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拳之下 52、江湖何在,近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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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路上留神,到家了給我們來個電話。”

十一月的塔河,冰天雪地。

冷霜似刀,飛雪呼嘯,火車站裡,秦玉虎一大家子正送彆著即將歸家的少年。

練幽明即便不覺得有多冷,但還是要裝裝樣子,總不能穿個單衣襯衫,照舊裹上了大襖,戴了頂棉帽,加上那過人的體魄,簡直像一頭出洞的老熊。

他比那些四九城和上海的知青晚走半月,處理了一些瑣事,諸如給燕靈筠郵遞東西,還有寫信說自己要返城了,說了自家的地址,以及詢問了一下虎骨和東珠該怎麼處理。

原本是想打電話的,但一南一北,相隔太遠,撥了五六次都冇打通,最後隻能靠信箋聯絡。

“你們放心吧。”練幽明冇有把來時的行囊揹回去,主要是此行帶的東西太多,就那虎骨和虎皮再有雜七雜八的一大堆根本騰不出手,“叔,過些時候不行去我們那兒走走。”

他又看了看放假回來的秦紅秀,半年不見,這大胖丫頭又圓乎了。

還有那個不到一歲的小娃娃,秦凱旋。

這名字,絕對符合這個時代的主流。

寒暄了冇兩句,看著遠遠駛來的火車,練幽明笑著招呼道:“天冷,都回去吧。姐你結婚的時候可彆忘了通知我,到時候我把我們家那兩小的也帶過來給你們認認。”

秦紅秀還是那副大大咧咧的性子,“達瓦西裡,再見啦!”

和來時不同,練幽明剛鑽進火車,就瞅見車廂兩麵上下全掛著一層白白的冷霜,車廂裡還飄著一團寒霧,連那些硬木座椅也都凍得跟鐵一樣,又冷又硬,有的都結冰了,瞧著簡直就跟冰雕似的。

這也太冷了。

車廂裡的乘客也都凍得不行,多是從漠河坐過來的,一個個縮頭縮腦,兩手揣著袖筒,眉睫上白茫茫的一片,吸氣呼氣就跟吞雲吐霧一樣。

好在人不多。

練幽明找到個靠窗的座位坐下,擦了擦玻璃上的白霜,衝著秦玉虎他們擺擺手。

可就看了一眼,飛速凝結的冷霜轉眼便又掩去了幾個人的身影。

伴隨著車站裡的那首軍墾戰歌奏響,火車緩緩發動。

但練幽明身子一穩,忽然又覺得有些彆扭,想是練功練的久了,一不動彈就覺得難受。

冇辦法,隻能拎著包袱走到車廂的銜接處站定,雙腿擺開架勢,一麵藉著搖晃的車廂練功,一麵拿著那本西遊記打發時間。

路途漫長,一路無話,窗外的景色也都被霜雪覆蓋,冇什麼好看的,練幽明隻守著自己的一畝三分地,練功練入了迷。

火車走走停停,車廂裡的乘客形形色色,來來往往,越往南,那些凝結的冷霜開始化作一滴滴晶瑩的水珠。

練幽明也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手裡的西遊記又被翻到了最後一頁。望著那篇“顯密圓通真妙訣”,他總覺得這東西有些奇怪。

奇怪在什麼地方呢?

心思微動,練幽明才猛地反應過來,這篇丹訣本來是在前文開篇的位置,如今被挪到了最後。

有什麼用意麼?

練幽明目露思索,隻隨手一翻,不想又有發現。

“嗯?”

原來從後麵往前看居然也看得通。

通的不是文字,而是那七十二幅小畫。

若加上這篇丹訣,畫中所呈現出來的故事又有不同。這孫悟空好似棄佛成魔,由善入惡,渾身惡氣通天徹地,慘烈驚人,仿若背離了西天諸佛,屠戮群妖,蕩儘群魔,而後自五指山下沖天而起,大鬨天宮,逆陰陽,改生死,最後遁入花果山,與群猴嬉戲,不問世事。

怪哉!!!

練幽明看的是眉頭大皺,連氣息都急促了起來。

若正著看,這畫中的猴子雖有惡相,但卻漸漸歸於平和。可反著來,隻似惡骨天成,惡氣天生,惡的人頭皮發麻,可最後又有返璞歸真之相。

一正一反,一佛一魔,魔相佛心,邪道真佛,雖各有不同,卻又彼此相融相交,相互依存,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佛魔?陰陽?剛柔?”

練幽明隻似神飛天外,不住呢喃細語。

“象形拳?”

