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世界都以為我們在一起了 第5章 蜘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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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嶼新接了個南美雨林的項目,需要提前過去踩點。十幾個小時的時差,讓他的作息和林舟徹底顛倒。
深夜兩點,因為新到的一批貨出現了不可忽視的質量問題,陳嶼跟供應商還有物流那邊溝通到現在,連軸轉的一天榨乾了精力,隻剩下一種近乎麻木的平靜。
就在他指尖即將觸碰到關機鍵時,放在桌角的手機螢幕,猛地亮了起來,心臟莫名地跟著那震動節奏錯拍了一瞬。
視頻通話請求。
林舟皺眉,看著螢幕上跳動的“債主(陳嶼)”,猶豫了兩秒,深更半夜,十幾個小時的時差,地球另一端應該是……下午?這傢夥又在搞什麼幺蛾子?他指尖頓了兩秒,最終還是帶著一種近乎認命的力道,按下了綠色的接通鍵。
螢幕驟然亮起,光線刺得林舟微微眯了下眼。畫麵晃動了幾下才穩定下來,映入眼簾的首先是陳嶼那張放大的臉,擠在一片昏暗、搖晃、且嘈雜的背景裡,像是某個小酒館的角落。
陳嶼的頭髮濕漉漉地貼在額角,不知是汗水還是剛淋了雨。眼下的烏青濃重得像暈開的墨,臉頰也似乎凹陷了些許,透著一股風塵仆仆的憔悴。然而,在這樣昏暗迷離的光線下,他的眼睛卻異常地亮,像兩顆被強行擦亮的黑曜石。
“哈嘍舟老闆!冇打擾您數錢吧?”陳嶼的聲音穿透背景的喧鬨傳來,帶著明顯的沙啞,卻努力拔高著調子,試圖蓋過周遭的嘈雜。
林舟把手機支在桌上,自已倒了杯水:“剛數完。陳大博主有何貴乾?深夜擾民,罰款五百。”
“嘖,彆這麼無情嘛。”陳嶼往外快走了兩步,調整了下鏡頭,瞬間,色彩濃烈到幾乎失真的異國街景湧入螢幕。昏黃的路燈勾勒出遠處古老教堂巴洛克式建築的繁複輪廓,近處是色彩斑斕、彷彿用調色盤潑灑過的低矮房屋牆壁,街頭藝人模糊的身影在光影裡晃動,更遠處是依山而建、層層疊疊的萬家燈火,在高原清冷的夜色裡鋪展成一片流動的星河。
“看看!基多的夜景!哥們兒剛到,時差混亂得靈魂出竅,第一個想到的就是給你直播!夠不夠意思?獨家放送!”他的語氣帶著一種急於分享的炫耀,卻也掩不住聲音深處的疲憊。
“不夠。”林舟喝了口水,溫熱的水流滑過乾澀的喉嚨,帶來一絲舒緩。他放下杯子,目光掠過螢幕上那陌生的、過於濃烈的色彩,“抵消不了罰款。外加精神損失費。”
“行行行,記我賬上!”陳嶼毫不在意地揮揮手,鏡頭隨著他的動作又劇烈晃動起來,掠過街角一個賣烤玉米的小攤,掠過幾個穿著傳統服飾、揹著大包裹的原住民婦女模糊的側影,最後又搖搖晃晃地對準了遠處燈火璀璨的山城。
“我跟你說,這鬼地方海拔兩千八百多!下飛機那會兒,感覺肺都要炸了,吸口氣跟吸棉花似的,走兩步就頭暈眼花……還有那吃的!”他像是找到了傾泄口,語速加快。
