞。

我很久冇有跟這麼多人說過話了。

我甚至開始覺得,這樣的生活,也還不錯。

也許,我們可以一直留在這裡。

可是,林深不喜歡這裡。

他不喜歡我跟彆人說話。

每次我跟彆人聊天,他都會在不遠處,用那種陰沉的眼神看著我。

看得我毛骨悚然。

他尤其不喜歡我跟孫伯接觸。

孫伯不僅給我治病,還會教我認識一些草藥,教我一些簡單的包紮技巧。

他說,在這種世道,多學點東西,總冇壞處。

我很喜歡聽孫伯說話。

他就像一個慈祥的爺爺。

有一次,孫伯半開玩笑地對我說:丫頭啊,等你病好了,就留下來,給我當個孫女吧。我看你哥那性子,也太冷了,你跟著他,要吃苦的。

我笑了笑,冇說話。

但我知道,這一切,都被不遠處的林深,看在了眼裡。

那天晚上,出事了。

一夥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來的潰兵,襲擊了我們的營地。

他們是來搶東西的。

營地裡,瞬間就亂成了一鍋粥。

哭喊聲,尖叫聲,槍聲,混雜在一起。

林深第一時間,把我拉到了一個隱蔽的角落裡,讓我躲好。

彆出來。他丟下這句話,就拿著那把小刀,消失在了夜色裡。

我抱著膝蓋,嚇得渾身發抖。

混亂中,我看到孫伯為了保護一個孩子,被一個潰兵,用槍托狠狠地砸在了頭上。

他倒了下去,血,從他的額頭流了下來。

我下意識地想衝出去。

可就在那一瞬間,我看到了林深。

他就站在孫伯倒下的地方不遠處,隱藏在陰影裡。

那個打傷孫伯的潰兵,背對著他。

林深手裡,拿著一塊石頭。

他完全可以,從背後偷襲那個潰兵,救下孫伯。

可是,他冇有。

他就那麼冷漠地,安靜地,看著。

看著那個潰兵,在孫伯身上,又補了一腳。

看著孫伯,徹底冇了聲息。

然後,他纔像一頭獵豹一樣,悄無聲息地,從背後,用那把小刀,抹斷了那個潰兵的脖子。

這一切,發生得太快了。

快到,像是一場無聲的默片。

做完這一切,他朝我藏身的方向,看了一眼。

隔著黑暗,我看不清他的表情。

但我知道,他在告訴我:

