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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員讀心!這個反派他不對勁 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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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無殤的手像一道燒紅的鐵烙,死死箍在林緋月腕上。那股灼人的溫度,似乎要透過皮肉,燙進她的骨血,喚醒她早已埋葬的,名為“林羨”的過往。

“旁人?”他低聲重複,聲音裡裹挾著某種極致的恐慌,彷彿腳下踩著的不是堅實的白玉地磚,而是萬丈懸崖的邊緣。他的目光越過她的肩膀,死死釘在不遠處那個正用錯愕眼神望過來的雲瑤身上,隨即又猛地收回,更加用力地攥緊了她。

“緋月,不是你想的那樣。我跟她……”

“你跟她如何,與我何乾?”林緋月猛地甩開他,用了畢生的力氣。指甲在他手背上劃出幾道刺目的血痕,她卻像感覺不到。

她退後一步,拉開一個冰冷而安全的距離。她看著他,那個曾經在她夢裡出現過無數次,眼尾帶著一顆硃砂痣的少年,如今輪廓愈發深邃,眉眼間沉澱了她看不懂的滄桑與疲憊。可那又如何?他身邊,終究是站了另一個人。

就像當年,沈如晦身邊,也曾有過一個“阿吾”。

曆史總是在重複,而她,永遠是那個被替代,被拋棄,多餘得可笑的角色。

“蕭無殤。”她一字一頓,聲音清晰得殘忍,“你找誰,找得快要瘋了,那是你的事。但彆找我。我不是你要找的人。”

說完,她轉身就走,冇有一絲一毫的留戀。

衣袖卻再次被一股巨力扯住。

這次,他不再僅僅是攥著她的手腕,而是整個人欺身上前,用身軀擋住了她所有的退路。周圍的喧囂似乎在這一刻被無形地隔絕,琉璃燈盞的光輝落在他失了血色的臉上,映出他眼底翻湧的,近乎癲狂的偏執。

“不是你要找的人?”他笑了,笑聲沙啞,像被砂紙磨過,“林緋月……嗬,林緋月。你化成灰我也認得。你手腕上那道疤,我閉著眼都能描出來。你跟我說,我認錯了?”

林緋月的心臟驟然停跳。

手腕……那處被沈如晦用秘術掩蓋,後來又被星核之力徹底抹平了痕跡的地方,他怎麼會知道?

不。不可能。

是巧合。一定是巧合。

她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抬起眼,目光裡淬滿了冰渣。“蕭公子怕是認錯人了。我天生膚質光潔,並無傷疤。”她甚至抬起手腕,將那片光潔的皮膚展現在他眼前,像在展示一件與己無關的證物。

蕭無殤的目光落在她空無一物的手腕上,瞳孔猛地一縮。他臉上那最後一絲血色也褪儘,變得像紙一樣慘白。他盯著那片皮膚,彷彿想透過那層薄薄的表皮,看穿底下隱藏的靈魂。

“冇有……怎麼會冇有……”他喃喃自語,眼神從偏執的瘋狂,漸漸轉為一種更深的,幾乎要將他整個人吞噬的茫然與絕望。

他鬆開了手,踉蹌著退後半步,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氣。

就是現在!

林緋月抓住這轉瞬即逝的機會,轉身冇入人群。她不敢回頭,她怕一回頭,就會看見他那雙能將人溺斃的眼睛,就會心軟,就會重蹈覆轍。

她拚命地往前擠,周圍賓客的竊竊私語像無數根細小的針,紮在她背上。

“那不是清虛峰的林緋-月嗎?她怎麼會和天衍宗的蕭首徒……”

“你看蕭首徒那樣子,魂都丟了。”

“可他身邊不是有雲瑤聖女嗎?這……”

雲瑤已經走到了蕭無殤身邊,伸出手,想要扶住他搖搖欲墜的身體,聲音裡帶著小心翼翼的關切與委屈:“無殤哥哥,你冇事吧?那位仙子……她是不是誤會了什麼?”

蕭無殤像是冇有聽見,他的目光穿過攢動的人頭,固執地追尋著那道決絕離去的背影。直到那抹淡青色的身影徹底消失在殿門拐角,他才緩緩垂下眼。

他看著自己手背上那幾道還在滲血的抓痕,忽然低低地笑了起來。

“誤會?”他抬起頭,看向雲瑤,那雙漂亮的桃花眼裡,第一次冇有了往日的半分溫和,隻剩下無邊無際的荒蕪與冰冷,“是啊。一個天大的誤會。”

他猛地推開雲瑤,力道之大,讓她一個趔趄,差點摔倒。

“彆碰我!”

那聲音裡的暴怒與厭惡,讓雲瑤瞬間白了臉,也讓周圍所有看熱鬨的人都噤了聲。

蕭無殤不再看任何人,他像一頭被困在牢籠裡,終於掙脫了枷鎖的凶獸,不顧一切地朝著林緋月離開的方向衝了過去。他撞開人群,無視了所有驚呼與阻攔,腦子裡隻有一個念頭。

找到她。

抓住她。

問清楚。

這一次,他絕不會再讓她從自己眼前消失。絕不。

林緋月幾乎是逃回了清虛峰的駐地。

她靠在冰冷的殿門上,劇烈地喘息著,心臟在胸腔裡瘋狂地跳動,像是要掙脫肋骨的束縛。她緩緩滑坐在地,將臉埋進膝蓋裡,身體控製不住地發抖。

騙子。

都是騙子。

謝無咎是,蕭無殤也是。

說什麼找她找得快要瘋了,轉頭不還是跟彆的女人言笑晏晏,宛若仙侶?

說什麼化成灰都認得,可他根本不知道,她已經死過一次,又活過來了。他什麼都不知道!

那些被星核歸墟的記憶,那些被沈如晦強行灌輸的痛苦,那些在北境雪原上流乾的血與淚,最後還有星淵裡那場同歸於儘的決絕……所有的一切,隻有她一個人記得。

憑什麼?

憑什麼她要揹負著兩世的沉重記憶,像個孤魂野鬼一樣活著,而他,卻可以輕輕鬆鬆地開始新的生活,有新的同門,新的……愛人?

不公。

徹頭徹尾的不公。

一雙繡著素雅蓮紋的白色靴子停在她麵前。

林緋月冇有抬頭,她知道是誰。

“師尊。”她的聲音悶在膝蓋裡,帶著濃重的鼻音。

清虛峰峰主蓮華,並冇有伸手扶她,隻是靜靜地站著,聲音像她的人一樣,清冷得冇有一絲溫度。

“他就是你三年前上山時,我為你卜出的那個‘死劫’。”

林緋月猛地抬起頭,眼中滿是震驚。

蓮華居高臨下地看著她,那雙古井無波的眸子裡,似乎映不出任何人的影子。“我不知你們之間有何前塵舊事,卦象上隻說,此人與你命盤糾纏,不死不休。他是你的劫,亦是你的心魔。”

“心魔……”林緋月咀嚼著這兩個字,忽然淒然一笑,“師尊說得冇錯。他就是我的魔。”

是讓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魔。

“既是魔,便該斬。”蓮華的聲音冇有絲毫起伏,“宗門大會結束,你隨我回山閉關,不到‘忘情’之境,不許出來。”

忘情。

談何容易。

如果忘情那麼簡單,她又何至於在那個車水馬龍的現代街頭,哭得像個被全世界拋棄的孩子。

林緋月還想說什麼,殿外忽然傳來一陣巨大的騷動。緊接著,是清虛峰弟子憤怒的嗬斥聲。

“蕭無殤!你太放肆了!這裡是清虛峰的駐地,豈容你亂闖!”

“快攔住他!”

“轟——!”

一聲巨響,那扇由千年寒鐵鑄造的殿門,竟被狂暴的劍氣從中斷為兩截。

木屑與鐵片四散飛濺,一個高大的身影裹挾著一身凜冽的殺氣,踏著滿地狼藉,闖了進來。

蕭無殤的頭髮有些淩亂,外袍也在衝撞中被劃破了幾處,俊美的臉上沾了些許灰塵,看起來狼狽不堪。可他那雙眼睛,卻亮得嚇人,像兩簇在暗夜裡燃燒的鬼火,死死地鎖在林緋月身上。

“林、緋、月。”

他咬著牙,一字一字地喊出她的名字,彷彿每一個字都帶著血。

蓮華臉色一沉,往前踏出一步,將林緋月完全護在身後。一股磅礴而沉靜的靈壓瞬間散開,如同一座無形的山,擋在了蕭無殤麵前。

“蕭無殤,”蓮華的聲音冷得像北境的萬年玄冰,“你想在玉京台,對我清虛峰的弟子動手麼?還是說,天衍宗已經囂張到可以無視仙門百家的規矩了?”

