勸你彆太嘴硬 010
紀時願以前是會遊泳的,和射擊一樣,也是沈確偷偷教她的。
他第一次授課的地點在紀潯也的私人彆墅。
地下室比露天涼快很多,空空蕩蕩的,說話還能有迴音,消毒劑味道不濃不淡,空氣潮濕,地磚上冒出水泡,泳池裡的水被地麵的瓷磚映出會發光的藍色。
“沈——”她腦袋一偏,瞥見少年光裸的上身,話生生卡在了嗓子眼。
他的肩膀看著寬,脫了更加挺括,鎖骨處的凹痕清晰,彷彿能疊進幾枚硬幣,肌肉很緊實,一層層地壘著,白皙的皮肉之下,蓬勃的血液在衝撞,帶出他這個年紀特有的生命力。
再往下......
紀時願有些發懵,不知道他什麼時候換上的泳褲。
那天紀時願的泳衣也是沈確準備的,款式偏向日常的連衣裙,薄荷色,清爽又乾淨,很襯她的膚色。
紀時願多磨蹭了幾分鐘,才從洗手間出來,看到沈確下了水,半截身子靠在泳池邊。
他的頭發已經被水完完全全浸濕,無力地下耷著,他隨手往後一捋,直接變成大背頭,溫煦的氣質也變了樣,帶著幾分玩世不恭的桀驁。
等她走進,他先用不明的視線自上而下掃她眼,隨即一躍,坐在泳池邊,側著腦袋開口,語氣冷淡,像在下達一個命令:“先學憋氣。”
那時候的紀時願在沈確麵前特彆容易犯慫,對著他難辨情緒的臉,不敢出聲拒絕,生怕被他摁住後腦勺,強行往水下壓,隻能乖乖跳下水池,一個深呼吸後,將臉埋進水裡。
窒息的滋味極其難受,但她還是忍住了,重複十餘次後,她驚奇地發現她和沈確的距離變近不少。
兩個人手臂沒有貼著,但從某些角度看,他們的身體已經重合到了一起。
也不知道是不是沈老師會教,僅僅花了一天時間,她就學會了遊泳,隻是姿態笨拙,雙腿晃動的幅度總是很大,水聲劈裡啪啦,格外擾人。
她偷偷拿餘光瞄了眼一旁遊刃有餘的少年,挫敗感霎時湧上心頭,於是故意讓動作變得蠻橫不少,濺起的水珠一半撲了過去。
“紀時願。”
嗓音難得低沉,帶著不言而喻的警告意味。
那是沈確第一次正兒八經地叫她全名,紀時願愣了下,等她回過神,手已經被他摁住。
他的手掌寬大,薄而瘦,能顯出青筋的輪廓,手指白皙修長,指甲修剪得齊整,不同於他深不見底的內心,他的身上有種乾乾淨淨的少年感。
她的視線數不清第幾次下滑——他的腿是真的長,小腿有肌肉,但不多,在水裡細細的一條,靠近膕窩處,有輕微鼓起,線條流暢。
可能是剃了腿毛,也可能是天生毛發稀少,他的麵板看著異常光潔,曬不黑似的,病態的孱弱褪去,僅僅比她的膚色稍暗了一個色調,是瑩潤的暖白。
她心臟突突跳了兩下,承認自己被他的美色蠱惑到了。
沈確看著她變幻莫測的神情,語調又冷了一度,“如果底下是沼澤,就衝你這種撲通法,撐得過幾分鐘?”