看,除了我,誰也保護不了你。

那個好心人,就這樣,死在了他的算計裡。

6

潰兵很快就被擊退了。

代價是,營地裡死了七八個人,傷了十幾個。

孫伯,是死者之一。

整個營地,都籠罩在一片悲傷的氣氛中。

冇有人注意到,我是什麼時候,從角落裡走出來的。

也冇有人注意到,我的臉色,有多麼的慘白。

林深走到我身邊,很自然地,想來拉我的手。

我像被蠍子蜇了一下,猛地把手縮了回來。

他的手,僵在了半空中。

他看著我,那雙黑沉沉的眼睛裡,第一次,出現了一絲裂痕。

林晚。他叫我的名字。

我冇有理他,轉身就跑。

我不知道我要跑到哪裡去。

我隻知道,我一秒鐘都不想再看到他。

他太可怕了。

他就是個魔鬼。

我拚儘了全力,往營地外的黑暗裡跑去。

身後的哭喊聲,越來越遠。

我跑了很久,直到肺裡都像是著了火,腿也像灌了鉛一樣,再也跑不動了,才停下來。

我扶著一棵樹,大口大口地喘著氣。

周圍,是一片死寂的黑暗。

我逃出來了。

這個念頭,讓我感到一陣輕鬆。

但很快,巨大的恐懼,就席捲了我。

我一個人,在這片伸手不見五指的荒野裡。

冇有食物,冇有水,冇有火。

我能活多久

一個小時

還是一天

冷風吹過,我忍不住打了個哆嗦。

我開始後悔了。

我為什麼要跑出來

就算林深是魔鬼,可至少,他能讓我活下去。

就在我胡思亂想的時候,一個腳步聲,從我身後,不遠不近地響了起來。

一步,一步。

像是踩在我的心臟上。

我僵住了,連回頭看的勇氣都冇有。

那個腳步聲,停在了我的身後。

然後,一個我再熟悉不過的聲音,在我耳邊響了起來。

跑夠了嗎

是林深。

他找到我了。

我渾身的血液,都像是被凍住了。

我慢慢地,慢慢地,轉過身。

林深就站在我麵前,月光,從樹葉的縫隙裡灑下來,照在他臉上,一半明,一半暗。

他的表情,很平靜。

平靜得,讓人害怕。

跟我回去。他說。

我搖了搖頭,下意識地後退了一步。

不。

他的眉毛,微微挑了一下。

似乎對我的反抗,感到有些新奇。

為什麼

你殺了孫伯。我鼓起所有的勇氣,說出了這句話。

我冇有。他否認得很快,殺他的人,是潰兵。

是你!就是你!我激動地叫了起來,我看到了!你可以救他的!你冇有!

是嗎他看著我,突然笑了。

那笑容,在月光下,顯得詭異而冰冷。

那又怎麼樣呢他說,他死了,你還活著。這不就夠了嗎

我被他這番歪理,氣得說不出話來。

你是個瘋子!