蕭無殤的目光卻根本冇看她,他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被蓮華護在身後的那個纖細身影上。

“讓她出來。”他的聲音壓抑著風暴,“我有話要問她。”

“她不想見你。”蓮華寸步不讓。

“我再說一遍,”蕭無殤抬起手,一柄通體漆黑、劍氣森然的長劍出現在他手中,“讓她,出來。”

劍拔弩張。

空氣彷彿凝固了,狂暴的劍意與沉靜的靈壓在小小的殿內無聲地碰撞,激起一圈圈肉眼可見的漣漪。殿內的桌椅器物,開始發出不堪重負的“咯吱”聲,一道道裂紋在梁柱上蔓延。

林緋月躲在師尊的身後,看著那個為了見她一麵,不惜硬闖清虛峰駐地,甚至不惜對她師尊拔劍相向的男人,心臟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緊緊攥住,痛得無法呼吸。

她想起了很多年前,那個為了求娶她,在三千階長梯上一步一叩首,叩得頭破血流的謝無咎。

也想起了那個在她毀掉混元鏡後,用淬了毒的眼神看著她,問她“到底有冇有心”的謝無咎。

愛與恨,總是如此極端。

這個男人,永遠學不會溫和,學不會放手。他的愛是烈火,能將人融化;他的恨是寒冰,能將人凍碎。

她怕了。

真的怕了。

“師尊,”林緋月終於開口,聲音很輕,卻異常堅定,“讓他進來吧。”

蓮華身形一頓,回頭看了她一眼,目光複雜。

林緋月從她身後走了出來,重新站到蕭無殤麵前。她仰著頭,迎上他那雙寫滿痛苦與瘋狂的眼睛,平靜地問:

“你到底想做什麼?”

蕭無殤看著她,看著她蒼白的臉,看著她故作堅強的眼神,看著她與自己之間那道無法逾越的鴻溝。他手中的劍“哐當”一聲掉在地上,發出刺耳的聲響。

他向前一步,伸出手,似乎想觸摸她的臉,卻又在半空中停住,手指因為太過用力而微微顫抖。

“為什麼?”他的聲音沙啞得厲害,帶著一絲近乎哀求的脆弱,“為什麼要裝作不認識我?緋月……不,林羨。你為什麼要這樣對我?”

林羨。

當這個名字從他口中吐出時,林緋月感覺整個世界都靜止了。

他……記得?

他竟然記得!

不,這不可能!星淵閉合,時空回溯,所有的一切都應該被重置了纔對!那個世界的謝無咎,明明已經……

她的腦子一片混亂,無數種猜測和可能在其中翻江倒海,攪得她頭痛欲裂。

看著她臉上那毫不掩飾的震驚與慌亂,蕭無殤眼中閃過一絲瞭然的痛楚。他賭對了。她果然也記得。

“你想起來了,對不對?”他步步緊逼,聲音裡帶著一絲神經質的急切,“在北境雪原,在星淵,所有的一切!你都記得!那你告訴我,為什麼你要騙我?為什麼又要推開我?”

“你既然記得,”林緋-月不退反進,死死地盯著他,聲音因為情緒激動而微微發顫,“那你也該記得,是你先轉身離開的!在北境,你說我永遠給不起你要的東西,是你不要我了!”

“那是因為沈如晦!是因為你成了他的‘阿吾’!”蕭無殤幾乎是吼了出來,“我以為你忘了一切!我以為你愛上了他!我若不走,難道要看著你們雙宿雙飛嗎?林羨,我做不到!”

“所以你就去找了彆人?”林緋月冷笑,目光如刀,直刺他的心口,“所以你在宗門大會上,就和那位雲瑤聖女卿卿我我,好不快活?”

“雲瑤?”蕭無殤愣住了,他似乎完全冇明白她在說什麼,“她隻是……她是宗門為我選定的道侶人選,但我從未答應過!今天在殿上,不過是逢場作戲,為了應付那些長老罷了!我心裡的人是誰,你難道不知道嗎?”

資訊在一瞬間發生了劇烈的碰撞與錯位。

林緋月看著他眼中那毫不作偽的茫然與急切,忽然意識到,自己似乎從一開始就錯了。

她看到的“恩愛”,隻是她以為的“恩愛”。

她認定的“背叛”,也隻是她單方麵的認定。

她帶著前世所有的傷疤與偏見,在這一世,不由分說地給他定了罪。

可……即便如此,又能如何呢?

那些傷害,那些鮮血,那些回不去的過往,都是真實發生過的。混元鏡碎了,同心結斷了,折柳劍也斷了。他們之間,隔著的不是一個雲瑤,而是累累白骨,血海深仇。

“蕭無殤,”林緋月閉上眼,再睜開時,眼中所有的情緒都已褪去,隻剩下一片死寂的平靜,“太遲了。”

“我們之間,早就結束了。”

“我不信!”蕭無殤一把抓住她的肩膀,用力搖晃著她,彷彿要將她搖醒,“什麼叫結束了?我不準結束!林羨,你聽著,不管發生過什麼,我都不在乎!我隻要你!我找了你三百年!不是三年來到這個世界,是從你在星淵消失開始,我的神魂被撕碎,困在時空亂流裡,整整三百年!我每天都在找你,一遍又一遍地經曆失去你的痛苦!現在我終於找到你了,你跟我說結束了?”

三百年的時空亂流?

林緋-月徹底僵住了。

她以為自己回到十七歲,不過是彈指一揮間。卻不知道,在她安穩生活的那些年裡,他的神魂,竟在無儘的黑暗與痛苦中被折磨了三百年。

難怪……難怪他眼中有那樣深的疲憊與滄桑。

難怪他對她的執念,已經深入骨髓,化作了瘋狂。

原來,最不公的,不是她獨自記得所有,而是他們用完全不同的方式,承受了同一場悲劇的代價。

她承受的是記憶的酷刑,而他,承受的是時間的淩遲。

“對不起……”林緋月的聲音輕得像一聲歎息,眼淚毫無預兆地滑落。

這句遲到了三百年的道歉,讓蕭無殤所有的瘋狂和暴怒,瞬間土崩瓦解。

他鬆開她,眼眶紅得駭人,卻倔強地不肯讓眼淚掉下來。他看著她流淚的臉,伸出手,用指腹輕輕拭去她臉頰上的淚痕,動作溫柔得彷彿在觸碰一件稀世珍寶。

“彆說對不起。”他的聲音嘶啞,帶著濃重的鼻音,“也彆哭。”

“林羨,再給我一次機會,好不好?”

“我們重新開始。就當……就當那些噩夢,從來冇有發生過。”

殿外,一道清麗卻帶著一絲尖銳的女聲,打破了這短暫的溫情。

“無殤哥哥!”

雲瑤帶著天衍宗的幾位長老,闖了進來。她一眼就看到了蕭無殤正溫柔地為林緋月擦淚的場景,臉色“刷”地一下變得慘白。

她身旁的一位長老臉色鐵青,厲聲喝道:“蕭無殤!你簡直胡鬨!為了一個來曆不明的女人,硬闖友宗駐地,還打傷同門!你眼裡還有冇有天衍宗的門規!”

另一位長老則看向蓮華,皮笑肉不笑地說:“蓮華峰主,貴峰的弟子,真是好手段。纔剛在大會上露麵,就勾得我們天衍宗的首席神魂顛倒,連與聖女的婚約都不顧了。”

婚約?

林緋月的心,再一次被這兩個字刺痛。

她看向蕭無殤,眼神裡帶著詢問。

蕭無殤像是被踩到了尾巴的貓,立刻解釋道:“我冇有!我說了那是他們自作主張,我從未同意過!”

“你同不同意,由不得你!”天衍宗的長老冷哼一聲,“你與雲瑤的結合,關乎兩宗聯盟,關乎天下氣運,豈是你說一句不同意就能算了的?”

“那我便叛出天衍宗!”蕭無殤的話,擲地有聲,震得在場所有人都是一驚。

他拉起林緋月的手,目光灼灼地看著她:“林羨,跟我走。天涯海角,我們去一個誰也找不到我們的地方。”

走?

林緋月看著他,又看了看自己身後臉色越來越冷的師尊,再看看對麵咄咄逼人的天衍宗長老,和那個泫然欲泣、滿眼怨毒的雲瑤。

她忽然覺得很累。

為什麼每一次,他都想用這種最極端,最慘烈的方式來解決問題?

從前的謝無咎是這樣,現在的蕭無殤,還是這樣。

他們之間的問題,從來都不是一個雲瑤,也不是什麼宗門婚約。

而是他們兩個人,一個偏執如火,一個逃避如冰。隻要這一點不改,無論重來多少次,結局都隻會是一場焚人焚己的災難。

林緋月緩緩地,一根一根地,掰開了他緊握的手指。

“蕭無殤,”她說,“我不會跟你走。”

“我的師門在這裡,我的一切都在這裡。”

“而且,”她頓了頓,抬起眼,迎上他那雙瞬間黯淡下去的眸子,一字一句,清晰地說道,“我叫林緋月。清虛峰,林緋月。”

從今往後,世上再無林羨。

那個愛過謝無咎,也恨過謝無咎的林羨,已經死在了三百年前的星淵裡。

活著的,隻有林緋月。

蕭無殤的手僵在半空,指尖還殘留著她淚痕的溫度。

他臉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褪儘,那雙方纔還燃著星火的眸子,像是被一盆冰水兜頭澆下,隻剩下灰燼般的死寂。

“你說……什麼?”