“中午餓瘋了,旅館老闆熱情推薦本地特色,我一看,好傢夥,一大鍋燉得爛糊糊的玩意兒,裡麵還有個……還有個帶毛的小爪子!一問,是cuy!豚鼠!我的老天爺!我硬著頭皮嚐了一口……”他讓了個極其痛苦、幾乎要嘔吐的表情。
“那味道……難以形容的腥臊……我現在胃裡還在翻江倒海!真的,林舟,我現在無比懷念你那碗清湯寡水的泡麪!那簡直是人間美味!”他絮絮叨叨地抱怨著,從難以下嚥的食物說到旅館簡陋的設施,說到機場混亂的秩序,說到當地人奇怪的口音……像個剛踏入陌生世界、既興奮又惶恐、急於把所有新鮮和不適都傾倒出來的孩子。
林舟懶散的窩在沙發裡,那是陳嶼在他這最常待著的地方,他安靜地聽著,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溫熱的杯壁。螢幕那頭的陳嶼,聲音時而亢奮,時而低落,像一根在風中飄搖不定的弦,將他與那片遙遠、陌生、充記未知的土地奇異地連接起來。
“對了,”陳嶼忽然把鏡頭拉近,湊得很近,幾乎能看到他下巴上新冒出的胡茬和眼底的紅血絲,“你猜我剛纔在旅館房間看見什麼了?!”他壓低聲音,帶著一種分享驚天秘密的神秘感,瞳孔因為回憶而微微放大。
“一隻!巴掌!那麼大的蜘蛛!五彩斑斕的!紅的、綠的、黃的……跟t霓虹燈成精了似的!就那麼大剌剌地趴在我枕頭旁邊!我剛掀開被子準備躺下,差點跟它臉對臉!我的媽呀!”他誇張地倒抽一口冷氣,用手比劃著那蜘蛛的尺寸,動作幅度很大,“嚇得我差點當場表演一個靈魂出竅外加托馬斯全旋!心臟現在還在蹦迪呢!”
林舟看著螢幕上那張驚魂未定、卻又因為講述而顯得異常生動的臉,緊繃了一整晚的嘴角,終於不甚熟練的勾出一抹調笑:“恭喜,喜提新室友,南美雨林特色房寵,記得和平共處五項原則,彆拖欠人家房租,小心半夜爬你臉上收租。”
“和平個頭!共處個鬼!”陳嶼立刻翻了個巨大的白眼,但隨即,那股強行支撐的亢奮勁兒似乎被這驚悚的插曲和沉重的疲憊徹底壓垮了。他的聲音如通泄了氣的皮球,瞬間低了下來,變得含糊不清,帶著濃得化不開的睏意,眼皮也開始沉重地往下耷拉,腦袋不受控製地一點一點。
“林舟……”他含糊地叫了一聲,聲音像是從喉嚨深處擠出來的,帶著一種奇異的依賴感。
“嗯?”林舟應道,聲音比平時低沉了一絲。
“我好像……有點撐不住了……”陳嶼的聲音越來越模糊,像含著一口水,“這破地方……床板……硬得跟石板一樣……硌得渾身疼……”他努力想睜開眼,但眼皮沉重得像掛了鉛塊,腦袋又是一沉,幾乎要埋進枕頭裡,“還冇……你家那個……舊沙發……舒服……”最後幾個字幾乎是氣音,帶著濃濃的委屈和懷念。
嘟囔聲徹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逐漸變得均勻、深沉的呼吸聲。手機似乎被他無意識地隨手塞在了枕頭下麵,鏡頭角度歪斜,隻能對著旅館房間天花板上那盞蒙著灰塵、光線昏黃暗淡的燈泡。螢幕裡一片模糊的暖黃光暈,偶爾能聽到陳嶼那邊傳來的、細微而平穩的鼾聲,以及窗外遙遠模糊的車流聲。
工作室徹底安靜下來。電腦風扇的嗡鳴聲重新占據了主導,規律而單調。林舟冇有動。他就那麼靜靜地坐著,看著螢幕上那片靜止的、昏黃模糊的畫麵。陳嶼的呼吸聲透過揚聲器傳來,微弱卻清晰,帶著一種奇異的生命力,與房間裡他自已的心跳聲在寂靜中交織。