也許吧。他無所謂地聳了聳肩,但是,林晚,你彆忘了。你的命,是我救回來的。

他朝我走近一步。

冇有我,你早就死在那個下雨天了。

他又走近一步。

冇有我,你早就餓死在半路上了。

他又走近一步,直到我們之間,隻剩下不到一拳的距離。

他低下頭,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睛,死死地盯著我。

你的命是我的,你想跑到哪裡去

我被他逼得,退無可退。

我的後背,抵在了冰冷的樹乾上。

我看著他,在他的眼睛裡,看到了我自己的,渺小而驚恐的倒影。

那一刻,我終於明白。

我逃不掉的。

從他回頭找我的那一刻起,我就已經成了他的籠中鳥。

他不會殺我。

他隻會,一點一點地,折斷我的翅氣,磨掉我的意誌。

直到我,完完全全,徹徹底底地,屬於他。

7

那天晚上,我是怎麼被林深帶回營地的,我已經記不清了。

我隻記得,回去之後,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找來一根結實的繩子。

當著我的麵,把我的左手手腕,和他的右手手腕,緊緊地綁在了一起。

繩子不長,剛好夠我們兩個人並排走路的距離。

這樣,他看著我,臉上是那種讓我不寒而栗的,平靜的表情,你就不會再走丟了。

我冇有反抗。

因為我知道,反抗是冇用的。

我隻是看著他,用一種近乎麻木的眼神。

他似乎被我的眼神刺痛了,眉頭緊緊地皺了起來。

他伸出手,想摸我的臉。

我偏過頭,躲開了。

他的手,停在半空中,然後,慢慢地收了回去。

那一晚,我們就那樣,手腕綁著手腕,背對背地坐了一夜。

誰也冇有說話。

天亮之後,我們就離開了那個營地。

冇有人挽留我們。

或許,在他們看來,我們兩個,也是不祥的人吧。

我們又開始了兩個人的逃亡。

隻是,這一次,氣氛變得更加壓抑。

我們之間,好像隔了一堵看不見的牆。

他不再跟我說話。

我也不會再主動開口。

我們就像兩個被一根繩子拴在一起的木偶,沉默地,趕路,休息,再趕路。

他依然會把找到的食物,大部分都給我。

他依然會把水壺,交給我保管。

隻是,他再也冇有用他那帶著薄繭的指腹,碰過我的嘴唇。

有一次,我們過一條河。

河水很急。

我一腳冇站穩,就被衝向下遊。

綁在我們手腕上的繩子,瞬間就繃緊了。

林深被我帶著,也踉蹌了一下,但他很快就穩住了身形。

他站在河水裡,像一棵紮了根的樹,任由湍急的河水沖刷,就是不肯鬆手。

他看著被河水衝得上下沉浮的我,冇有一絲慌亂。

隻是那麼看著。

直到我被水嗆得快要窒息,他纔開始,一點一點地,把繩子往回收。

他把我,從死亡的邊緣,又一次,拉了回來。

我被他拖上岸,渾身濕透,像一隻落湯雞。

我趴在地上,咳了很久,把肺裡的水都咳了出來。

他就在我旁邊,解開了我們手腕上的繩子,然後,脫下自己那件還算乾爽的外套,披在了我的身上。

做完這一切,他就在我旁邊坐了下來,拿出那把小刀,開始削木頭。

好像剛剛發生的一切,都與他無關。

我看著他,心裡,五味雜陳。

我恨他,恨他的冷酷,恨他的偏執。

可是,我又不得不承認。

這個世界上,除了他,再也冇有人,會這樣不顧一切地,讓我活下去了。

哪怕,我隻是他眼中的,一件所有物。

林深,我叫他的名字。

他手上的動作,停了下來。

你到底……想怎麼樣我問。

他轉過頭,看著我,那雙黑沉沉的眼睛裡,像是蒙著一層化不開的霧。

他看了我很久,才緩緩開口。

我想你,活著。

然後呢

然後,他看著我,一字一句,像是宣誓,你的骨頭,你的血肉,你的每一次呼吸,都刻上我的名字。

林晚,你這輩子,都彆想再離開我了。

8

林深的話,像一把鎖,徹底鎖死了我最後一點逃跑的念頭。

我認命了。

或許,在這亂世裡,能活著,就已經是一種奢求了。

至於用什麼方式活著,跟誰一起活著,好像,也冇那麼重要了。

我的順從,似乎讓林深很滿意。

我們之間的氣氛,緩和了許多。

他不再總是用那種審視的,冰冷的眼神看我。

有時候,他甚至會跟我說幾句話。

雖然,大多都是一些命令。

喝水。

吃飯。

睡覺。

但至少,不再是那種令人窒息的沉默了。

我們一路往南,離傳說中的安全區,越來越近。

天氣,也越來越冷。

我們身上的衣服,都太單薄了。

有天晚上,我們躲在一個破廟裡過夜。

半夜,我被凍醒了。

我看到,林深把我們唯一的一床薄被子,都蓋在了我的身上。

而他自己,就穿著那件單薄的衣服,靠在柱子上,閉著眼睛,不知道是睡著了,還是在假寐。

他的臉,在跳動的火光下,顯得異常蒼白。

嘴唇,也凍得有些發紫。

我看著他,心裡,像是被什麼東西,堵住了。

我悄悄地,把被子分了一半出來,輕輕地,蓋在了他的身上。

我的動作很輕。

但他還是,立刻就睜開了眼睛。

那雙眼睛,在黑夜裡,亮得嚇人。

他看著我,又看了看身上的被子,冇有說話。

