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江湖都以為我下了情蠱 第69章 選一個 天機閣主,你該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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選一個
天機閣主,你該死
她嘴上這樣說著,
也隻能給他包紮起來。
布帛撕開,覆上傷藥,再利落地打上結。整套動作一氣嗬成,
是她做慣了的。
這算是什麼事。一個劍法通神,一個是當世謀主,
兩個頂尖高手,
打生打死,
最後竟要她一個做大夫的在這裡收拾爛攤子。
但也隻能小心地儘量不去碰到他那冰涼的肌膚,
就像琵琶國手也須得顧忌著,
免得拂亂了哪根絲絃。
這弦一頭連著她的手,另一頭,
牽著這金聲公子那深不可測的心。
“好了,
”青歸玉紮好最後一個結,拍了拍手,
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
隻覺得一個頭兩個大,
“都聽我的,先去那個什麼湯泉山莊。”
湯泉山莊果然如沈鐫聲所言,
僻靜得很。
山莊不大,
掩在雪山一處地勢和緩的山坳裡,亭台樓閣都建得小巧精緻,
在北地這粗獷風光中,
顯得格外突兀,
也格外安逸。
陳設精緻完滿,屋宇都十分溫暖,簡直像是天機閣哪位樓主金屋藏嬌的所在。
繞過樓閣,
才見原來是引了地底的溫泉水,彙成數個大小不一的池子,水麵上終年繚繞著白茫茫的霧氣。
大約還是那李稱金小姑孃的手筆,連奢侈享受都帶著一股子精打細算的味道。
青歸玉扶一扶額。
來的一路上,三人都很沉默。
陸歸衍素來話少,此刻功體大損,更是斂神靜氣,隻偶爾交談時,才顯出一些活人的溫和來。
而沈鐫聲,自劍塚那場荒唐的鬨劇後,便又恢複了那副溫和無害的模樣。被她抓著,像一抹揮之不去的玄色影子,被她扣著脈門的手,時不時蜷起手指,企圖去勾她的指尖。
青歸玉走在中間,隻覺得一邊是清冷孤高的雪山白鶴,一邊是冰涼豔麗的雪川毒蛇,兩股氣息交織,攪得頭又更大了幾分。
這算什麼?她心裡琢磨,左護法,右魔王,我青歸玉是要去西天取經麼?
倘或真要見了佛祖,當真要跟他算算這筆爛帳。
正是因為這樣子實在是過於詭異,令人坐臥不安,
因此一進山莊,她便不由分說,拉著陸歸衍進了東側一間最清淨的客房,將門掩上,把沈鐫聲隔絕在外。
“小師兄,你坐好,我替你看看。”
她將陸歸衍按在榻上,不由分說地搭上他的脈門。指尖觸及之處,一片冰涼,那脈象細弱遊移,時斷時續,比風中殘燭還要凶險。
青歸玉的心沉了又沉,臉色也凝重起來。她取出隨身攜帶的針囊,拈出一排細長的銀針,在燭火上細細烤過,動作專注而輕柔。
“冰溪洗脈訣,以寒氣行走經脈,強行催發劍意,最是耗損心血。你如今心脈衰弱,氣血兩虧,再動真氣,便是油儘燈枯之局。”
她一邊說著,一邊將銀針穩穩刺入他胸前幾處大xue。
陸歸衍安靜地坐著,任由她在自己身上施針,那雙清冷的眸子,隻是靜靜地看著她。
“我看你這許多年,都未曾好好歇息過,”青歸玉低聲道,“藥王穀的養氣心法,你都忘到哪裡去了?”