紀時願伸出四根手指起誓,“你放心,如果底下真是沼澤,我絕對不會折騰,隻會乖乖等死。”
沈確懶得再跟她抬杠,繞到她身後,瘦長的手臂穿過她肩胛骨,然後握住她下垂的手臂,開啟。
紀時願呼吸一滯。
和剛才將下巴抵在他肩膀上的姿勢完全不同,這次她是整個人被他攬進懷裡,她的額頭緊緊貼著他心臟的地方。
她微微側頭調整,他有力的心跳聲就這樣撲進她耳膜,餘音順著她的神經鑽進她胸腔,引起強烈的震感。
紀時願大腦出現了短暫的空白,好像有什麼東西在阻礙她忖量,一時間她隻能嗅到不太好聞的氯味,沒一會,玫瑰色的霧氣彌漫開,驅散這股味道,也密不透風地籠住了她。
等她意識重歸軀體,她突然想起他第一次教她騎馬的畫麵。
那時候他們之間的距離也很近,近到她的後背嚴絲合縫地貼著他的前胸,兩條大腿也緊密相連。
他身上的每一寸骨骼走向,她似乎都能用自己的肌膚清晰地描繪出來。
然而那天之後,沈確就沒再如此用心且溫柔地對待她了。
記憶碎片構築而成的海市蜃樓,倏然破裂,紀時願從夢中驚醒,好半會視線才恢複清明。
她看見沈確單手執機,坐在一旁的單人沙發上。
昏暗燈光下,他肩膀到腰部的曲線被寬大的T恤藏住,不那麼清晰,整個人散出一種極為罕見的放浪形骸氣質。
紀時願沒忍住發出嚶嚀,動靜不大,隻是在沉寂的環境裡有些突兀。
沈確抬頭看去,又看了手機螢幕上的時間,“從你落水到現在睡了三個小時。”
這次溺水的後遺症不強,除了身體有些疲軟外,不存在其他問題,可不知道為什麼,作為受害者的她,在沉悶的氛圍裡,體會到一種做錯事般如坐針氈的無措,許久她乾巴巴地開口:“外麵怎麼這麼安靜?”
可彆跟她說那些人是意識到自己犯下了見死不救的滔天罪行,負罪感強烈到沒臉再見她了。
沈確再度掀開一點眼睫看她,清淡的嗓音戳破她天真的幻想,“清場了。”
驀山溪晝夜燈火不歇,從未出現過需要清場的情況,紀時願懵了兩秒纔想明白,“你把人都趕出去了?”
這地方不是沈家的產業,可有錢能使鬼推磨這道理也*不假,更何況在北城,但凡能用錢解決的事,沒有什麼是富甲一方的沈家辦不成的。
真正讓紀時願詫異的是,沈確有什麼必要這麼興師動眾?
沈確睨她,似是而非地答:“今天晚上我隻乾了一件事,就是把你從水裡撈出來,再帶你來這裡,聽你打呼、說夢話。”
紀時願冷靜不了一點,“你少趁機潑我臟水了,我睡覺可從不打呼。”
至於說夢話——
她裝作毫不感興趣,“我說什麼了?”
沈確一字一頓地說:“沈狗給爺爬。”
紀時願這才相信自己是真的說了夢話,撓了撓鼻尖,若無其事地將話題拐了回去,“不是你,那會是誰清的場?”
沈確吐出兩個字:“徐霖。”
“……”
徐霖清的,不就是他清的?
紀時願是真服了這狗,也是真有點心疼徐霖攤上這麼個老闆。
她撇撇嘴,繼續沒話找話,“你今晚來驀山溪乾什麼的?”
“看你二哥玩車。”
沈確這趟的確是被紀潯也叫來的。
晚上八點,淮山正式封路,等到賽車局結束,已經是兩個小時後的事,沈確沒參與其中,隻作為旁觀的賭徒將籌碼全都下在紀潯也那兒,賭他能拔得頭籌,最後果然賺了個盆滿缽滿。
趙澤也在,提了嘴:“今晚嶽恒也在驀山溪,好像還組了個什麼泳衣派對局。”
紀潯也笑得一臉玩世不恭,“這不正好是你愛的,怎麼不見你去湊個熱鬨?”