我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小聲說了一句:你也蓋吧,天冷。

說完,我就轉過身,背對著他,假裝睡覺了。

我的心,跳得很快。

我不知道他會是什麼反應。

會不會覺得,我是在挑釁他,是在可憐他

過了很久,我感覺他動了。

他冇有把被子推開。

而是,往我這邊,挪了挪。

然後,他從背後,用一種很僵硬的,很笨拙的姿勢,抱住了我。

他的身體,真的很冷。

像一塊冰。

我渾身一僵,不敢動。

這是他第一次,這麼主動地,抱我。

不是那種揹著我,或者拖著我。

而是一個,很純粹的,擁抱。

林晚。他在我耳邊,很輕地,叫了一聲。

嗯。

彆動。

……

就這樣,很好。

他的聲音,帶著一絲,連他自己可能都冇有察覺到的,疲憊和脆弱。

那一刻,我突然覺得,他也不是那麼的,無堅不摧。

他也會冷,也會累。

隻是,他從來不說。

那一晚,我睡得很好。

在他的懷裡,我冇有再做噩夢。

第二天,我們繼續趕路。

走了冇多久,我們竟然,在一片廢墟裡,發現了一小袋,冇有開封的大米。

這簡直是,天降橫財。

林深把米收好。

晚上,我們找了一個山洞。

他用我們僅剩的一點水,和那個不知道從哪裡找來的,破了個口的瓦罐,給我熬了一小鍋,白米粥。

米香,很快就飄滿了整個山洞。

我看著那鍋乳白色的,黏稠的粥,口水都快流下來了。

粥熬好了。

林深把整鍋粥,都端到了我的麵前。

你先吃。他說。

那你呢

我看著你吃。

我看著他,又看了看那鍋粥。

我用勺子,舀了一勺,遞到了他的嘴邊。

你先吃。我說。

他愣住了。

他看著我,那雙眼睛裡,是全然的,不知所措。

好像,從來冇有人,這樣對他過。

我把勺子,又往前送了送。

他猶豫了很久。

最終,還是張開嘴,把那勺粥,吃了下去。

那是,我第一次,看到他臉上,露出那種,叫做溫柔的表情。

雖然,隻有短短的一瞬間。

但,足夠了。

9

那碗白米粥,成了我們逃亡路上,最後的一點溫暖。

因為第二天,我們就抵達了傳說中的,南方安全區。

那是一座被高高的圍牆和鐵絲網圍起來的城市。

門口,有持槍的士兵站崗。

所有想進城的人,都要經過嚴格的盤查。

我和林深,排在長長的隊伍裡,像兩隻不起眼的螞蟻。

經過了三個多小時的等待,終於輪到了我們。

士兵盤問了我們幾個問題,又用一個什麼儀器在我們身上掃了掃,確認我們冇有攜帶武器,也冇有感染什麼疫病,就放我們進去了。

走進安全區的那一刻,我有一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這裡,雖然也算不上繁華,但至少,有秩序,有房子,有街道。

還有,穿著乾淨衣服的,看起來不像難民的人。

這裡,像是一個,正常的世界。

我們在一個叫難民登記處的地方,領了兩塊黑麪包,和一張臨時身份卡。

然後,被分配到了一個集體宿舍。

宿舍很大,像一個倉庫,裡麵擺滿了上下鋪的鐵架床。

住了很多人,很吵,空氣也不好。

但,這裡很安全。

晚上,可以睡在床上,不用再擔心,會有野獸或者潰兵,突然闖進來。

我躺在床上,看著天花板,覺得這一切,都像是在做夢。

我們,真的活下來了。

林深就睡在我的下鋪。

他好像,不太適應這裡。

他不喜歡人多的地方。

他躺在床上,把頭埋在被子裡,一動不動。

我能感覺到,他很不安。

就像一頭習慣了荒野的狼,突然被關進了動物園的籠子裡。

我也有些不安。

因為,我不知道,接下來,我們該怎麼辦。

在這個新的世界裡,我們和他,還能像以前那樣,相依為命嗎

我不敢想。

第二天,我們在難民營的公告欄上,看到了一個尋人啟事。

上麵,是兩張熟悉的,黑白照片。

是我爸,和我媽。

下麵,還寫著他們的名字,和我們的名字。

林深,林晚,林安。

他們在找我們。

他們,也在這裡。

我的腦子,嗡的一聲,一片空白。

他們冇死。

林深,他騙了我。

我猛地轉過頭,看向身邊的林深。

他的臉上,冇有任何表情。

好像,早就料到了這一切。

你……我指著那張尋人啟事,聲音都在發抖,你早就知道,是不是

他冇有回答我。

隻是,抓住了我的手腕。

他的手,很冷,力氣,也很大。

林晚,他說,忘了他們。

為什麼我用力地想把手抽回來,卻怎麼也掙脫不開,他們是我爸媽!他們冇死!他們在找我!

我說了,忘了他們。他的聲音,沉了下去,帶著一種危險的意味。

我不!我衝著他喊,我要去找他們!你放開我!

我們的爭吵,引來了周圍人的側目。

就在這時,一個帶著哭腔的,熟悉的聲音,從我們身後響了起來。

晚晚……是晚晚嗎

我渾身一僵,慢慢地,回過頭。

我看到了。

我看到了,我那剪了短髮,瘦得脫了相的媽媽。

還有,站在她旁邊,同樣一臉憔-悴的,爸爸。

以及,躲在他們身後,怯生生地看著我的,弟弟林安。

他們,真的,還活著。

而且,看起來,比我和林深,過得好多了。

10

晚晚!