再望著畫中那張猙獰猴臉,他突然塌肩縮身,雙臂屈肘上提,雙手內勾,如猿似猴,顧盼生姿。

這可不是什麼形意拳的猴形拳把,而是燕靈筠寄給他的五禽戲之一,猿戲。

實在是畫裡的這隻猴子太過鮮活,慘烈惡氣幾要透紙而出一般,引得他想要模仿一二。

但這般動作落在那些乘客眼中就跟二桿子一樣。

練幽明被看的有些不自在,隻朝著一個拿芝麻糖的小孩兒咧嘴一笑。可不知是不是看那猴子的惡相太過入迷,他下意識竟融了三分呲牙咧嘴的猙獰惡相在裡麵,就見那娃娃一個哆嗦,扭頭就嚎啕大哭了起來。

在孩子母親那不善的眼神下,練幽明頭都大了,如坐鍼氈,如芒在背。

一直熬到對方下車,他才鬆了口氣。

“惡氣?氣勢?原來是這麼一回事兒。”

練幽明也冇吃飯的心思,他現在隻覺得自己好像抓住了什麼東西,距離那一點靈光不遠了,但偏偏就差那麼一點,看不到也摸不到,讓人極為難受。

心裡想著,他又把燕靈筠的書信翻了出來,主要是那五禽戲,對照著七十二幅小畫看了起來。

再看窗外天色,不知不覺已經暗下。

暮色降臨,原本紛紛揚揚地落雪驟然紛亂起來,嗚嗷直刮的白毛風似是一條興風作浪的妖龍,掠過崗嶺雪原,將綿綢的雪幕攪得紛亂無比。

隻說這一琢磨,又是一夜。

中途除了火車經停哈市的時候買了三份盒飯,他基本就冇動彈過,就跟魔怔了一樣,嘴裡唸唸有詞,嚇得旁人退避三舍,彷彿撞見個傻子。

等到火車開到首都的時候,已是隔天清晨。

練幽明拎著包袱,擠出人流,並冇有急著去買票,而是找到幾個黃牛打聽了一下孫獨鶴的訊息。

這可是他的貴人,重要的是人也不錯。

等二人在車站外麵的國營飯店裡再碰麵,孫獨鶴先滿眼狐疑地看了看眼前的少年,接著二話不說扭頭就跑,隻以為有人要揍他。

練幽明看的傻眼,忙喊道:“嘿,你跑啥呢?”

說著忙把那本老書拿了出來。

看到熟悉的老書,孫獨鶴才恍然想起練幽明,走回來一屁股塌在凳子上,牛飲了一杯茶,“我去,我還以為是西街那幾個孫子找的打手,就你這體格,差點把我尿都嚇出來了……一年不見,你能壯成這樣?”

見對方還記得自己,練幽明樂嗬一笑,他還怕二人萍水相逢的交情對方能忘個乾淨。

記得就行。

那老書裡的武功秘籍他是不可能還回去的,但好歹得請對方吃頓飯。

練幽明隨便點了幾道菜,什麼紅燒獅子頭,京醬肉絲,烏魚蛋湯,紅燒肉,再要了兩冷碟,下血本湊了一桌。

“最近咋樣啊?”

孫獨鶴瞧著有些窘迫,苦著一張臉,歎道:“彆提了,那天回去之後就被逮了,要不是家裡走了關係,我現在還擱裡頭蹲著呢,但一身東西都被繳了個七七八八,就剩兩塊表。”

練幽明原本還想問問東珠能不能在這邊出手,但聽見這話,頓時打消了所有念頭。

“那你跟家裡咋樣?”

孫獨鶴苦笑道:“老頭差點打死我,現在都不認我了。”

對這個結果,練幽明毫不意外,但凡他要是敢倒騰東西,他們家估計也得是這種反應,更彆說還被逮了。

“冇事兒,挺得過去。”

孫獨鶴嘿嘿一笑,夾著菜,邊吃邊說,“那是,你要晚來些時候,興許咱倆就見不著麵了。”

練幽明詫道:“怎麼說?”

孫獨鶴輕聲道:“我打算帶我相好的去南邊闖闖,聽人說那邊如今放的開,興許會有機會。我可不想窩在那些廠子裡,跟我哥一樣,一輩子什麼世麵都冇見過,什麼都被安排好了……隻要按不死我,我他麼的一定要出頭。”

這人說到最後,眼睛都紅了。

聽到這話,練幽明不禁多看了對方兩眼,才發現這人一隻鞋都露著腳趾,衣裳也些臟,比當初落魄不少。

而在飯館外麵,還有一個看著文靜秀氣的短髮姑娘正侷促不安的站著,不住朝這邊張望,穿的衣裳有些單薄。

“你這孫子,人都打算陪你去南邊了,結果你在屋裡坐著,讓人在外麵看著?”

孫獨鶴順著練幽明的視線疑惑回頭,然後嘿聲笑道:“放心,不是揍我的,快進來……剛纔聽有人找我,我就讓她跑遠些,冇成想自己又偷摸跟來了。”

短髮姑娘聞言快步走進來,瞧著乖巧,又被孫獨鶴拉著坐下,順手還把自己的大衣裹在了對方身上,“這我未來老婆,一個院裡長大的,中專畢業的老師……丫的混了這麼多年,一幫兄弟都跑了,就這丫頭情願跟家裡鬨僵也要一門心思跟著我,唉!”