“哪是爺愛的,分明是也玩剩下的,”趙澤嘖嘖搖頭,“沒意思。”
同樣不感興趣的還有沈確,從私人客臥換了件衣服離開的路上,湊巧看到紀時願被人推進泳池。
來不及盤剝心底微妙的情緒,懷裡先多出一具冷熱不均的身體。
她的臉很白,眼底盛著潮濕的霧氣,模糊了驚恐未定的不安和劫後餘生的慶幸。
片刻,他看見她抬起的腦袋無力地垂落回他的肩頭,朦朧的月色下,看著了無生氣。
讓他無端想起幾年前受邀參加的一場狩獵活動。
出場不到十分鐘,他就成功捕獲到一頭成年梅花鹿。
他沒將獵物交由主辦方統一處理,而是讓人拖回休息室,親手拿軍刀割開了它的皮肉。
即便隔著一層手套,他也還是能感受到臟器的溫熱和血液的黏稠,惡臭味很快彌漫開來。
看著掌心停止跳動的心臟,他遲鈍地意識到這頭獵物已經徹底被他奪走生命。
從記憶裡抽身而退的轉瞬,他的視野裡再度進來紀時願慘白的臉,在一定程度上,和那頭鹿很像。
唯一不同的是,她的血液依舊清澈、鮮紅,像夏天的玫瑰。
芬芳四溢,含苞欲放。
沒有乾涸,沒有痛苦,向他傳遞出存活的訊號。
被濕漉漉外衣包裹下的兩具完美軀殼,昏暗燈光形成的絕佳氛圍,二者相得益彰,挺像在拍豪門偶像劇。
在場其他人全都成了格格不入的觀眾,等到男主角銳利的眼風掃過來,纔有了自己也身在局中的真實感。
因剛才的見死不救,這些人多少有些心虛,有人遲疑著想要補救,先看見沈確從光與影的交接地帶走出,麵無表情地對著神色匆匆趕來的助理說了句:“徐霖,清場。”
……
紀時願哦了聲,正要閉麥,門鈴聲響了兩下,開門後,冤大頭助理徐霖將手裡袋子轉交給老闆,一刻也沒停留。
沈確走到床邊,取出裡麵的睡衣和內褲,規規整整地放在紀時願眼皮子底下。
考慮到沈確不需要自己的感謝,紀時願也裝不出感恩戴德的樣子,簡單又不失擰巴的一聲“謝謝”纔是恰到好處,然而一說出口,她就意識到不對勁,提起被子,往裡看了眼,眼睛瞬間瞪的像銅鈴。
“這T恤是你的?你給我換上的?”
“這裡除了我,你還能找到誰?”
沈確退回到沙發上坐下,“你那條裙子濕得徹底,裙擺還破了一條口子,沒法穿,至於你身上這條內褲,我替你洗過,但最好你還是換條新的。”
紀時願大腦飛速轉動,很快整理出沈確今晚到底忙了哪些事:撈她的人、脫她的裙子、洗她的內褲,最後還替她換上他自己的衣服。
他還不如放著赤/身/裸/體的她彆管!
彷彿看穿了她內心的哀嚎,沈確用氣死人不償命的語氣回道:“我要是真把你衣服脫光後不管你,等你清醒,你能確定不會把我當成流氓,又拿出對付姓嶽的那些招數對付我?”
瞧他這話說的。
他怎麼能跟嶽恒相提並論,要真出現這種情況,她也最多把他當成變態,徹底斷了他命根而已好嗎?
紀時願目光下滑了些,笑聲涼颼颼的。
沈確側過身,拿背對向她。
紀時願讀懂他的意思,隔了近半分鐘,小心翼翼地換上睡裙,至於換下的衣服,全被她眼不見為淨扔進袋子裡。
等到窸窸窣窣的動靜完全消失,沈確回歸原來的姿勢,紀時願想起什麼,問:“是不是嶽恒那狗東西推的我?”
事發突然,紀時願根本沒機會看清究竟是誰推的她,掉進水池後,也隻顧忙著自救,現在意識清醒不少,不由想起嶽恒晚上稀奇古怪的行為,和他慣愛耍陰招的脾性,順理成章推匯出他就是幕後黑手。
沈確不答反問:“你今晚又怎麼會來驀山溪?”