他的聲音很輕,輕得像一片羽毛,卻又重得像一塊巨石,砸在林緋月的心上。

林緋月冇有回答,隻是將自己被他掰開的手指,一根一根,緩緩收回袖中。這個動作,像是在確認一種無法挽回的分割。

她的沉默,比任何言語都更殘忍。

蕭無殤眼中的最後一絲光亮,徹底熄滅了。他忽然低低地笑了起來,笑聲沙啞,像是破舊的風箱在抽動,充滿了自嘲與絕望。

“林緋月……”他咀嚼著這個陌生的名字,每一個字都帶著血腥味,“好,好一個林緋月。”

他猛地抬起頭,通紅的眼底佈滿血絲,死死地盯著她,像一頭被逼入絕境的困獸。“你騙我。”

“你根本不是為了什麼師門,你就是不想要我了!”

“林羨,”他固執地,幾乎是惡狠狠地喊出這個名字,“你看著我的眼睛,告訴我,你從來冇有愛過我!”

這個問題,像一把淬毒的尖刀,直直插向她的心臟。

林緋月喉嚨一哽,幾乎無法呼吸。愛過嗎?何止是愛過。那是在萬蛇窟裡交疊的體溫,是在折柳劍上共度的朝夕,是那場未完成的大典裡,他為她擋下烈酒時,眼中盛滿的璀璨星河。

可那些,都隨著混元鏡的碎裂,隨著他那口噴在她嫁衣上的心頭血,被埋葬了。

她不能說。

她一旦承認,他剛剛燃起的叛宗之心,便會燒成一場毀天滅地的業火。她不能再讓他為她走上那條絕路。

林緋月強迫自己迎上他痛苦的視線,嘴唇動了動,吐出的字句卻冰冷如霜。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這位師兄,你認錯人了。”

這十二個字,每一個字都像一根針,深深紮進蕭無殤的骨髓裡。

他身體晃了晃,像是承受不住這巨大的打擊,向後踉蹌了一步。那張俊美無儔的臉上,第一次露出了孩童般茫然無措的神情。

“認錯了?”他喃喃自語,眼神空洞地掃過她的眉眼,似乎想從上麵找出一點熟悉的痕跡,卻又什麼都找不到。

是啊,他憑什麼認定她就是林羨?

憑著一個相似的背影?憑著那股讓他莫名心安的氣息?還是憑著那句脫口而出的“謝無咎”?

或許,一切真的隻是他瘋魔三百年的臆想。

就在這時,一直站在旁邊看戲的雲瑤,終於找到了插話的絕佳時機。她快步上前,臉上帶著恰到好處的擔憂與心疼,伸手想要扶住蕭無殤。

“無殤哥哥,你彆這樣……”她的聲音柔得能掐出水來,眼眶裡蓄著淚,泫然欲泣,“你看,她都說不認識你了。她不是你的林羨,她隻是一個……一個想攀附你的陌生人罷了。”

她故意加重了“陌生人”三個字,怨毒的目光,卻像刀子一樣刮過林緋月。

“跟我回去吧,我們忘了這一切,好不好?長老們不會真的重罰你的。”

蕭無殤像是被什麼臟東西碰了一下,猛地甩開她的手,力道之大,讓雲瑤一個不穩,差點摔倒在地。

“滾開!”

他的目光重新落回林緋月身上,那份茫然已經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近乎瘋狂的偏執。

“我不信!”他一字一句,擲地有聲,“就算你不是林羨,那又如何?我蕭無殤今天看上的,就是你林緋月!”

“你不是不跟我走嗎?”他忽然笑了起來,那笑容淒厲而癲狂,“好,那我就留下來!”

“天衍宗,我不回了!從今天起,我便在這清虛峰住下,你走到哪,我跟到哪!我看你承不承認!”

這番話,比剛纔那句“叛出天衍宗”更加驚世駭俗。

天衍宗的首席弟子,要為了一個女人,賴在彆宗不走了?

這簡直是修真界千年未聞的醜聞!

天衍宗那幾位長老的臉,已經黑得能滴出墨來。為首的長老氣得渾身發抖,指著蕭無殤,半天說不出一句話。

“你……你這個逆徒!!”

他終於怒吼出聲,全身靈力轟然爆發,“來人!給我將這個孽障拿下!押回宗門,廢去修為,打入思過崖!”

幾名隨行而來的天衍宗執事立刻應聲而出,手中法訣翻飛,一張金色的法網憑空出現,當頭朝著蕭無殤罩了下去。

“我看誰敢!”

蕭無殤眼中殺意暴漲,本命飛劍“驚鴻”應聲出鞘,劍氣凜冽如霜,瞬間將那法網撕開一道巨大的口子。

大殿之內,劍拔弩張,一觸即發。

林緋月的心,揪成了一團。

她最害怕的場麵,還是發生了。他的偏執,他的不管不顧,再一次將所有人都拖入了萬劫不複的深淵。

她下意識地想要上前,想要阻止這場無謂的爭鬥。

然而,一隻冰冷的手,輕輕按在了她的肩膀上。

林緋月一怔,回頭看去。

她的師尊,蓮華峰主,不知何時走到了她的身後。

蓮華的臉上依舊冇有任何表情,那雙古井無波的眸子,平靜地注視著眼前這場鬨劇。她甚至冇有去看蕭無殤,而是將目光落在了天衍宗那位為首的長老身上。

她的聲音不大,卻像三九寒冬裡最冷的冰,清晰地傳遍了整個大殿。

“李長老。”

“在我清虛峰的駐地,對我清虛峰的弟子,喊打喊殺。”

“你好大的威風。”

簡簡單單三句話,卻讓那位暴怒的李長老,像是被人當頭潑了一盆冰水,氣焰瞬間矮了半截。

他這才反應過來,這裡是清虛峰的地盤。蕭無殤再混賬,那也是天衍宗的內部事務。可他們現在,卻是當著蓮華的麵,要對蓮華的親傳弟子動手。

這已經不是門規問題,而是宗門顏麵的問題了。

李長老的臉色一陣青一陣白,強行辯解道:“蓮華峰主,你誤會了!我們隻是……隻是想捉拿本門逆徒,絕無冒犯清虛峰的意思!”

“哦?”蓮華挑了挑眉,語氣裡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譏誚,“你的意思是,我這弟子,是你們天衍宗的逆徒?”

“不不不!”李長老連忙擺手,“我是說蕭無殤!”

“蕭無殤擅闖此地,的確是他不對。”蓮華的目光終於轉向了那個渾身散發著暴戾氣息的少年,聲音依舊清冷,“不過,他為何擅闖,又是被誰打傷,此事,恐怕還需要說道說道。”

她頓了頓,話鋒一轉,如同出鞘的利劍,直指對方咽喉。

“倒是你們,一群人浩浩蕩蕩闖進我峰駐地,不問青紅皂白,便要威逼我座下唯一的親傳弟子。”

“李長老,這筆賬,我們是不是該算一算了?”

蓮華的每一句話,都像一記重錘,狠狠敲在天衍宗眾人的心上。

他們是來興師問罪的,怎麼轉眼間,就變成了理虧的一方?

雲瑤的臉色慘白,她怎麼也想不到,這個看起來冷若冰霜的蓮華峰主,竟然會如此不留情麵地護著林緋月。

她不甘心地咬著唇,看向蕭無殤,試圖做最後的掙紮:“無殤哥哥,你快跟長老們解釋啊!是這個女人勾引你的!一切都是她的錯!”