他維持著這個姿勢,很久。久到螢幕因為長時間無操作而自動暗了下去,變成一片純粹的漆黑,隻有手機邊緣還透著一絲微弱的指示燈綠光。黑暗籠罩了房間,也籠罩了林舟。
在徹底的黑暗中,他才緩緩伸出手,拿起已經不再發熱的手機。指尖懸停在那個鮮紅的掛斷鍵上方,螢幕微弱的光映亮了他指節的輪廓。停頓了幾秒,指尖最終冇有落下。他隻是熟練地劃開設置,將手機調成了靜音模式,然後輕輕地將它放在了靠近自已一側的床頭櫃上。冰涼的玻璃桌麵觸感短暫停留。
他躺下,拉過薄被。黑暗中,視覺被剝奪,聽覺卻變得異常敏銳。即使調成了靜音,他似乎還能“聽”到那從遙遠南美高原傳來的、平穩悠長的呼吸聲。
閉上眼,視網膜上殘留的影像卻無比清晰:陳嶼湊近鏡頭時那張疲憊不堪、鬍子拉碴、眼底布記血絲的臉;他那雙即使在睏倦中也顯得異常明亮的眼睛;還有那句帶著濃濃鼻音、含糊不清的抱怨——“還冇你家沙發舒服”。
這畫麵,這句話,像被按下了循環播放鍵,固執地在腦海裡盤旋,揮之不去。
嗡……”床頭櫃上的手機螢幕無聲地亮起,幽藍的光線在黑暗中割開一道口子。是朋友群的訊息提示,一條接一條地蹦出來,密集得像雨點。
「林舟
臥槽!舟哥!嶼哥剛在我們群裡鬼哭狼嚎,說他房間驚現巴掌大五彩奪命毒蜘蛛!嚇得他差點原地飛昇!這轉頭就給你打視頻?嘖嘖嘖……午夜驚魂變午夜情話專場了?」
「就是就是!舟老闆,嶼哥這深夜專屬電台隻為你一人開播啊?我們連個文字直播都混不上?」
「何止電台!這特麼是中p的真人直播!還帶睡前哄睡(鼾聲)服務!」
「陳嶼
嶼狗出來解釋!說好的兄弟群有福通享有難通當呢?有蜘蛛自已獨享驚嚇,轉頭就去找舟老闆求安慰?這雙標,冇眼看!/狗頭/狗頭」
「林老闆,這‘債主’的深夜騷擾費得翻倍收!精神損失費也加上!」
「我看嶼哥是嚇破膽了,急需舟老闆的‘安全感’充電吧?/壞笑」
「散了散了,人家這是跨越太平洋的專屬熱線,咱們彆當電燈泡!」
螢幕的光在林舟臉上明明滅滅,映出他依舊冇什麼表情的側臉。他冇解鎖,冇點開,甚至冇有多看一眼那些閃爍的調侃。隻是伸出手,精準地按下了側邊的物理靜音鍵,徹底掐滅了那惱人的提示光。然後翻了個身,背對著手機的方向,將臉埋進柔軟的枕頭裡。
林舟閉著眼,呼吸平穩,但思維卻異常清晰。朋友群裡的調侃像細小的飛蟲,在意識邊緣嗡嗡作響,最終被腦海中更強烈的畫麵覆蓋。那隻被陳嶼形容得天花亂墜的五彩蜘蛛,此刻在想象中變得無比滑稽,像一個蹩腳的、色彩過於飽和的道具。
它遠不如半年前,那個拖著個破舊行李箱、風塵仆仆、像隻莽撞又固執的大蜘蛛一樣,突然出現在他公寓門口,理直氣壯地說著“收留幾天,江湖救急”,然後不由分說就擠進他生活的傢夥來得煩人。
那隻“大蜘蛛”,此刻正在地球的另一端,在硬邦邦的床上,在可能還潛伏著真正小蜘蛛的房間裡,打著呼嚕,睡得人事不省。
黑暗裡,林舟幾不可聞地歎了口氣,那氣息最終消散在枕間。寂靜重新合攏,隻有那無聲的、跨越重洋的呼吸,彷彿還在枕邊縈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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