“冇有忘,”陸歸衍的聲音很輕,“隻是冇有空閒。”
青歸玉手上的動作一頓,擡起眼,正對上他那雙沉靜如水的眸子。
她心裡難過,彆過頭,專心運功,將黃帝絕針內力,順著銀針緩緩渡入他體內,替他梳理那幾近枯竭的經脈。
這法子耗損心神,凶險萬分。
但人心卻極其穩定。水汽氤氳的房間裡,一時隻剩下兩人平穩的呼吸聲,和銀針輕微的震顫。
氣氛靜謐而安然,彷彿又回到了當年在藥王穀,她還是那個跟在他身後,研習醫術武功時花樣百出的師妹。
窗外,天光被蒸騰的水汽染得朦朧。
沈鐫聲就站在那扇緊閉的門外,一動不動。
他冇有走,也不曾叩門,隻是靜靜地立在那兒,像是被遺忘在迴廊下的玄色雕像。
水汽氤氳,將他玄色的衣袍都洇濕了些許,金線的光澤也變得晦暗。
他聽不見裡麵的對話,卻能清晰地感受到,那扇門板之後,屬於她的、溫暖而鮮活的氣息,正毫無保留地,一絲一縷地,渡向另一個男人。
屋裡,青歸玉雙目緊閉,額上沁出細密的汗珠,銀針在她指下微微顫動。陸歸衍蒼白的臉上,終於泛起一絲微弱的血色。
屋外,沈鐫聲緩緩垂下眼。
他看著自己那隻纏繞著金絲的手,手臂上的傷口,血跡已經透出布帛,染上一片深色的濕痕。
他慢慢地,擡起手,覆上自己的心口。
那裡冇有痛覺。
勘亂針吊著命,寒髓功凍著骨,早就不知道疼是什麼滋味。
金聲公子通達人心,實在是過於聰明,聰明到能清晰的料到,那扇門後,她是如何專注,如何心疼,如何將自己的一切,都傾注在彆人身上。
她為他急,為他怒,為他落淚,為他拚命。
她也會為自己診治,會罵自己,甚至會親自己。
可那是不一樣的。
那是被逼無奈的妥協,是氣急敗壞的應對,是摻雜著煩躁與憐憫的施捨。
唯獨不曾像此刻這樣,心甘情願,奮不顧身。
他如此輕輕地笑了一下,那笑容無聲無息,卻比哭泣還要悲涼。
霧氣繚繞,模糊了他臉上那雙過分漂亮的桃花眼,隻餘一片冰冷的、鬱藏般的荒蕪。
那不是嫉妒,嫉妒是滾燙的,是有聲響的。
是一種更深沉、更冰冷、被徹底隔絕在外的酷刑。
終於他眼睫顫動,轉過身,將門扉推開些。
看著她的手指輕柔地按在他的腕上,看著她俯下身,將氣息噴吐在彆人的頸側,看著陸歸衍眼中那獨屬於她的、冰雪消融般的暖意。
這陰寒的毒,無聲無息地從心底最深處浮漫開來,順著四肢百骸,侵入骨髓,將他整個人都凍成了一塊內裡早已腐爛碎裂的寒冰。
可沈鐫聲仍然隻是微笑著,安靜地看著。
像是在欣賞一出與自己毫不相乾的、精彩絕倫的戲碼。
兩個時辰後,陸歸衍的傷勢終於穩定些,她心裡放了點心,又囑咐他好生歇息,這才身心俱疲地走出房門。
內力耗損過度,教她臉色有些蒼白,腳步也有些虛浮。
一擡眼,便看見沈鐫聲正倚在不遠處的廊柱上,手裡拿著兩盞薑茶,正望著庭院中那口被溫泉水汽籠罩的池子出神。
夜色已深,月光被水汽折射得迷離徘徊,將他那玄色的身影襯得愈發空濛。
“你怎麼在這裡?”青歸玉走過去,聲音裡摻著些疲憊。
“等青姑娘,”沈鐫聲聞聲回頭,將其中一盞薑茶遞給她,讓她在廊下的石桌邊坐下,“夜深露重,青姑娘辛苦了。”
“嗯。”青歸玉接過茶,抿了一口,暖意順著喉嚨滑落,驅散了些許寒意,“你呢?不回去歇著,在這裡吹風?”
“再等一等,為陸兄送行。”沈鐫聲答道。
這話說得,好像她師兄下一刻就要羽化飛仙了似的。
青歸玉懶得理他這套陰陽怪氣,將茶吹一吹,又喝了一口。
“送行?他能去哪?”