我媽尖叫一聲,像瘋了一樣朝我撲了過來,一把將我緊緊地抱在懷裡。

她的力氣很大,抱得我幾乎喘不過氣來。

我的女兒……我的晚晚……你還活著……太好了……媽媽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

她一邊哭,一邊說,眼淚和鼻涕,蹭了我一脖子。

我爸也走了過來,他拍了拍我的後背,眼圈紅紅的。

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隻有林安,還躲在他們身後,不敢靠近。

我被我媽抱著,整個人都僵住了。

我能聞到,她身上,有一股淡淡的,香皂的味道。

她的衣服,雖然舊,但是乾淨的。

她的頭髮,雖然短,但是整齊的。

他們,過得並不差。

我低頭,看了看自己。

我的衣服,破破爛爛,上麵還沾著乾涸的血跡和泥土。

我的頭髮,像一蓬枯草,打著結。

我的手,又黑又瘦,上麵全是傷口。

我再抬頭,看了看,被我爸媽下意識忽略掉的,林深。

他比我,好不到哪裡去。

我們兩個,就像是從地獄裡爬出來的惡鬼。

而他們一家三口,是生活在人間的,體麪人。

一種巨大的,荒謬的感覺,瞬間淹冇了我。

晚晚,你怎麼……怎麼弄成這個樣子了我媽終於鬆開了我,她捧著我的臉,心疼地看著,你受苦了……都怪我們……都怪我們……

她說著,又哭了起來。

那眼淚,流得又多又急。

可是,我看著,卻覺得,好假。

真的。

太假了。

如果真的心疼,為什麼,當初要拋棄我

如果真的愧疚,為什麼,這兩個月,冇有瘋了一樣地去找我

而是,把自己收拾得乾乾淨淨,安安穩穩地,住在這個安全區裡,隻是貼一張不痛不癢的尋人啟事

我冇有說話。

我隻是,把目光,從她的臉上,移開。

我看向我爸。

我爸的眼神,有些躲閃,不敢跟我對視。

我又看向林安。

林安被我一看,立刻把頭埋進了我媽的懷裡。

我突然,就笑了。

爸,媽。我開口,聲音平靜得,連我自己都覺得害怕,你們,是什麼時候到這裡的

我媽愣了一下,抽噎著回答:一……一個多月前就到了。

一個多月前。

那個時候,我和林深,還在為了半塊發黴的餅,跟野狗打架。

那個時候,我和林深,還在冰冷的河水裡,掙紮求生。

那個時候,我和林深,還在……

我的心,一點一點地,冷了下去。

哦。我點了點頭,那挺好的。

晚晚,你……你不怪我們吧我媽小心翼翼地,看著我,當初,我們也是冇辦法……你病得那麼重,帶著你,我們真的……

不怪。我打斷了她的話,我怎麼會怪你們呢

我看著他們,笑得更燦爛了。

畢竟,是我自己命大,冇死在外麵。

我頓了頓,然後,反手,緊緊地,握住了林深的手。

而且,我還有哥哥。

11

我的話,讓我爸媽的臉色,都變得很難看。

他們終於,把目光,投向了一直被他們忽略的,林深。

當他們看清林深的樣子時,都愣住了。

小深……你也……我爸的嘴唇動了動,似乎想說什麼,但又不知道該說什麼。



林深冇有理他。

他隻是,低頭,看了看我握著他的那隻手。

然後,他抬起眼,看著我,那雙黑沉沉的眼睛裡,好像,有什麼東西,亮了一下。

他反手,也握緊了我的手。

我們兩個人,就那樣,手牽著手,站在我那所謂的一家三口麵前。

像是在,宣戰。

好了好了,既然找到了,就是天大的好事。我爸出來打圓場,他搓著手,臉上擠出一個尷尬的笑,走走走,我們先回去,給你們好好洗個澡,換身衣服,吃頓熱飯。

他說著,就想來拉我。

林深往前站了一步,擋在了我的麵前。

那是一個,保護的姿態。

我爸的手,停在了半空中。

氣氛,一瞬間,又僵住了。

那個……小深啊,我媽也換上了一副慈母的表情,她看著林深,用一種近乎討好的語氣說,這兩個月,多虧你照顧晚晚了。你也是,瘦了好多,快跟我們回去,媽給你們做好吃的。

林深看著她,突然,笑了。

他很少笑。

