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京城都以為他們是死對頭 第85章 逆風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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逆風刃
穆淮清的目光沉靜如水,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堅定:“你冇聽錯。是我乾預了遼部內亂,是我獻計讓蘇日圖格揪出帕塔安插的細作,更是我教他將計就計,讓帕塔自投羅網。”
他苦笑一聲,“所以蘇日圖格才能大獲全勝。”
“不可能!”沈君屹猛地抓住穆淮清的手腕,力道大得幾乎要捏碎骨頭,“穆明亭,你怎麼可能那麼做?”
穆淮清不敢直視那雙灼熱的眼睛。
直到今日之前,他還能自欺欺人。
都說往事不可追,可他明白,不是不願追悔,而是再無回頭路可走。
“我告訴自己,帕塔與蘇日圖格終有一戰。可這局麵…”他的聲音微微發顫,“終究是我一手促成。如今,該是我為這份狂妄付出代價的時候了。”
威遠侯血染沙場的畫麵在眼前閃現,那顆蒼老的頭顱…
他反握住沈君屹的手:“無論此戰勝負如何,幽州太守都將不複存在…沈臨風,你去遼部,我留下來完成我的使命。”
他深吸一口氣,“我答應你,一定會活著等你回來。到時候…我就跟你走。”
自岱青越境那日起,穆淮清就知道自己錯了。
可大錯已成,他不能逃避,必須擔起這份罪責。
今日這一戰,是徹骨的痛。
一萬條性命!整整一萬冤魂!
屍骸堆積如山,至今未能清理完畢。
無人知曉穆淮清看到這屍山血海時在想什麼。
隻有他自己知道,這副雲淡風輕的表象下,藏著怎樣的驚濤駭浪。
可他終究是這場屠殺的始作俑者。
信念在這一天土崩瓦解。
什麼清風明月的幽州太守,什麼人人稱頌的鬆間白鶴,都將成為天大的笑話。
他不殺伯仁,伯仁卻因他而死。
這一關,穆淮清永遠也邁不過去了。
沈君屹沉默著。
這排山倒海般的真相,他一時難以消化。
可他更說不出那句:穆淮清,這次你真的錯了。
暮色四合時,穆淮清望著燭光中沈君屹深邃的眼眸,忽然輕笑出聲:“吾不識青天高…黃地厚…”
聲音戛然而止,帳內陷入死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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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君屹的手指撫過穆淮清脊背凸起的疤痕,輕聲問:“先生責罰你時,你在想什麼?”
“打得好。”穆淮清閉著眼,“便是打死,也絕無怨言。”
沈君屹將他擁入懷中。
穆淮清的淚水浸濕枕巾,他無聲地調整呼吸,在漫漫長夜中感受著萬千冤魂的控訴。
當沈君屹的手從身後伸來,輕輕拭去他眼角的淚時,壓抑多時的痛苦終於決堤。
不知哭了多久,穆淮清沉入夢鄉。
恍惚間,他聽見有人在他耳邊低語:“明亭,這一萬英魂,我陪你一起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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宜州。
屏風外,聶青正在向沈時宴詳細稟報了龍骨山戰況及幽州守備軍情形。
沈時宴浸在浴桶中,舀起一瓢水澆在臉上:“威遠侯不堪大用,但願下任幽州太守不會讓本王失望。”
“王爺放心…”聶青答道,“幽州守備軍準備充分,必不會重蹈覆轍。”
“未必。”水聲嘩啦,沈時宴起身出浴,“穆淮清如今進退維穀,既要承受良心譴責,又要麵對遼部鐵騎,難免會急功近利。”
得知穆淮清與蘇日圖格暗中往來時,他就知道自己贏了。
想起曾經費儘心機要置其於死地,卻不想最終等來他的自取滅亡。
終究是,聰明反被聰明誤。
聶青望著屏風後晃動的身影,一時移不開眼。
沈時宴披著寢衣走出,濕發隨意挽在腦後。
聶青隻看了一眼便低下頭去。
“還有事?”沈時宴問。
聶青猶豫片刻:“屬下不解,王爺為何要讓侯爺涉險?”
婢女奉上香茶。
沈時宴輕笑:“蘇日圖格不露麵,一是為日後談判留有餘地,二是用岱青試探我軍虛實。若龍骨山再敗,他便可放心從宜州或株洲長驅直入。”
他抿了口茶,“他如今龜縮遼部,看似怯戰,實則在等一個時機。”
聶青垂首靜聽。
“他定料到我軍會反撲,以為會是穆淮清領兵前往…”沈時宴把玩著茶蓋,“可我怎會讓他如願?”
見聶青仍不解,沈時宴淡淡道:\"沈家兒郎世代驍勇,出不了孬種。沈臨風若是敗了,本王便披掛上陣,親自去會那蘇日圖格。”
聶青恍然:“所以王爺是覺得迎戰岱青比深入遼部更危險,所以才讓侯爺深入遼部。”
“穆淮清是死是活,我現在已經一點都不在意了…”沈時宴冷笑,“他身上揹著一萬條人命,這輩子都走不出龍骨山。我倒希望他活著,被愧疚日夜折磨,比戰死沙場更叫他痛苦。”
聶青看過沈時宴在景州支離破碎、黯然神傷的樣子。
再看如今運籌帷幄的攝政王,心中愈發敬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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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君屹率領輕騎越過宜州邊境時,勒馬回望。
陰雲低垂,大俞的旗幟在晦暗的天色中獵獵翻卷,像一片掙紮的陰影。
牧之策馬與他並肩,狂風撕扯著他們高束的長髮,衣袍在風中劇烈鼓動,彷彿下一刻就要被撕碎。
身後,騎兵們的催馬聲與鞭哨刺破夜空,馬蹄聲如悶雷滾過草原。
這百來個輕騎皆是穆淮清親手挑選的精銳,個個都是能以一當十的悍將。
沈君屹不敢耽擱,越境後速度更快,幾乎要將夜色甩在身後。
攝政王提供的地形圖他隻匆匆掃過一眼,便毫不猶豫地紮進茫茫黑暗之中。
牧之險些跟不上他的速度,低聲咒罵一句,奮力追了上去。
從後方望去,沈君屹的背影幾乎與風融為一體,袍角翻飛,似要乘風而去。
然而,草原的寂靜終究容不得他們肆意馳騁。
沈君屹擡手示意,眾人勒馬,將戰馬拴進密林,隨後如夜行的狼群般俯身潛行,藉著茂密草場的掩護,無聲無息地向目標逼近。
所有人屏息匍匐,眼前是一片連綿的白色營帳,在月光下泛著冷光。
沈君屹死死盯著其中最大的那頂,幻想著蘇日圖格就在裡麵——隻要斬下他的頭顱,他就能立刻調轉馬頭,殺回穆淮清身邊。
可心底的不安如野火蔓延。
他從未如此焦躁,彷彿若不儘快解決蘇日圖格,此生便再也見不到那個人。
牧之察覺他的異樣,壓低聲音提醒:“主子,今夜燒完營帳,無論結果如何,我們都得先撤到安全地帶…”
沈君屹的目光仍鎖住前方。
最近的那頂帳篷剛剛熄了燈,黑暗籠罩,正是動手的時機。
牧之繼續道:“蘇日圖格未必在此,穆大人說過…”
“不。”沈君屹打斷他的話,短刀在月光下泛著寒光,“他就在這裡。”
他的直覺從未如此強烈——蘇日圖格一定藏在這片土地上。
而他要做的,就是把他逼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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