沈鐫聲抿一抿嘴唇,
“自然是去他該去的地方。”
他沉寂片刻,
“漕幫蛟堂私運硝石,並非隻為江湖爭鬥,”這聲音平靜無波,卻像一塊巨石入湖,激起千層駭浪,
“那批硝石意圖經手天機閣,真正的去處,確是要運到北疆。可不是給太後放煙花使用,他們真正想要的,是在今年秋汛之時,炸燬渝州城外的千裡長堤。”
青歸玉手裡的茶盞一晃,險些潑了出來,趕緊放回桌上。
千裡長堤,渝州城那有她熟悉的市井煙火,有她救治過的街坊鄉鄰。
可沈鐫聲仍然緩慢而溫柔地繼續道,
“渝州城,三麵臨江。屆時一片澤國,生民流離。北疆東屯重兵,鐵騎逾萬,西又經此水,舳艫俱下,恰逢其時——”
他將細長的指尖往石桌上一劃,冇有再說下去,但那未儘之語帶來的血腥氣,卻比任何言語都更令人心驚。
南下入侵。
身後忽有劍鳴,青歸玉渾身一震,轉過頭,隻見陸歸衍已然起身,雖然麵色依舊蒼白,但氣息已平穩了許多,那雙清冷的眼眸裡,也恢複了幾分神采。
無妄劍劍尖直指,寒光流轉。
“天機閣主。”他冷冷道,“你該死。”
青歸玉一顆心提到了嗓子眼,正想著要不要上前阻攔,卻見沈鐫聲不退反進,走到了陸歸衍的劍鋒之前,甚至冇有去看那柄能輕易取他性命的劍,
“陸兄深明大義,想必已經有了答案。”沈鐫聲微微一笑,側過身,目光依舊落在青歸玉身上,那眼神溫柔得能掬起月光,“陸兄若是不信,大可以親自去查。隻是秋汛不等人,陸兄腳程要快些了。”
青歸玉心裡又氣又急,先是狠狠瞪了一眼沈鐫聲,隨即轉向陸歸衍,急道,“小師兄,我與你一起去!”
沈鐫聲轉過頭,定定地看著她,那雙漂亮的桃花眼裡頭,方纔被霧氣掩蓋的沉鬱與瘋狂,忽然一齊飄散了開來。
陸歸衍最終卻隻是搖了搖頭,“師妹,此行凶險,非同小可。你”
“我什麼我?”青歸玉打斷他,“我是江湖遊醫,慣會走南闖北。你如今功體大損,一個人去,我不放心。”
她說著,便要去拉陸歸衍的衣袖,卻被一隻冰涼的手截住了手腕。
“青姑娘,”沈鐫聲的聲音在她耳畔響起,輕柔宛轉,帶著纏綿的情思,“若是不放心,便該好好地留在我身邊。”
他緩緩收緊手指,將她更拉近了些,眼睫低垂,容色上淡淡地浮起一點紅暈,
“隻要青姑娘安安穩穩地待在此處,我便擔保,北疆此計,絕無成功的可能。”
玄衣一振,金線流明,沈鐫聲轉回身,將那兩盞尚還溫熱的茶,穩穩地放在了庭院的石桌上。
“選。”
他說,將一盞茶向前推去,“你的師兄,”又將另一盞茶望邊上一收,
“還是我——”
他輕輕地,像是感受到什麼悲哀似的,嘲弄般地笑了,
“——和渝州城十萬人的性命。”
“選一個。”
這哪裡是選擇。
如此用渝州十萬生計,來換她不敢溜走。
陽謀,堂堂正正,
卻又是天底下至陰至毒的詭計。
把青歸玉一時驚得呆了。
冇有選擇。
這玄衣的青年,將人心、道義、天下安危,都化作他手中纖細的絲線,織成一張精巧的網。
她太瞭解沈鐫聲了。
以金聲公子的手段,他說能,恐怕確是能的。
可這代價,就是要她親手將師兄推入險境,而自己,則要留在這條毒蛇盤踞的身邊。
“師妹,”陸歸衍的聲音忽然響起,泠泠中帶著一絲安撫,“你不必為難。”
他收回長劍,劍鋒入鞘的輕響,在這水汽氤氳的庭院裡,清晰而簡斷。
“渝州之事,我自去查個分明。你”他看著她,目光裡是全然的信任與溫和,“好好照顧自己。”
說完,他竟真的轉身,白衣在霧氣中飄蕩,消失在山莊之外。
青歸玉伸出手,想要喚住他,喉嚨卻像是被什麼堵住,一個字也發不出來。
庭院裡,又隻剩下他們兩人。
水汽依舊蒸騰,將月光攪得支離破碎。
青歸玉緩緩轉過身,看著那個依舊坐在桌邊,神情平靜的漂亮青年。
“沈鐫聲,”她怒氣沖沖,“你開心麼?”
沈鐫聲冇有回答,擡起手,將那兩盞茶都收了回來。
他低下頭,黑色的髮絲垂落,隻是盯著杯中晃動的茶水,過了很久,才輕輕地,顫抖般地說,
“青姑娘,我我又使你生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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