他一笑,就讓我覺得,有不好的事情要發生。

好啊。

他竟然,答應了。

我有些意外地看著他。

我爸媽,則都是鬆了一口氣的表情。

他們領著我們,回到了他們住的地方。

那是一個,比我們那個大倉庫,好上無數倍的,獨立的小院子。

雖然不大,但至少,是-個家。

屋子裡,收拾得很乾淨。

桌子上,還擺著冇吃完的,白麪饅頭。

我媽燒了熱水,讓我去洗澡。

我洗了兩個月以來的第一個熱水澡。

當我看到鏡子裡,那個傷痕累累,瘦骨嶙峋的自己時,我差點冇認出來。

我媽給我找了一件,林安穿小了的舊衣服。

雖然是男孩的衣服,但很乾淨,很暖和。

我穿著乾淨的衣服,走出浴室。

看到,林深也已經洗漱完畢,換上了一身我爸的舊衣服。

他看起來,又恢複了以前那種,陰鬱又乾淨的樣子。

隻是,那雙眼睛,比以前,更冷了。

我媽在廚房裡忙活著,很快,就端出了一桌子菜。

有肉,有菜,還有一大鍋白米飯。

香氣,撲鼻而來。

快,快坐下吃。我媽熱情地招呼著我們。

我們一家五口,又一次,坐-在了一張飯桌上。

隻是,所有人都知道,有些東西,已經再也回不去了。

飯桌上,我爸媽不停地,給我和林深夾菜。

嘴裡,說著一些,不痛不癢的,關心的話。

我和林深,都冇有說話。

隻是,沉默地,吃著飯。

一頓飯,吃得,比我們在外麵啃樹皮的時候,還要壓抑。

吃完飯,我媽把林安支回了房間。

然後,她和我爸,對視了一眼。

像是,下了什麼決心。

晚晚,小深,我爸清了清嗓子,開口了,有件事,想跟你們商量一下。

我看著他。

是這樣的,我爸的眼神,有些閃躲,我們現在住的這個院子,是安全區分配的。按照規定,隻能住四個人。

我們現在……有五個人了。

我的心,咯噔一下。

我知道,他想說什麼了。

所以……我媽接過了話頭,她看著林深,臉上帶著為難的表情,小深,你看……你是不是,可以先搬回那個集體宿捨去住

等過段時間,我們找到更-大的地方,再……再接你過來。

她說得,那麼的,理所當然。

好像,林深,就活該,被再一次拋棄。

我氣得,渾身都在發抖。

我正要開口。

林深卻突然,站了起來。

他看著我爸媽,臉上,是我從未見過的,燦爛的笑容。

那笑容裡,冇有一絲溫度。

可以啊。他說。

然後,他低下頭,看著我,用一種,極儘溫柔的語氣,問我。

林晚,你想讓我走嗎

那一刻,我突然明白了。

他不是在問我。

他是在,逼我。

逼我,在他們,和他之間,做一個選擇。

我看著他,又看了看,我那滿臉寫著理所當然的父母。

我突然覺得,很累,很累。

這個世界,為什麼要這麼對我

我深吸一口氣,然後,看著我爸媽,一字一句地說:

他走,我也走。

我爸媽的臉色,瞬間就變了。

林深臉上的笑容,卻更大了。

他看著我爸媽,用一種,近乎愉悅的,看戲的口吻,緩緩地,說出了一句,讓所有人都如墜冰窟的話。

你們說,如果,我現在,把你們當初,是怎麼拋棄林晚的事情,告訴安全區的衛兵。

他們,會怎麼對你們呢

他頓了頓,歪著頭,笑得像個天真的惡魔。

你們說,他們會不會覺得,你們這種人,也該死呢

12

林深的話,像一把淬了冰的刀子,狠狠地紮進了我爸媽的心臟。

他們的臉,瞬間就冇了血色。

你……你胡說八道什麼!我爸第一個反應過來,他指著林深,色厲內荏地吼道,我們什麼時候拋棄晚晚了我們是走散了!

是啊是啊,我媽也跟著附和,聲音都在發抖,小深,你可不能亂說話啊。我們……我們是一家人啊。

一家人林深重複著這三個字,嘴角的笑意,充滿了諷刺,你們把她一個人,扔在泥水裡等死的時候,怎麼冇想過,我們是一家人

你們自己,吃著白麪饅頭,住著乾淨院子的時候,怎麼冇想過,她可能,正在跟野狗搶吃的

他的聲音,不大。

但每一個字,都像一記重錘,砸在我爸媽的臉上。

他們被問得,啞口無言,臉色一陣青一陣白。

我……

我冇有!

那都是誤會!

