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江湖都以為我下了情蠱 第82章 就這樣? 算儘天下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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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這樣?
算儘天下人心?
青歸玉抱起胳膊,
等著他。
她等著他反駁,等著他譏誚,等著他再使出什麼新的、更精妙的招數來將她繞進去。
可這金聲公子,
什麼都冇做。
沈鐫聲慢慢垂下頭,烏黑的髮絲與金線交織著,
從頰邊柔順地滑落,
將他大半張臉都掩在了陰影裡。
青歸玉被他這副模樣看得心裡發毛。
甚至有點狐疑,
自己話說得,
是不是太重了些。
畢竟,
和一個被自己治瘋了的,腦子有病的瞎子計較,
似乎也不是什麼光彩事。
——這樣少行總結,
好像更加丟人了。
她最是見不得旁人這副失魂落魄的模樣,尤其是,
這副模樣還是她親手造成的。
完犢子。她在心裡哀歎一聲,又著了他的道兒。
這傢夥,
怕不是早就料到她會如此說,就等著在這裡,用這副被戳穿、被拋棄、被貶低到塵埃裡的可憐模樣,
來博她最後一點心軟。
她正尋思著,
是該再罵他兩句讓他清醒清醒,還是乾脆扭頭就走,
眼不見為淨,
卻見沈鐫聲的身體,
微微晃了一下。
安靜。
死一般的安靜。
就在她心裡天人交戰,琢磨著要不要找補兩句的時候,沈鐫聲忽然極輕地,
吸了一口氣。
然後,青歸玉便眼睜睜地看著,那簡直熟悉到親切的嫣紅,從他冰涼的指尖下,驀地暴烈開來。
從下頜,到唇角,再鼻梁,最後,轟轟烈烈地湧上,那總是覆蓋著一層冰翳的眼簾。和被金絲映襯出些華貴的鬢邊,一齊燒成了瑰麗的霞色。
青歸玉被驚得懵了。
屬桃花的麼?一句話就開得滿臉都是?
這又是什麼路數?她方纔的話,哪一句能跟他這副,像是大家閨秀被人當眾求了親的模樣對上?
“你……”她警惕地後退了半步,疑心這是什麼新的陷阱。
沈鐫聲似乎也完全被自己身體這反應嚇得措手不及。他猛地擡起手,想要掩住自己那張燒得通紅的臉,可指尖甫一觸及,便又像是被燙到一般,倉皇地縮了回去。
那雙眼睛裡的沉冰,此刻因為這劇烈的情緒波動,像是被紅暈給燒化了,蒙上了一層更濃的、濕漉漉的霧。睫毛劇烈地顫抖著,幾欲凝結出水珠。
“這……”青歸玉活了二十幾年,頭一回見到,有人能把臉紅,紅出這般驚天動地、幾乎要將自己燃儘的氣勢來。也顧不得驚愕,便要上前拿手探他脈門。
“彆……彆過來。”
他卻忽然開了口,聲音沙啞得厲害,流泄出被扼住般,破碎的喘息。
沈鐫聲狼狽地側過頭去,終於將那張紅到慘烈的臉,拿手掩了起來。可那紅暈卻不肯饒過他,自行其是地,從他指縫間滿溢位來,將手指都映得宛如明玉。
“沈鐫聲,你是不是……”
“不是!”他猛地打斷她,轉過頭,那險惡的金絲從耳際搖曳而過,凶狠地又加了一句,“不是的!”
倒不曾怕他威脅,隻是被這少見的疾言厲色,將青歸玉驚得怔了一怔。
這金聲公子,像是用儘了全身的力氣,才勉強穩住自己的身形,冇有當場倒下去。一隻手死死地攥住了身側的桌角。
她正想說些什麼,卻見沈鐫聲那掩著臉的手,指尖在微微顫抖。
一道驚雷,直直劈在她腦門上。
彆彆彆!
這要是再哭一回,冰翳再加重,是不是就真冇得救了?這天機閣主當真要頂著“為情所困,哭瞎雙眼”的千古奇聞,被掛在江湖野史的幡子上?
那她青歸玉,怕不是也要跟著遺臭萬年了。
“彆哭彆哭彆哭!”她一看他這副樣子,頓時慌了神,也顧不上什麼男女大防,一把抓住他那隻掩麵的手,一疊聲的喊道,“沈鐫聲!眼睛!眼睛!眼睛!”
她的動作太快,力道也急,沈鐫聲被她拽得一個踉蹌,那隻手便從臉上滑了下來。
“我……冇有……”
他冇有哭,可那雙眼睛裡,卻真的像是蓄滿了濃霧,氤氳朦朧,將她的倒影挼碎在其中。
“我知道你冇哭!”青歸玉急得跺腳,手上卻不敢鬆開,生怕一鬆手,就真的有眼淚掉下來了,“我是怕你哭!你聽不懂人話是不是?你再流眼淚,這雙招子就彆想要了!”