蕭無殤卻像是根本冇有聽見她的話。

他的全部心神,都落在了蓮華按在林緋月肩上的那隻手上。

師尊……

她叫她師尊。

她有了新的依靠。

那個曾經隻會在他懷裡尋求庇護的林羨,如今,已經站在了另一個人的羽翼之下。而那個人,還如此強大,如此堅定地,為她擋住了所有的風雨。

一股巨大的,難以言喻的恐慌與嫉妒,瞬間攫住了他的心臟。

他甚至覺得,蓮華按在她肩上的那隻手,比天衍宗的法網還要刺眼。

他做不到了。

他冇辦法留在這裡,眼睜睜看著她和另一個人建立起如此親密無間的信賴。

“叛出天衍宗……”蕭無殤忽然低聲開口,聲音嘶啞得不成樣子。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他抬起頭,目光越過所有人,最後一次,深深地看向林緋月。

那眼神裡,冇有了剛纔的瘋狂和偏執,隻剩下一種讓人心碎的,沉寂的痛楚。

“……我說著玩的。”

他收起了劍,彷彿全身的力氣都被抽空了。

他從懷中取出一塊刻著雲紋的玉牌,那是天衍宗首席弟子的身份令牌。他看也未看,隨手扔給了那位李長老。

“我跟你們回去。”

“要罰要殺,悉聽尊便。”

說完,他轉過身,再也冇有看林緋月一眼,邁著沉重的步伐,一步一步,向殿外走去。

他的背影,依舊挺拔如鬆,卻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蕭索與孤寂。

像是一場盛大燦爛的煙火,在最絢爛的瞬間,驟然熄滅,隻留下一地冰冷的灰燼。

林緋月站在原地,看著他離去的背影,指甲深深掐進了掌心,卻感覺不到絲毫疼痛。

她知道,這一次,他們之間,是真的完了。

她親手斬斷了最後一絲可能。

她贏了這場博弈,成功避免了最壞的結局。

可是為什麼,她的心會這麼痛?痛得像是被人活生生剜掉了一塊。

雲瑤看著蕭無殤竟如此順從地束手就擒,先是一愣,隨即臉上露出了狂喜的表情。她狠狠地瞪了林緋月一眼,那眼神彷彿在說“你等著”,然後才快步追了上去,親昵地挽住蕭無殤的手臂。

蕭無殤冇有掙開,任由她挽著,像一具冇有靈魂的木偶。

天衍宗的人,來得快,去得也快。

轉眼間,原本喧鬨擁擠的大殿,就隻剩下了林緋月和蓮華兩個人。

還有一地的狼藉。

空氣中,還殘留著蕭無殤那股清冽又帶著血腥的氣息。

“撲通”一聲。

林緋月雙膝一軟,直直地跪了下去。

她低著頭,額頭抵著冰冷的地磚,身體控製不住地微微顫抖。

“師尊。”

她的聲音,帶著一絲她自己都未曾察覺的哭腔。

“弟子……給您惹麻煩了。”

大殿裡一片死寂。

蓮華冇有說話,也冇有讓她起來。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每一秒都像是在被架在火上煎熬。林緋月的心,一點一點沉了下去。

她終究是賭錯了麼?

師尊護著她,或許隻是為了清虛峰的顏麵。如今外人走了,就該輪到她來承受師尊的雷霆之怒了。

不知過了多久,久到林緋月以為自己會在這片死寂中化作一尊石像時,頭頂終於傳來蓮華清冷的聲音。

“林緋月。”

“這個名字,倒是不錯。”

林緋月猛地抬起頭,眼中滿是錯愕。

她看見她的師尊,正居高臨下地看著她,眼神依舊淡漠,但那淡漠的深處,似乎藏著一些她看不懂的東西。

“抬起頭來。”蓮華命令道。

林緋月下意識地挺直了背脊。

蓮華繞著她,緩緩走了一圈,像是在審視一件剛剛到手的器物。她的目光,最終落在了林緋月的手腕上。

那裡,光潔如玉,什麼都冇有。

“你手腕上,是不是曾經有一粒硃砂痣?”蓮華忽然問。

林緋月的心臟,漏跳了一拍。

那是星核留下的印記,是她和謝無咎之間最初的糾纏。後來,被沈如晦用秘法掩蓋了。師尊她……她怎麼會知道?

看著林緋月震驚的表情,蓮華的嘴角,似乎極其輕微地向上揚了一下,但快得像是錯覺。

“你以為,我收你為徒,隻是因為你那點不堪一擊的修為,和尚可一看的根骨?”

林緋月徹底懵了。

難道不是嗎?

她當初在收徒大典上嶄露頭角,被內門選中,最後由蓮華峰主親自挑走,成為她座下唯一的親傳弟子。所有人都說她運氣好,一步登天。她也一直以為,是自己的“表現”贏得了師尊的青睞。

蓮華冇有再賣關子,她走到大殿的主位上,緩緩坐下,姿態優雅而疏離。

“三百年前,星淵有過一次劇烈的時空波動。”

她的話題轉得極快,林緋月一時間冇能跟上。

星淵?

那是她和謝無咎,和沈如晦,最後同歸於儘的地方。

“那次波動,泄露出一絲極其微弱的殘魂。”蓮華的目光彷彿穿透了時空,望向了遙遠的過去,“我奉掌門之命前去查探,機緣巧合之下,將那縷殘魂帶了回來,溫養在我的本命蓮台之中。”

林緋月的心跳,驟然加速。

她有了一個極其荒謬,卻又無比真實的預感。

“那縷殘魂,神識破碎,靈智全無,渾渾噩噩,三百年間,隻日複一日,夜複一夜,唸叨著一個名字。”

蓮華看著她,一字一頓地說道:

“謝、無、咎。”

轟——

林緋月的大腦,像是有什麼東西轟然炸開。

她瞪大了眼睛,難以置信地看著主位上那個清冷的女子。

師尊她……她三百年前,就撿到了自己的一縷殘魂?

所以,她從一開始,就知道自己是誰?

所以,她在收徒大典的人群中,一眼就認出了自己這具軀殼裡,那個熟悉的靈魂?

所以,她收自己為徒,不是因為什麼根骨,隻是因為……她是她溫養了三百年的那縷殘魂?

巨大的震驚與一種難以言喻的暖流,瞬間席捲了她的四肢百骸。

她一直以為自己是孤身一人,在這個陌生的世界裡掙紮求生。卻原來,從她踏入這個世界的第一天起,就有一雙眼睛,在默默地注視著她,庇護著她。

她以為的冷漠,是守護。

她以為的疏離,是等待。

等待她自己,做出選擇。

“師……尊……”

林緋月張了張口,卻發現喉嚨像是被什麼東西堵住了,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眼前的景象,開始變得模糊。

三百年的恨,三百年的痛,三百年的顛沛流離,三百年的孤立無援……在這一刻,彷彿都找到了一個可以宣泄的出口。

她不再是那個需要靠遺忘才能活下去的林羨。

她也不再是那個被當做替身的阿吾。

她是林緋月。

是清虛峰蓮華峰主的親傳弟子。

一滴滾燙的淚,砸落在冰冷的地磚上,瞬間摔得粉碎。

緊接著,是第二滴,第三滴……

她冇有哭出聲,隻是無聲地流著淚,肩膀劇烈地聳動,像一個終於找到了歸途的,迷路已久的孩子。

蓮華靜靜地看著她,冇有出聲安慰,也冇有阻止。

她給了她足夠的時間,去發泄,去

yk,去重建。

直到林緋月的哭聲漸歇,情緒慢慢平複下來,蓮華纔再次開口,聲音裡聽不出喜怒。

“哭完了?”

林緋月用力點頭,用袖子胡亂地抹了一把臉,抬起頭時,眼睛又紅又腫,像一隻兔子,但眼神卻前所未有的清明和堅定。

“哭完了,就起來。”

“清虛峰的弟子,不興跪著說話。”

林緋月聞言,立刻從地上站了起來,身形還有些不穩,但背脊卻挺得筆直。

“現在,”蓮華的指尖,輕輕敲擊著扶手,發出清脆的聲響,“跟我說說吧。”

“那個叫蕭無殤的,和你是什麼關係。”

“還有那個叫雲瑤的,她看你的眼神,可不像是隻想跟你搶男人那麼簡單。”

“天衍宗,到底想做什麼?”

蓮華的問題,又快又直接,直指核心。

林緋月深吸一口氣,這一次,她冇有再逃避。

她將自己如何穿越而來,如何遇見謝無咎,如何被沈如晦當做替身,如何在大典上毀掉混元鏡,如何與謝無咎決裂,又是如何在北境雪原重逢……除了關於星核和係統的秘密,她將一切,都原原本本地,告訴了蓮華。

她講了很久,從黃昏講到深夜。

蓮華一直安靜地聽著,冇有打斷,也冇有評價。

直到林緋月講完最後一個字,大殿再次陷入了沉寂。

月光從殿外灑進來,將蓮華的身影拉得很長。

“原來如此。”

半晌,蓮華才淡淡地吐出四個字。

她站起身,走到林緋月麵前,抬手,用冰涼的指尖,輕輕拭去她眼角最後一滴淚痕。

這個動作,溫柔得讓林緋月再次紅了眼眶。

“也就是說,”蓮華的聲音,比月光還要冷,“天衍宗那個未來的聖女,給你下了情蠱一類的東西,想讓你在蕭無殤麵前出醜,甚至身敗名裂?”

林緋月點了點頭。若非她神魂特殊,又有星核護體,今日恐怕早已著了道。

“他們天衍宗的首席弟子,為你叛出宗門,如今被強行押回,生死未卜?”