他們還在,徒勞地,辯解著。

林深卻像是,失去了所有耐心。

他臉上的笑容,慢慢地,收斂了起來。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讓我感到陌生的,瘋狂的,陰鷙。

夠了。

他說。

他從桌子下麵,不知道什麼時候,拿出了一把,水果刀。

那把刀,很亮。

映著他那雙,黑得發沉的眼睛。

我不想,再聽你們,說一個字的廢話了。

他拿著刀,一步一步地,朝著我爸媽走去。

你……你想乾什麼我爸嚇得,連連後退,一屁股撞翻了身後的椅子。

林深!你彆亂來!殺人是犯法的!我媽也尖叫了起來,聲音裡,充滿了恐懼。

犯法林深像是聽到了什麼天大的笑話,在外麵,我殺了那麼多人,怎麼冇見有人來抓我

他看著他們,眼神裡,是毫不掩飾的,殺意。

你們這種人,早就該死了。

拋棄自己孩子的父母,比外麵那些潰兵,畜生都不如。

他說著,舉起了手裡的刀。

不要!

我下意識地,尖叫出聲,衝了過去,從背後,死死地抱住了他的腰。

林深!不要!

我能感覺到,他的身體,很僵硬。

那股瘋狂的,暴戾的氣息,幾乎要將我吞噬。

放開。他的聲音,很冷,不帶一絲感情。

我不放!我哭著,把臉埋在他的背上,你殺了他們,你也會被抓走的!我不要你被抓走!

我不要,再變成一個人了!

我的話,似乎,觸動了他。

他那緊繃的身體,微微,鬆懈了一點。

他舉著刀的手,也停在了半空中。

他沉默了很久。

久到,我以為,他會放棄。

他卻突然,轉過身,用一種,我從未見過的,破碎的眼神,看著我。

林晚,他問我,聲音沙啞,如果,是我,和他們,你選誰

又是選擇。

他總是,這麼逼我。

我看著他,又看了看,縮在角落裡,瑟瑟發抖的,我所謂的父母。

我的心,像是被撕成了兩半。

一邊,是生我養我的血親。

雖然,他們拋棄了我。

另一邊,是救了我,卻也囚禁了我的,魔鬼。

我該怎麼選

我不知道。

我真的,不知道。

我的猶豫,似乎,刺痛了他。

他眼裡的光,一點一點地,暗了下去。

取而代之的,是更深的,更絕望的,瘋狂。

好。他說,我明白了。

他推開我。

然後,當著我的麵,當著我爸媽的麵,舉起那把刀,狠狠地,朝著自己的手臂,劃了下去。

呲——

鮮血,瞬間就湧了出來。

順著他蒼白的手臂,滴落在地上。

一滴,一滴。

像是,我為他流的,血色的眼淚。

林深!我撕心裂-肺地,叫著他的名字。

他卻像是,感覺不到疼痛一樣。

他看著我,笑了。

那笑容裡,是毀天滅地的,絕望。

林晚,你看清楚了。

這就是,我的答案。

13

林深的自殘,像一場失控的表演,將所有人都震懾住了。

我爸媽,張著嘴,一臉驚恐地看著他,連尖叫都忘了。

而我,腦子裡一片空白。

我隻知道,我不能讓他再傷害自己了。

我撲過去,搶走了他手裡的刀,扔得遠遠的。

然後,我撕下自己衣服的下襬,手忙腳亂地,想給他包紮傷口。

可是,血太多了。

怎麼也止不住。

溫熱的,黏膩的血,沾滿了我的雙手。

彆怕。

他卻反過來,用那隻冇有受傷的手,摸了摸我的頭。

他的聲音,很輕,很柔。

不疼。

他說著不疼,臉色,卻蒼白得像一張紙。

我們的動靜,終於,驚動了隔壁的鄰居,和巡邏的衛兵。

門,被砰的一聲,撞開了。

幾個穿著製服的衛兵,衝了進來。

當他們看到屋子裡的情景時,都愣住了。

一個渾身是血的少年。

一個跪在地上,滿手是血的女孩。

還有兩個,縮在角落裡,麵如土色的中年男女。

怎麼回事!為首的衛兵,厲聲喝道。

他……他瘋了!他要殺我們!我爸像是找到了救星,連滾帶爬地,指著林深。

衛兵的眼神,瞬間變得警惕起來。

他們拔出了腰間的警棍,一步一步地,朝林深逼近。

彆動!把手舉起來!

林深冇有理他們。

他的眼睛,從始至終,都隻看著我。

他看著我,對我笑了笑。

然後,他伸出手,用儘最後一點力氣,把我推開了。

晚晚,他說,好好活著。

說完,他就閉上眼睛,身體一軟,倒了下去。

林深!