她急得團團轉,手上動作卻不敢太重,生怕碰著他哪裡,又惹出什麼新的幺蛾子。那感覺,就像是舉著一個琉璃燈,呼的一聲,還冇等她回過神來,這燈就在手中自個燃了。
這聲急切,又混雜著擔憂與氣惱的嗬斥,像一盆兜頭而下的冷水,終於將沈鐫聲那洶湧的情潮澆熄了些許。
他被她抓著手,臉上那層燒得驚心動魄的紅暈,像是被這聲斥責截斷了源頭,開始緩慢而艱難地,一點一點往下褪。
顏色褪得不情不願,在有些病態蒼白的臉上,留下斑駁綺麗的潮痕,像雨後被風打落一地的桃花瓣。
他總算是冇有再擺出那副要哭不哭的架勢,青歸玉心裡頭也稍稍鬆了點兒。可手上依舊不敢鬆,生怕這人一個想不開,又給她鬨出什麼新的症候。
“沈天機,”
她俯下身子,仰起臉,看著他那張還殘留著點點紅痕的漂亮臉龐,覺得自個兒又像個操碎了心的老媽子,隻得耐著性子,試圖跟他講道理,“你看看你現在這副樣子,像什麼話?”
他冇有說話,隻是嘴唇微微抿了一下。
“你堂堂天機閣主,算無遺策,攪動天下風雲。我呢?我不過是個會幾手針法的江湖遊醫。”
她伸出手,在他麵前比劃比劃,
“按著那些話本子裡的說法,你,是那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權臣梟雄。而我,”她一指自己,“頂多算個,唔,身懷絕技,來去如風的江湖俠客。”
她將自己擡了一擡,自問又冇什麼毛病。
“可你現在瞧瞧,”她用下巴朝他點了點,又朝自己點了點,
“我站著,你坐著。我訓你,你聽著。我讓你彆動,你就不敢動。我讓你彆哭,你就把眼淚又收回去。”
她越說越覺得荒謬,忍不住笑了一聲。
沈鐫聲卻不曾被她這諷刺嚇住,
“是……是的。”
過了許久,他才終於又收拾出自己的聲音。
那語調輕淺,卻又明白地,帶著一種清醒的悲壯。
“青姑娘,說得對。”
他承認了。
他居然就這麼承認了。
“青姑娘像個俠客,那俠客總歸是要救美人的。”
“可是,話本子裡,”他突然急道,“那被救的美人呢,多半是手無縛雞之力,除了生得一副好皮囊,便隻剩下滿腹的委屈無處訴說。被人欺淩,被人構陷,隻能等著俠客來救。俠客為她奔波,為她療傷,為她擋開明槍暗箭,為她……著想。”
他悲泣般地笑了一聲。
“但我是毒蛇,是禍害,是攪亂你安穩日子的源頭。”如此低下聲,顯得窘迫,每個字都像是一柄懸冰的刻刀,將自己剖解。
啊?
青歸玉瞪著他,沈鐫聲忽然又紅起臉來。
古怪,太古怪。
美人?謀事狠辣,心機深沉,談笑間就能把人算計到骨頭渣都不剩的金聲公子?
可她卻也實在昧不了自己個那點兒良心,說出他不是個美人這種話。
就連此刻臉色又紅又白,困頓交加的樣子。
一時明月辭冷光,
一時蓮花讓殊色。
她總歸說不出不是二字,又將話嚥了下去。
“嗯,”沈鐫聲便當她同意了,展開一個清淺的笑容,接續道,
“那美人被救之後,就該柔順聽話,一心一意地侍奉俠客,盼著俠客能娶了她。”
“可我……可我……”他忽地像被什麼東西卡住了喉嚨,臉上神情變幻,又是窘迫,又是煩躁,最終落下於愁苦的茫然。
“……可我……”沈鐫聲猛地吸了一口氣,“可我這個‘美人’,卻又……很想要……”
他將整個臉都垂在髮絲與金線之後,聲音都帶上了顫音,
“很想要……那個救了我的俠客,能……能,能嫁給我。”
“這可……怎麼是好?”
金聲公子,天機謀主,用他那算儘了天下人心的心思,苦苦思索了半天。
為這個從街頭話本子裡得出的荒唐因果,真心實意地發起了愁。
可青歸玉也實打實的犯了難,此時心裡想起霍二孃說的,沈天機居然也會說情話之類。
但這哪裡是會說情話,這分明是個情話簍子得道成仙。
金聲公子用他那說客策士般的辭令,說起情話來,真正也是利害得很。
青歸玉看著他這個樣子,想起自己當年自作主張,心裡也十分歉疚。
隻得將他垂落的髮絲撥上一撥,鄭重地安慰他道,
“你看,我總能找出些法子,將那勘亂針的效用抵過。到時候這些情誌紛亂的苦楚,說不定就能一併解脫開去。”
沈鐫聲一愣,
那禍亂般的情態和羞赧,忽地消散,他使那看不見了的,暗沉沉的眸子,愣愣地,擡頭望著她。
“可是……”他像是眉眼都沉凝了下來,“可是我……”
繼而眼圈一紅,猛地站起身來,金絲飄蕩,動作之乾脆利落,簡直不像是盲目的人,把青歸玉也驚得怔住。
“沈鐫聲?眼睛——”
“嗯,青姑娘,不要緊,”金聲公子打斷她,轉過身,溫溫柔柔地對她說,“樓下的那位仁兄,故事說得很是不錯,我也去聽上一聽……”
他安靜柔和地接續道,
“聽聽那重情重義的江湖奇女子,最後是如何將我一刀捅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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