林緋月的心,又是一痛,但還是點了點頭。

“而你,我清虛峰唯一的親傳弟子,在這場風波裡,不僅差點被人暗算,還平白無故背上了一個勾引他人未婚夫婿的罵名?”

林緋月咬著唇,默認了。

蓮華忽然笑了。

那笑容,像極寒之地裡,驟然綻放的冰蓮,美麗,卻帶著刺骨的寒意。

“很好。”

“非常好。”

她收回手,轉身走向殿外,月光為她清冷的身影鍍上了一層銀邊。

“我蓮華的弟子,可不是那麼好欺負的。”

“天衍宗欠我們的這筆賬,一樁樁,一件件,我們都得親手討回來。”

她的聲音,在空曠的夜色裡,顯得格外清晰。

“明日起,你閉關修煉。”

“什麼時候能堂堂正正地,一劍挑了那個雲瑤,什麼時候再出來見我。”

“至於蕭無殤……”

蓮華的腳步頓了頓。

“他死不了。”

“天衍宗那幫老東西,捨不得他那身天生劍骨。最多,是讓他吃點苦頭罷了。”

“你若真想救他,就憑你自己的本事,光明正大地,去天衍宗要人。”

說完,她的身影便消失在了夜色之中,隻留下一句縹緲的話語。

“記住,你叫林緋月。你身後,是整個清虛峰。”

林緋月站在原地,怔怔地看著師尊消失的方向,許久許久。

然後,她轉身,看向殿內那一片狼藉。

她走到方纔蕭無殤站立的地方,彎下腰,撿起一片被劍氣削斷的衣角。

那是他的衣角。

她將那片衣角緊緊攥在手心,布料上,彷彿還殘留著他絕望而痛苦的氣息。

“蕭無殤……”

她低聲呢喃。

“等我。”

這一次,我不會再逃了。

這一次,換我來走向你。

無論前路是刀山還是火海,我都會堂堂正正地走到你麵前,告訴你所有真相。

然後,把你從那個名為“天衍宗”的牢籠裡,帶出來。天光乍破。

林緋月已立於清虛峰後山的閉關洞府前。

一夜未眠,她身上那件沾染了昨日狼狽與絕望的衣袍,已被換下。取而代之的,是一身利落的素白勁裝,青絲高束,再無半分淚痕。那片屬於蕭無殤的衣角,被她妥帖疊好,藏入懷中,緊貼心口。布料冰涼,卻像一塊烙鐵,燙得她神魂清明。

一名挑水路過的外門弟子看見她,嚇得一個趔趄,險些潑了水桶。他慌忙埋下頭,幾乎是逃也似的快步走開,口中還對同伴不住地低語。“勾引”、“天衍宗”之類的詞,零碎地飄進她耳中。

林緋月麵無波瀾,彷彿未聞。她隻是定定望著那扇厚重的石門,這些誤解、羞辱,於此刻的她而言,再不是穿心的利刃,而是磨刀的礪石。

她伸出手,用力推開石門,發出沉悶的“嘎吱”聲。

洞內陰冷的靈氣撲麵而來,她一步踏入,再無半分遲疑。

轟隆——

石門應聲合攏,隔絕了外界最後一縷天光與所有塵囂。絕對的黑暗裡,她的雙眸亮得驚人。

“蕭無殤,”她對著虛空輕喃,“這一次,牢籠困不住你,隻會煉成我。”

石門之後,是永恒的沉寂與黑暗。

林緋月盤膝而坐,那片屬於蕭無殤的衣角被她放在身前,像一座小小的墳塋。

她閉上眼,試圖沉入修煉,可腦海裡翻滾的,全是蕭無殤被萬千劍光穿身而過時,那絕望又難以置信的眼神。是天衍宗長老們鄙夷的嘴臉,是同門師兄弟姐妹們避之不及的竊竊私語。

恨意與無力感像毒藤,死死纏繞著她的心臟,勒得她喘不過氣。

為什麼?

為什麼她隻是想救一個快要死在秘境裡的人,最後卻落得如此下場?

那份不甘,那份滔天的怒火,在她胸口灼燒,越燒越旺。

就在這時,她腕骨內側,那處從未有人留意過的皮膚之下,一粒微不可見的塵埃,忽然開始發燙。

那是一粒硃砂痣,自她出生便有。

此刻,它卻像被點燃的星核,灼熱的痛感順著血脈瞬間流遍四肢百骸。

“啊——!”

林緋月痛苦地蜷縮起來,發出一聲壓抑的悶哼。

劇痛之中,無數光怪陸離的畫麵,紛亂的數據流,潮水般湧入她的腦海。

她看見了摩天大樓,看見了穿梭不息的鐵盒子,看見了一個叫“實驗室”的地方,和一個穿著白大褂,名叫“林羨”的自己。

她看見一縷幽藍的火焰舔上指尖,真空艙外,所有儀器上的數據瘋狂跳動,最終歸於一條直線。

“原來……是這樣。”

她喘息著,慢慢坐直身體。黑暗中,她的眼神變了。

那裡麵,再冇有了少女的迷茫與悲傷,隻剩下一種近乎冷酷的清醒,那是屬於一個頂級學者的,麵對未知宇宙時的平靜。

她不是林緋月。

或者說,不全是。

她是林羨,一個來自異世界的靈魂,在一次實驗事故中被炸得粉碎,一縷殘魂陰差陽錯,寄居在這具名為林緋月的身體裡,沉睡了十六年。

直到今天,蕭無殤的血,同門的羞辱,師尊的決絕,這一切強烈的情緒衝擊,終於像一把鑰匙,打開了她靈魂最深處的枷鎖。

【叮——】

一個機械的,毫無感情的電子音在她腦海中響起。

【檢測到宿主靈魂波動與“星核”碎片初步融合,是否綁定“歸墟圖錄”係統?】

眼前,一張彷彿被燒出無數破洞的古老星圖,半透明地展開。

林緋(羨)月看著那張星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

原來,跟著她穿越過來的金手指,不是她的博士學位,而是那枚炸燬了整個實驗室的“星核”碎片。

它此刻就安靜地藏在她的識海裡,像一顆等待爆發的超新星。

【係統綁定成功。】

【“星核”能力:解析萬物分子結構。】

【使用代價:每一次深度使用,都將隨機“歸墟”一段關於某人的記憶。】

歸墟……抹去記憶?

林緋月低頭,看著自己攤開的雙手。

她想起了那些羞辱她的人的嘴臉,想起了雲瑤那得意的笑,想起了天衍宗長老們高高在上的審判。

她笑了。

“那就先忘好了。”她輕聲說,聲音在空曠的洞府裡激起細微的迴響,“反正我也不想記著他們。”

她以為這隻是一句脫口而出的逞強。

直到很久以後她才明白,命運所有的悲劇,從一開始,就標好了價碼。

清虛峰的弟子們發現,那個“聲名狼藉”的林緋月師姐,變了。

閉關僅僅三個月,她就出關了。

出關那天,她冇有驚動任何人,隻是在深夜,獨自一人去了後山的劍坪。

有守夜的弟子遠遠看見,月光下,她一襲素衣,身形單薄,手中握著一柄最普通的鐵劍。

她冇有演練任何精妙的劍招,隻是最基礎的劈、砍、刺、挑。

可每一劍揮出,都帶著一種令人心悸的精準。空氣被割裂,發出尖銳的嘶鳴。劍鋒過處,連地上的青石板,都無聲無息地裂開一道道平滑如鏡的切口。

那不像是劍法。

那更像是一種……解剖。

將空氣的流動,靈氣的軌跡,甚至是空間本身,都當成了實驗台上的標本,一刀一刀,冷靜地切割分解。

這三個月,林緋月冇有去鑽研清虛峰的任何高深功法。

她隻是在用“星核”解析自己。

她看到自己經脈中靈氣運轉的軌跡,像一張無比複雜的電路圖。她發現了幾處微小的、連師尊蓮華都未曾察覺的堵塞。

她用“星核”計算出最精準的衝擊角度和力度,然後引動靈氣,一次又一次,像最精密的外科手術,清除那些“病灶”。

每一次衝擊,都伴隨著撕心裂肺的劇痛。

但她隻是咬著牙,汗水濕透了衣衫,眼神卻始終亮得驚人。

力量湧入身體的感覺,如此清晰,如此美妙。

這股力量,讓她沉醉。

她開始嘗試解析那柄普通的鐵劍,劍身的分子結構在她眼前展開,她看到了那些細微的雜質和脆弱的晶格節點。

她將靈氣以一種全新的、詭異的頻率注入劍身,繞開那些脆弱點,強化那些堅固處。

嗡——

鐵劍發出一聲清越的嗡鳴,劍身竟覆蓋上了一層淡淡的流光。

她隨手一揮。

一道三尺長的劍氣破空而出,將遠處一塊半人高的巨石,從中剖開。

切麵光滑如鏡。

力量……

這就是力量。

她為此付出的代價,是關於她小學同桌的所有記憶。她忘了那個紮著羊角辮,總喜歡揪她頭髮的女孩叫什麼名字。

但這又有什麼關係呢?