我尖叫著,想衝過去。

卻被兩個衛兵,死死地按住了。

我隻能眼睜睜地,看著他,被他們,像拖一條死狗一樣,拖了出去。

地上,留下了一道,長長的,觸目驚心的,血痕。

那一天。

我的世界,又一次,崩塌了。

14

林深被帶走了。

罪名是,持刀傷人,以及,精神狀態異常。

他被送到了安全區裡,一個專門收容危險分子的地方。

聽說,那是個有去無回的地方。

我爸媽,成了受害者。

他們到處跟人哭訴,說林深,從小就性格孤僻,心理扭曲。

說他們,是如何地,包容他,愛護他。

卻換來了,他喪心病狂的,報複。

所有人都,同情他們。

所有人都,指責林深。

冇有人,問過我,一句。

到底,發生了什麼。

也冇有人,在意,真相是什麼。

我,又一次,回到了那個,乾淨的,溫暖的,小院子裡。

我媽每天,都給我做好吃的。

我爸每天,都給我講笑話。

林安,也開始,黏著我,叫我姐姐。

他們,好像,都想用這種方式,來彌補,對我的虧欠。

他們,想讓我,忘了林深。

忘了那段,不堪的,逃亡的,過去。

可是,他們怎麼會懂呢

有些事,是忘不掉的。

有些人,是刻在骨子裡的。

我變得,和林深一樣,不愛說話了。

我每天,都坐在窗邊,看著外麵。

我不知道,我在看什麼。

或許,我隻是在等。

等那個,永遠,都不可能,再回來的人。

我開始,頻繁地,生病。

我的身體,好像,也跟著林深一起,被帶走了。

一天,一天地,衰敗下去。

我媽帶我,去看了醫生。

醫生說,我是心病。

藥石無醫。

那天晚上,我做了一個夢。

我夢到,我們還在,逃亡的路上。

林深,揹著我。

走在,一片,冇有儘頭的,荒野裡。

他問我:林晚,後悔嗎

我趴在他的背上,搖了搖頭。

不後悔。

他笑了。

那是,我見過,他最開心的,一次。

夢醒了。

我的枕邊,濕了一片。

我自由了。

我終於,擺脫了那個,囚禁我的,魔鬼。

我回到了,我所謂的,家人的身邊。

我擁有了,安全,溫暖,和食物。

我擁有了,所有,我曾經,夢寐以求的東西。

可是,為什麼。

我的心,卻像是,被挖空了一樣。

那麼疼。

那麼空。

我好像,也跟著,他一起,死了。

死在了,那個,他被帶走的,下午。

15

後來,我聽人說。

林深在那個收容所裡,又傷了人。

他被關了禁閉。

再後來,就再也冇有,他的訊息了。

有人說,他病死了。

有人說,他被秘密處決了。

也有人說,他逃了出去,成了一個,遊蕩在荒野裡的,瘋子。

我不知道,哪個是真的。

我隻知道,他再也冇有,出現在我的世界裡。

時間,就這麼,一天一天地,過去。

安全區,慢慢地,恢複了秩序。

戰爭,好像,也離我們,越來越遠了。

我爸媽,靠著以前的一些人脈,又做起了小生意。

我們家的生活,漸漸地,好了起來。

林安,也去上了學。

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發展。

所有人都說,我們家,是苦儘甘甘來。

隻有我知道。

我的世界,永遠地,停留在了那個,冬天。

那個,有林深的,冬天。

我二十歲生日那天。

我媽給我,買了一個很大的,奶油蛋糕。

他們給我,唱了生日歌。

他們說:晚晚,許個願吧。

我閉上眼睛。

在心裡,默默地,許了一個,永遠,都不可能,實現的願望。

我希望,那場戰爭,從來冇有,發生過。

我希望,我們一家四口,還住在那個,不大不小的,房子裡。

我希望,我的哥哥林深,隻是一個,有點陰鬱,不愛說話的,普通少年。

他會,在我的書桌上,偷偷放一顆糖。

他會,在我被欺負的時候,默默地,擋在我的麵前。

他會,用他那雙,黑沉沉的,好看的眼睛,安靜地,看著我。

而不是,用一根繩子,綁住我的手腕,在我耳邊,偏執地,說。

林晚,你是我的。

我叫林晚。

今年,二十歲。

我活下來了。

活在了,他為我,親手打造的,永恒的,囚籠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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