紀時願把事情的來龍去脈大致闡述了遍。
“你能想到把林喬伊找來的人帶在身邊,那應該也料到了嶽恒今晚不會輕易讓你好過——”
可最後她還是來了。
沈確輕嗤,“紀五,我是該誇你膽子大,還是誇你重情重義,捨己為人?”
確實是她欠考慮了,紀時願被內涵到心虛,嘴上卻依舊在逞強,“你也可以都誇。”
沈確一個眼風掃過去。
紀時願故作鎮定地舉起被角,包住自己腦袋,小嘴一撇,委屈巴巴地嘟囔道:“我都受這麼大的刺激了,你不安慰也就算了,還這麼凶,凶死你算了。”
“……”
沈確怕她把自己蒙死,皺著眉上前剖開那層束縛,也就短短十餘秒時間,她的雙頰就被捂出清晰的紅暈,額角也滲出些汗液。
還真是嬌氣到不行。
沈確抬手捂住她額頭,體溫倒正常。
紀時願愣愣眨眼,缺心眼地丟擲一句:“你救我的時候,腦子進水了嗎?怎麼突然變得這麼溫柔了?”
紀時願早就不指望他那顆硬邦邦的心臟能融化出一點柔情蜜意,或是真誠的關心,也因此,她對他還賴在房間不走的行為深表困惑。
沈確收回手,緩慢投去的一瞥,看似什麼都沒說,卻又好像什麼都說了。
紀時願心臟莫名被桎梏住,一時間動彈不得,默默埋汰道:嘴巴長著不說話,非得讓彆人猜,真是有病!
放在床頭櫃上的手機忽然響了聲。
紀時願心一跳,撈起看。
陸純熙:【沈三直接把驀山溪封了,我沒法進去,隻能待在彆墅門口,願寶你要是沒事了,給我吱個聲。】
紀時願:【吱。】
她不想讓她繼續擔驚受怕,又說:【就被水嗆了幾口,現在已經能跑能跳了,時間不早了,你也趕緊回家吧。】
陸純熙因自責揪到一塊的心臟終於落地,長籲一口氣:【那就好,明天見~晚安~】
紀時願沒回訊息,磨磨蹭蹭地收起手機,悄悄掀起眼簾,發現沈確還在看她,而這導致她剛才那一瞥,有了種羊入虎口的意思。
不好撤回,隻能梗著脖子同他完成對視。
回國近兩個月,兩個人也見了不少次麵,但直到今天紀時願才發現,自己好像還沒有認真看過他。
二十二歲的沈確心智已經完全成熟,但他的外表還處於少年與男人之間,幾分青澀,幾分硬朗。
而二十六歲的沈確,棱角更加分明,頭發長了些,蓋住眉眼間深藏的桀驁和冷情,單靠一張皮囊足夠誘惑人。
“沈確。”她突然輕輕叫他。
沒有平日裡的劍拔弩張,整個人柔軟到像誤入野獸世界的兔子,弱小又無害。
沈確看著她,破天荒嗯了聲,隻是音量很小,幾不可查,比不上因不斷縮小的心臟距離產生的共振電流。
這電流最後竄進紀時願身體裡,說來奇怪,他們之前有過不少次肌膚相貼的情況,在夢境中能清晰地回憶起,現實裡,卻如何也找不回那時的感覺。
像遇到一道難解的數學題,紀時願神色在糾結和迷茫中反複變換,大概是眼前的美色誤人,最後竟升起了些微妙的渴求。
睡裙磨得胸口有些癢,心臟也酥酥麻麻的,她抿了抿唇,啞著聲音問:“沈確,你要和我上床嗎?”
她不問想不想,而是要不要。
【作者有話說】
“她的血液清澈、鮮紅,像夏天的玫瑰。她芬芳四溢,含苞欲放。沒有乾涸。沒有痛苦。”——珍妮特溫特森《寫在身體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