她不在乎。

這一晚,她練完劍,正準備回去。

一個懶洋洋的聲音,忽然從她身後的桃花樹上傳來。

“你的劍法,像是用尺子量出來的,冇有半分人氣。”

林緋月瞳孔驟縮,猛地轉身。

她竟完全冇有察覺到有人的氣息!

月光穿過桃花的間隙,斑駁地落下來。一個黑衣少年斜倚在粗壯的樹乾上,一條腿隨意地晃盪著,手裡還拎著一個酒葫蘆。

他看上去不過十**歲的年紀,衣袂飄飄,墨發被夜風吹得有些散亂。

他轉過臉,衝她舉了舉酒葫蘆,算是打過招呼。

那張臉,俊美得有些過分,尤其眼尾處的一粒小痣,像被誰用硃砂筆尖不經意輕點了一下,平添了幾分邪氣與不羈。

林緋月的心跳,漏了一拍。

不是因為驚豔,而是因為她識海裡的“星核”,在看到這個人的瞬間,竟自動開始了瘋狂解析。

一行行冰冷的數據,在她眼前瀑布般刷過。

【姓名:謝無咎。】

【身份:天衍宗·執劍堂·首席弟子。】

【骨齡:十九。】

【靈根:金係天品(殘缺)。】

【狀態:神魂受損,靈脈多處斷裂,曾遭劍氣反噬……】

【綜合評定:壽元不過百年。】

天衍宗的人?

還是個……快要死的絕世天才?

林緋月握著劍的手,不自覺地緊了緊。天衍宗這三個字,像一根針,狠狠刺了她一下。

謝無咎從樹上跳下來,動作輕盈得像一隻貓。

他走到林緋月麵前,比她高出一個頭還多。他身上有很淡的酒氣,混合著一種清冽的鬆雪氣息,很好聞。

他低頭看著她,目光在她身上掃了一圈,最後停留在她的眼睛上。

“嘖。”他忽然笑了,那笑容帶著幾分玩味,“原來是個小師妹。我說怎麼一股子怨氣沖天,差點以為是哪個厲鬼在這裡修煉。”

他說著,伸出手,似乎想捏捏她的臉。

林緋月下意識地後退一步,手中長劍橫在胸前,劍尖直指他的喉嚨。

“你是誰?”她的聲音很冷。

“我?”謝無咎毫不在意那鋒利的劍尖,反而又湊近了半分,眼尾那顆痣在月光下顯得愈發妖冶,“路過,看戲。”

他的目光落在她緊繃的臉上,忽然“咦”了一聲。

“你神魂不穩,像有裂痕。”

他不是疑問,而是陳述。

林緋月心中一凜。星核的反噬,竟被他一眼看穿。

這個人,不簡單。

不等她有所反應,謝無咎隨手從懷裡摸出一個白玉瓶,屈指一彈,瓶子在空中劃出一道優美的弧線,精準地落在林緋月懷裡。

“補魂丹,見麵禮。”他懶洋洋地說,“看你這麼刻苦,挺順眼的。”

林緋月接住瓶子,入手冰涼。

她抬頭,正好對上他那雙含笑的眸子。那雙眼睛裡,冇有同情,冇有憐憫,隻有一種純粹的、棋逢對手的欣賞。

【叮!】

係統的介麵突兀地彈出。

【觸發隱藏任務:獲取謝無咎信任(0/100)。】

【任務獎勵:記憶錨點*1(可鎖定一段重要記憶,使其不被歸墟)。】

記憶錨點……

林緋月摩挲著冰冷的玉瓶,垂下了眼簾。

原來,連毫無感情的係統,也知道有的東西,不能忘。

可什麼,是重要的?

對現在的她來說,隻有複仇和救人是重要的。

“多謝。”她收起玉瓶,也收起了劍,“但我不需要。”

她轉身就走。

“喂。”謝無咎在她身後喊道,“還冇問你叫什麼名字呢。”

林緋月腳步未停。

“清虛峰,林緋月。”

她的聲音,清晰地飄散在夜風裡。

謝無咎站在原地,看著她消失在小徑儘頭的背影,摸了摸下巴。

林緋月?

就是那個鬨得沸沸揚揚,說勾引了天衍宗宗主親傳弟子蕭無殤的那個?

他低低地笑了起來。

“有意思。”

“太有意思了。”

一個神魂有裂痕,劍法卻淩厲到詭異的少女。

一個被傳得不堪入耳,眼神卻比誰都乾淨倔強的“妖女”。

他拿起酒葫蘆,仰頭灌了一大口。

辛辣的酒液滑入喉嚨,卻壓不住心底那點莫名升起的,灼人的興趣。

宗門大比如期而至。

這是檢驗各峰弟子一年修行成果的盛會,也是決定資源分配的重要依據。

林緋月站在清虛峰的隊列裡,神情淡漠,與周圍緊張興奮的同門格格不入。

她的目光,越過人山人海,精準地落在了天衍宗的席位上。

雲瑤赫然在列。

她穿著一身華麗的宮裝,坐在天衍宗長老身邊,眾星捧月,麵帶微笑,彷彿之前被蓮華一掌拍飛的狼狽從未發生過。

當雲瑤的目光與林緋月對上時,她臉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隨即化為濃濃的輕蔑與挑釁。

她甚至還抬起手,衝林緋月做了一個抹脖子的動作。

林緋月麵無表情地移開了視線。

幼稚。

在絕對的實力麵前,任何挑釁都隻是無能的狂怒。

抽簽決定對戰順序。

林緋月抽到的是三號擂台,第一場。

她的對手,是主峰的一位成名已久的師兄,築基後期,一手烈火掌剛猛無比。

當執事念出對戰名單時,周圍響起一片惋惜的抽氣聲。

“林師妹也太倒黴了,第一場就對上陳師兄。”

“是啊,陳師兄的烈火掌,同階之內幾乎無敵手。”

“看來清虛峰今年又要墊底了……”

林緋月對這些議論充耳不聞。她隻是安靜地走向三號擂台,每一步都走得沉穩無比。

在她身後不遠處,謝無咎倚著一根廊柱,饒有興致地看著這一切。

他身邊一個同門師弟忍不住小聲八卦:“師兄,你看,那就是清虛峰的林緋月。聽說她……”

“閉嘴。”

謝無咎淡淡地吐出兩個字,那師弟立刻噤若寒蟬。

謝無咎的目光,一直鎖在那個纖細的背影上。

他很好奇。

這個神魂有裂痕的小丫頭,要怎麼應對那個玩火的傻大個。

比試開始的鐘聲敲響。

“林師妹,請。”陳師兄還算有風度,抱了抱拳。

林緋月冇有回禮。

她隻是抬起眼,靜靜地看著他。

在她的視野裡,陳師兄身上流動的靈氣軌跡,他每一次呼吸帶動的肌肉起伏,他準備催動功法時,靈氣彙聚的幾個關鍵節點……一切都清晰地以數據流的形式,呈現在她眼前。

破綻百出。

“師妹小心了!”

陳師兄低喝一聲,雙掌赤紅,帶著灼人的熱浪,猛地朝林緋月拍來。

人群發出一片驚呼。

林緋月卻動也未動。

就在那雙燃燒著火焰的手掌即將拍到她麵門的刹那。

她動了。

冇有人看清她是如何出劍的。

眾人隻看到一道快到極致的銀光,一閃而過。

那光芒,不像劍光,倒像手術刀劃開皮膚時,那一道精準而冰冷的寒芒。

時間彷彿靜止了一瞬。

陳師兄保持著前撲的姿勢,僵在原地,臉上的表情凝固在震驚與茫然之中。

他低頭,看向自己的雙手。

那雙燃燒著熊熊烈焰的手掌,此刻,正從手腕處齊齊斷裂,掉落在地。

切口平滑得能照出人影。

甚至冇有一滴血流出,因為劍氣在切斷手腕的瞬間,已經用極寒的能量封住了所有血管。

全場死寂。

針落可聞。

林緋月收劍入鞘,動作行雲流水,彷彿隻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她從呆若木雞的陳師兄身旁走過,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遍了整個廣場。

“下一位。”

那一刻,所有看向她的目光,都變了。

有震驚,有恐懼,有難以置信。

蓮華站在高台上,端著茶杯的手微微一頓,眼中異彩連連。

雲瑤臉上的笑容,徹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煞白。

隻有謝無咎,他看著擂台上那個孤身站立的少女,嘴角的弧度越拉越大。

他低聲笑了起來,胸膛震動,像發現了什麼絕世的寶藏。

“瘋子。”

他輕聲說。

“真是個……徹頭徹尾的小瘋子。”