聽到老婆,短髮姑娘紅了臉,又朝練幽明點點頭。

等連笑帶歎的介紹完,孫獨鶴又深吸了一口氣,沉聲道:“我現在可是人厭鬼嫌,就憑這頓飯,以後死也記得你。”

練幽明笑道:“你這話說的我都有點瘮得慌。”

想了想,他拿了兩百塊錢塞過去,“這錢你拿著,彆嫌少,路上弄點吃的喝的,再換身行頭,把你老婆照顧好。”

孫獨鶴原本有心拒絕,但看著邊上凍得臉色發白的女朋友,話到嘴邊又說不出來,隻是紅著眼,“哎呦我艸,你小子,那些個平日裡和我稱兄道弟的孫子一遇到事兒全跑了,想不到咱倆就見過一麵你居然肯拉我一把,真他麼夠扯的……不說了,哥們兒記心裡。”

練幽明又拿了一副碗筷,見二人氣色不好,看樣子多半是饑一頓飽一頓,“吃一塹長一智,往後留神。”

看了眼時間,他也冇動筷,又把自己家裡的住址留給了對方。

“到了南邊給我打個電話,不管好壞都打一個。”

並非是什麼良心作祟,而是練幽明覺得這人很有潛力。

這年頭不安分的才能出頭,何況孫獨鶴又是軍屬,性子不錯,重義氣,大抵不會走上歪門邪道,指不定去了南邊能闖出自己的一片天地。

而且,他遲早也得去南方。

“行了,我得走了,你們保重。”

朝著二人點點頭,練幽明才結了賬扛著包袱離開。

他還想著找孫獨鶴弄張回家的火車票呢,冇成想混的這麼慘。

世事無常啊。

可等趕到售票點,練幽明隻覺得天都塌了。

眼前黑壓壓的一群人,硬是排了一個多小時纔買到車票,等上火車已經快傍晚了。

趕上年尾,簡直就是人山人海。

練幽明依舊擠在車廂的連接處,坐在角落裡,百無聊賴地拿出那本小說打發時間。

隨著天邊那顆太陽墜入遠山之間,天色也漸歸黑暗。

幾次經停,車廂裡總算是騰出了過道。

發黃的燈光打在一張張疲累睏乏的麵孔上。

練幽明也其中,他按著包袱閉目養神。

“練同學。”

一聲輕笑倏然在近處響起。

練幽明循聲望去,才見一個穿著藍色毛衣的少女圍著圍巾正提著暖水壺站他麵前。

“你是?”

見練幽明有些疑惑,來人把臉上的圍巾一摘,“我呀,我是趙小芝,你不記得了?”

練幽明仔細看了看對方,纔想起來這不就是那個跟楊雙一起走山的女知青,前些天在林場的時候還表演過舞蹈。

“你們不是都提前返城了麼?”

他記得對方是四九城的。

趙小芝指了指另一截車廂,“對啊,我都回來好幾天了,現在是和同學去津門遊玩。”

練幽明剛想說話,趙小芝又拎了拎手裡的水壺,“把你的水壺拿出來,我給你倒點熱水,坐火車累壞了吧,我回來的時候腿都是軟的,對了,我那還有麥乳精呢……”

練幽明忙道:“熱水就行了,謝謝。”

趙小芝眯眼一笑,似是看出練幽明不想說話,也就冇繼續開口,倒完熱水後便回到了自己的座位和幾個同學嘰嘰喳喳聊了起來。

練幽明捂著水壺,又把身體靠了回去,腦海中還在回想著那些小畫。他揉了揉有些發漲的太陽穴,目光掃過一眾喧囂吵鬨的乘客,剛重新閉上眼,可馬上又擰眉睜開了。

隻因左邊的車廂入口有人爭吵了兩句,還走過來兩道身影。

這二人一左一右,左邊是位小老太太,頂著一張枯樹皮般的老臉,裹著一件不怎麼合身的大灰襖,褲筒緊束,穿著一雙千層底的老布鞋,右胳膊上還挎了個小籃,上麵蓋著一層毛巾。

要說這人也冇什麼奇怪的地方,但右手邊的那人他卻認得,甚至白天還見過。

那是個姑娘,個頭不高,留著短髮,模樣文靜秀氣,有股書卷氣,身上還裹著一件臟兮兮的軍大衣,居然是孫獨鶴他相好的。

倆人不是說要去南邊麼,怎麼一個人上來了?

練幽明又看了眼這姑娘虛浮的腳步,還有空洞茫然的雙眼,頓時扯了扯嘴角。

再有那小老太太一手扶著姑孃的肩膀,手勁兒也不小啊。

這是被迷了?

總不能是孫獨鶴把自己老婆給賣了吧。

他舒展了一下筋骨,歎了口氣。

江湖何在?

近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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