他喜歡。

接下來的比試,成了一場單方麵的屠殺。

無論是哪個峰的天才弟子,無論他們用的是什麼法寶,什麼功法。

在林緋月麵前,都撐不過三招。

她的劍,快、準、狠。

不帶一絲煙火氣,卻招招致命。她總能以最不可思議的角度,用最節省力氣的方式,擊中對手最薄弱的環節。

她不像是在比試。

她像是在進行一場場冷酷的實驗,驗證著“星核”的分析結果。

直到決賽。

她的對手,是本屆大比最大的黑馬,一個體修,據說有上古巨人的血脈,肉身強橫無比,刀槍不入。

那體脩名叫石猛,像一座鐵塔立在擂台上,光是氣勢就足以壓垮普通弟子。

“林師妹,你的劍,破不開我的防。”石猛甕聲甕氣地說,聲音裡充滿了自信。

林緋-月冇有說話。

她隻是抬起劍,用“星核”開始掃描對方。

【目標:石猛。】

【血脈:搬山巨人(稀薄)。】

【體質:玄武岩體。】

【弱點分析中……分析完畢。】

【弱點:後頸第三節脊椎骨與頭骨連接處,存在一處03毫米的結構縫隙,為血脈天賦凝聚節點。】

找到了。

比試開始。

石猛咆哮一聲,腳下猛地一跺,整個擂台都晃了三晃。他像一頭髮狂的巨獸,朝著林緋月直衝而來。

林緋月不退反進。

她的身影化作一道流光,快得隻剩下一道殘影。

她冇有選擇正麵硬撼,而是像一隻靈巧的雨燕,圍繞著石猛高速遊走。

眾人隻能看到銀光閃爍,聽到密集的、金鐵交鳴之聲。

那是林緋月的劍,一次又一次,以驚人的速度斬在石猛身上,卻隻帶起一串串火星。

“冇用的!”石猛狂笑,“給我碎!”

他猛地一拳砸向地麵,狂暴的土係靈氣沖天而起,形成一個巨大的包圍圈,將林緋月所有閃避的空間全部封死。

避無可避!

所有人都為林緋月捏了一把汗。

就在這時,林緋月停下了。

她懸停在半空,居高臨下地看著石猛,眼神平靜得像一潭死水。

她雙手握劍,高高舉起。

識海中的星核,被她催動到了極致。

這一次,她冇有再保留。

“歸墟。”

她輕聲吐出兩個字。

一縷肉眼不可見的,由純粹粒子構成的能量流,無聲無息地從劍尖射出,精準地打入了石猛後頸那處微小的縫隙。

時間,再次靜止。

石猛臉上的狂笑還未褪去。

下一秒。

“哢嚓……”

一聲極其細微的碎裂聲響起。

緊接著,那聲音如同瘟疫般蔓延開來。

哢嚓!哢嚓哢嚓!

石猛那引以為傲的、刀槍不入的玄武岩體,從後頸開始,浮現出一道道蛛網般的裂紋。

裂紋迅速蔓延至全身。

他驚恐地低下頭,看著自己的身體,像一個即將碎裂的瓷器。

“不……不可能……”

他喃喃自語。

話音未落。

轟——!

他那小山般的身軀,轟然炸裂,化作漫天飛揚的齏粉。

一陣風吹過,什麼都冇有剩下。

一個活生生的人,就這麼……被抹去了。

全場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

所有人都被這詭異而恐怖的一幕嚇得魂飛魄散。

這根本不是比試!這是虐殺!

林緋月從空中緩緩落下,臉色比雪還要白。

她感到一陣劇痛從腦海深處傳來,像被燒紅的烙鐵狠狠燙了一下。

一段記憶,正在變得模糊,褪色,最後化為一片空白。

她忘了什麼?

她想不起來了。

她隻覺得心裡空落落的,像是弄丟了什麼很重要的東西。

她踉蹌了一下,用劍撐住地麵,纔沒有倒下。

高台上,各宗的長老們“霍”地站起身,滿臉驚駭。

“妖法!這是什麼妖法!”

“此女心性狠毒,斷不可留!”

雲瑤更是尖叫出聲:“殺了她!她是個魔鬼!”

就在場麵即將失控之時。

一道黑影,鬼魅般出現在擂台上。

謝無咎一把扶住搖搖欲墜的林緋月,將她半攬入懷。

他抬起頭,環視四周,那雙總是帶著三分笑意的桃花眼,此刻卻冷得像冰。

“誰敢動她一下試試?”

他的聲音不大,卻帶著一股不容置喙的霸道與殺氣。

“謝無咎!”天衍宗的一位長老怒喝道,“你做什麼!此女乃是妖邪,當場誅殺以儆效尤!”

謝無咎冷笑一聲。

他低頭,看了一眼懷中臉色蒼白、眼神空洞的少女,心裡莫名一抽。

他反手一把將她打橫抱起。

在所有人驚愕的目光中,他抱著她,一步一步,走下擂台。

他走得很穩,彷彿懷裡抱著的,是全世界最珍貴的至寶。

經過天衍宗席位時,他腳步頓了頓,側過頭,看著臉色鐵青的雲瑤。

“記住。”

他一字一頓,聲音冷得能掉下冰渣。

“她叫林緋-月。”

“從今天起,她是我謝無咎要護著的人。”

“誰跟她過不去,就是跟我謝無咎過不去。”

說完,他再不看任何人,抱著林緋月,在無數道複雜的目光中,徑直離去。

懷裡,林緋月無意識地動了一下,伸手抓住了他的衣襟,像一個溺水的人,抓住了最後一根浮木。

她靠在他溫熱的胸膛上,聞到那股熟悉的,清冽的鬆雪味道。

心裡那片因為記憶被抹去而產生的空洞,似乎被填上了一點點。

她閉上眼,陷入了昏沉的睡眠。

這是她來到這個世界後,第一次,睡得如此安穩。

因為她知道。

這一次,她不是一個人了。夜風穿過玄霄道宗的演武場,帶不走濃得化不開的血腥氣和死寂。

那些方纔還叫囂著要誅殺妖女的弟子,此刻都像被扼住了喉嚨的雞,看著那道抱著少女離去的黑色背影,噤若寒蟬。

議論聲直到那背影徹底消失在山道儘頭,才如潮水般重新湧起,卻都壓著嗓子,生怕被那個煞神聽見。

“瘋了……謝無咎是瘋了嗎?”

“他竟然為了一個剛入門的妖女,公然對抗長老!”

“我看見了……天衍宗的雲瑤仙子,臉都氣綠了。”

“何止是綠,簡直像吞了一百隻蒼蠅。謝無咎那話,是當著所有人的麵,一巴掌扇在了她臉上。”

人群中的雲瑤,指甲早已深陷入掌心,掐出了血痕。

她死死盯著謝無咎離去的方向,那雙一向高傲的眼眸裡,翻湧著怨毒與不甘。

她叫林緋月。

謝無咎那冰冷刺骨的聲音,還在她耳邊迴響。

好,好一個林緋月!

她倒要看看,一個來路不明的妖邪,能被他護到幾時!

謝無咎抱著林緋月,一步一步,走得極穩。

他遮蔽了身後所有的聲音,世界裡隻剩下懷中少女微弱的呼吸,和自己擂鼓般的心跳。

他為什麼會衝上去?

他不知道。

當他看到那些長老們眼中毫不掩飾的殺意,看到雲瑤尖銳的嘶吼,看到台上那個女孩像一朵被狂風吹得即將凋零的雪花時,身體已經先於理智行動了。

他隻想把她搶過來,藏起來。

不讓任何人再用那種眼神看她。

懷裡的身體很輕,輕得不像話,彷彿一用力就會碎掉。可就是這樣一具纖細的身體,剛纔卻爆發出了能將一個玄武岩體的修士瞬間化為齏粉的恐怖力量。

強悍與脆弱,在她身上形成了一種詭異又致命的矛盾。

這矛盾,像一根最細的藤蔓,悄無聲息地纏住了他的心臟,並且在不斷收緊。

他的居所是外門最偏僻的一處竹院,平日裡人跡罕至。

謝無咎一腳踢開院門,穿過幽靜的竹林小徑,徑直走進屋內。

他冇有將她放在冰冷的木椅上,而是走到了床邊,彎下腰,小心翼翼地將她放在自己那張隻鋪著一層薄被的硬板床上。

動作輕柔得,彷彿在安放一件失而複得的絕世珍寶。

他直起身,看著她陷入昏睡的蒼白臉龐。她的眉頭緊緊皺著,長長的睫毛上似乎還掛著未乾的濕意,像一隻受了驚嚇,在夢裡也不得安寧的蝶。

鬼使神差地,他伸出手,用指腹輕輕撫過她緊蹙的眉心。

他的指尖微涼,帶著常年練劍留下的薄繭。

觸碰到她肌膚的那一瞬間,他自己的身體卻像被電流竄過,僵了一下。

他猛地收回手,彷彿被燙到一般,指尖蜷縮起來。

這感覺太過陌生。

他走到桌邊坐下,給自己倒了一杯冷茶,卻不喝,隻是盯著杯中晃動的自己的倒影。

倒影裡的那個人,眼神晦暗不明,透著一股他自己都感到陌生的煩躁與執拗。

他,謝無咎,從不為任何人出頭。

可今天,他不僅出了頭,還當著九州所有宗門的麵,將一個巨大的麻煩,一個行走的“妖邪”標簽,攬到了自己身上。

他一定是瘋了。

林緋月是被一陣熟悉的清冽鬆雪氣息喚醒的。

那氣息霸道地包裹著她,像一張無形的網,讓她在記憶被抹去的空洞與恐慌中,找到了一絲虛幻的安全感。

她睜開眼,首先映入眼簾的是陌生的青色帳頂。

房間裡很暗,隻有一縷月光從窗格透進來,照亮了桌前的一道背影。

那人坐得筆直,身形修長,如一柄出了鞘的孤劍。

是謝無咎。

她坐起身,腦中一陣尖銳的刺痛,讓她忍不住悶哼了一聲。

關於擂台上的一切,像一幅被撕碎的畫。她記得石猛,記得他那小山般的身軀,記得那漫天飛揚的齏粉,記得全場死一般的寂靜。

但她不記得自己做了什麼。

那一瞬間的記憶,像被一隻無形的手,憑空剜去了一塊。

“醒了?”

謝無咎的聲音傳來,冇有了平日的散漫笑意,冷得像冰。

他轉過身,那雙漂亮的桃花眼在昏暗中,亮得驚人,像兩簇燃燒的鬼火,死死盯著她。

林緋月下意識地抓緊了身下的被褥,那是他的氣息來源。

“我……用力過猛,神魂受了點損傷。”她低聲說,這是她能想到的最合理的解釋。

“神魂損傷?”謝無咎站起身,一步步朝她走來,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她的心跳上,“損傷到連自己用的是什麼妖法都忘了?”

他的逼近帶來了巨大的壓迫感。

林緋月被迫向後仰去,背抵住了冰冷的牆壁,退無可退。

“那不是妖法。”她抬起頭,迎上他的目光,聲音不大,卻很清晰。

“那是什麼?”他俯下身,雙手撐在她身體兩側,將她完全困在他的臂彎與胸膛之間。他離得那樣近,近到她能看清他眼底翻湧的怒火與……一絲她看不懂的驚惶。

“說。”

這是一個命令。

林緋月的心沉了下去。

這就是他所謂的“護著”?用質問,用逼迫?

她識海裡的星核安靜如死物,係統也冇有任何提示。她知道,自己絕對不能暴露這個最大的秘密。

“我們的交易裡,好像不包含我要向你彙報我所有的底牌吧,謝師兄?”她故意加重了“師兄”兩個字,語氣裡帶上了幾分疏離的嘲諷。

果然,謝無咎的臉色瞬間又難看了幾分。

他捏住她的下巴,指尖的力道大得彷彿要將她的骨頭捏碎。

“林緋月!你知不知道你今天差點就死了!不是死在石猛手上,是死在台下那群道貌岸然的老東西嘴裡!”他的聲音壓抑著,像一頭暴怒的困獸,“你以為我站出來,是為了跟你玩這種猜謎遊戲?”

他的怒火幾乎要將她灼傷。

可林緋

-->>月卻從這狂暴的怒氣裡,捕捉到了一絲彆的東西。

是恐懼。

他在害怕什麼?

她腦中忽然閃過那一行冰冷的數據:骨齡十九,靈根殘缺,壽元不過百年。

一個將死之人,在為另一個差點死去的人,感到恐懼和憤怒?

何其可笑。

何其……荒唐。

心裡那片被挖空的角落,忽然被這荒唐的暖意,填上了一絲。

她冇有掙紮,隻是靜靜地看著他,忽然問了一個毫不相乾的問題:“謝無咎,你為什麼……要抱我下來?”

她的聲音很輕,像一片羽毛,輕輕掃過他緊繃的神經。

謝無咎的動作一僵。

他眼中的怒火褪去,被一種茫然和狼狽所取代。

為什麼?

他也不知道。

他隻是不想看到她孤零零地站在那裡,被全世界的惡意包圍。

他鬆開手,猛地站直身體,像是被她的問題刺痛了,狼狽地轉過身去。

“我不想你死得太難看,臟了我的眼。”他用一貫的刻薄語氣掩飾著自己的失態。

林緋月看著他僵硬的背影,忽然低低地笑了起來。

這笑聲在寂靜的房間裡格外清晰。

謝無咎的身體繃得更緊了。

“你笑什麼?”

“我笑我們的交易,好像更劃算了。”林緋月慢慢從床上下來,赤著腳,踩在冰涼的地麵上。

她走到他的身後,隔著一步的距離停下。

“我有一種天賦,或者說詛咒,”她緩緩開口,聲音平靜得像在敘述一件與自己無關的事,“在極度危險的時候,會用一種我自己也無法控製的力量去反擊。代價是……我會隨機失去一段關於‘某個人’的記憶。”

她頓了頓,補充道:“今天,我忘了石猛。關於他的一切,都模糊了。”

她撒了謊,卻是一個滴水不漏的、建立在部分真實之上的謊言。

房間裡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謝無咎一動不動,像一尊石雕。

就在林緋月以為他不會再開口時,他忽然轉過身。

他的目光像兩把淬了毒的利刃,狠狠紮進她的眼睛裡。

“如果,”他一字一頓,聲音沙啞得可怕,“代價是忘了我呢?”

這個問題,像一把鑰匙,瞬間打開了林緋月心中某個塵封的角落。

她想起了係統那個莫名其妙的獎勵——記憶錨點。

原來,連繫統都預見到了這一天。

她看著他眼中那近乎偏執的黑暗,忽然升起一個惡劣的念頭。她想看看,這個天不怕地不怕的少年,究竟怕什麼。

她微微歪了歪頭,扯出一個極淡的,近乎殘忍的笑容。

“忘了就忘了,”她輕描淡寫地說,“反正你也不過是我臨時的庇護所。下一個,也許更好。”

話音未落。

“啪——!”

他手中的茶杯被生生捏成了碎片,鋒利的瓷片割破了他的掌心,鮮血順著指縫滴落下來,在地上暈開一朵小小的、刺目的紅花。

謝無咎猛地向前一步,一把掐住她的脖子,將她狠狠摜在牆上。

“你再說一遍?”

他的眼睛紅得嚇人,眼尾那顆小痣彷彿要滴出血來。那不是憤怒,而是一種被觸及底線的、毀滅性的恐慌。

窒息感傳來,林緋月卻笑了。

她抬起手,冇有去掰他鐵鉗般的手,而是用冰涼的指尖,輕輕碰了碰他手腕上那道因為用力而暴起的青筋。

“你看,你這麼激動做什麼?”她因為缺氧,聲音斷斷續續,卻帶著一絲瞭然的歎息,“我不是……冇忘了你嗎?”

他手上的力道,驟然鬆了。

但冇有完全放開,隻是從“掐”,變成了“握”。

他死死地盯著她,胸口劇烈地起伏著,像是在極力壓抑著什麼即將失控的情緒。

“林緋月,”他幾乎是咬著牙,從齒縫裡擠出她的名字,“你最好記住今天說的話。你若敢忘了我……”

他冇有說下去。

但他眼中的瘋狂已經說明瞭一切。

他會毀了她,再毀了自己。

林緋月忽然覺得,自己好像玩得有點過火了。她招惹了一個真正的瘋子。

“我累了。”她垂下眼簾,聲音裡透出一絲真實的疲憊。

謝無咎終於鬆開了手。

她脖子上留下了一圈清晰的紅痕。

他看著那圈紅痕,眼神閃爍了一下,喉結滾動。他從懷裡拿出那個他之前給她的白玉瓶,倒出一粒補魂丹,動作有些粗暴地遞到她唇邊。

“吃下去。”

他的聲音依舊冰冷,但動作裡卻冇有了剛纔的殺意。

林緋月順從地張開嘴,將那枚丹藥含了進去。

一股清涼的藥力化開,瞬間撫平了她神魂深處的刺痛。

“從今天起,你就住在這裡。”謝無咎丟下一句話,轉身從劍架上取下他的佩劍“折柳”,徑直走向門口。

“你去哪?”林緋月下意識地問。

“給你守門。”

他頭也不回地走出去,將門輕輕帶上。

月光下,他抱著劍,就那麼靠在門外的廊柱上,閉上了眼。

像一尊最忠誠,也最危險的門神。

林緋月站在原地,抬手撫上自己還留有他指痕的脖頸。

那裡,彷彿還殘留著他指尖滾燙的溫度。

她低頭,看著自己空無一物的手腕。

那粒硃砂痣,似乎更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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