確峭偎帳hmSO稱淤 003
門外梆子三聲敲過,打更人步履緩慢地從城中經過。
中夜已至。
城東綠樹掩映下,一處四方宅院裡,月華如練,涼風習習,風隨樹影動,墨子昂一步停在樹下,收攏劍勢,兀自斂息靜氣一陣,才抬步往廊上走去。
長廊儘頭連著一處屋舍,門扉半掩,便是正廳,屋內光芒黯淡,遙遙隻見,中央桌上一燈如豆,馬嘯嘯坐在桌邊,手上擺弄著一疊紙牌。
墨子昂步伐輕快,進到屋中,淺笑道:“你今日堪堪等到中夜便是為了擺弄卦牌,不知今夜靈是不靈?”
馬嘯嘯手中擺牌不停,彷彿胸有成竹,答道:“我算準了時機,今天是十五月圓夜,又是五月蒲月,中夜剛至,我便開始擺牌,根據秘籍記載,準是靈驗。”說罷,便屏息凝神,擺弄手下殘餘幾張卦牌,其餘的皆推到一旁。
墨子昂聽罷便也撩袍落座,細細翻看桌上擺著的一本書冊,正是馬嘯嘯口中所說的“秘籍”。隻見那本書冊外裹著一層半舊羊皮,一字也無,翻開內裡,皆是娟秀小字書寫,字跡卻是恒而有力。
首頁乃是一則大致記述,分明寫著:“昔年我與西術合著通天神冊,記錄萬生萬物,可西術獨愛翻覆天下乾坤之術,我卻不喜那般大衍周天之論,神冊雖已著成,我卻心中長存遺憾,故而獨自編撰此冊,以花木草樹鳥獸蟲魚為相,卜卦問道,頗得閒趣。此冊無名,乃為戲作。又怕西術往後得知笑我,故將此冊埋於昆侖山下,尋覓有緣人得見。”落款處,乃是“木離”二字。
墨子昂翻看了一會兒此書,不覺複又想起昔日昆侖穀中奇遇。
當日,馬嘯嘯與他先後墜崖,他本已是心赴死誌,孰料峯迴路轉,他掉落昆侖穀底,卻是落在厚約百丈有餘的枯葉軟泥之上,那處峽穀恰在峰巒之間,甚為隱秘,與世隔絕,終年喬木落葉堆積於此,救得他的性命,跌落之際,他尚餘幾分清明,目光瞥見馬嘯嘯亦是掉落葉叢之上,適才神思放鬆陷入昏迷。
其後,待到他轉醒之際,已是身處與穀底一處洞穴之中,遮天蔽日,馬嘯嘯跪在他的身旁,滿身樹葉草泥碎屑,狼狽不堪,精神卻是尚好,大喜道:“墨子昂,果然穿越大神是眷顧我們的,百穿不死乃為真理。”
他雖不懂她言語裡的意思,卻仍心染欣喜,同感慶幸,竟能絕處逢生。
在穀中的頭半年,幸有那一小葫蘆瓶的靈藥,墨子昂的肩傷才漸漸痊癒,可惜武功卻是大不如前。山穀四麵皆為山巒,高聳雲際,二人身在穀底,無法脫身,唯有依靠穀中一處自山澗而下的淺淺溪流飲水,采摘野果,捉些野味,果腹充饑,聊以度日。
冬日裡,穀中積雪,二人便隻能躲在石洞抵擋風雪,洞中無日月,日日夜夜皆昏暗,墨子昂身負劍傷,大多時候隻能閉目養神,馬嘯嘯便絮絮同他說話,說了好些古怪奇事,興致高昂時,便唱歌給他聽,曲調詭異,歌詞卻甚是鼓舞,聲聲回蕩在石洞之間,倒是解了幾分煩憂。
待到墨子昂漸好,二人便開始盤算如何從這穀底出去,卻是久久尋不到法子,爬了好幾次山,皆因山勢陡峭,難以攀爬,隻得作罷。
而後忽有一個夏夜,馬嘯嘯和墨子昂坐在溪流邊上,仰頭觀星,打發時光,舉目四望唯見月光山中幽幽亮。馬嘯嘯忽而聽見一陣窸窸窣窣的響動,站起身來說道:“許是有野兔子,我們追去看看。”
二人追尋聲音而去,在穀中四處穿梭,進入一處叢林,東拐西轉間,竟到了一處先前從未到過的地方,但見林木儘去,地上唯有一片又一片深綠淺綠的苔衣。
二人俱是驚詫,對望一眼,複又朝前行去,眼前漸漸顯現一處石壁,壁外仍是覆著一層厚厚苔衣,馬嘯嘯輕輕用手一撩,卻將苔蘚撩起,露出石壁一處入口,便走了進去。
壁中清寒仿若冬日,墨子昂卻忽覺神思清明,體內漸漸升起一股熱力,彷彿從前習武時內力漸入佳境時之感,不覺心中生疑,此壁洞或有助增武功之效。抬眼見馬嘯嘯也是一臉欣喜,二人便順勢坐在洞中調息,墨子昂傳授了馬嘯嘯一些提升內力之法,二人便是日日呆在壁洞之中練習。
不過一月間,二人便覺體內盈盈熱力縈繞,武功內裡較前已是大為精進,墨子昂便又重拾昔日劍術,與馬嘯嘯在石壁之中以樹枝為劍,日日演練。劍光愈盛,劍勢愈快。
二人輕功亦是大為長進,便打定主意再攀山出穀,最後一日在石壁中練劍之時,馬嘯嘯手持樹枝,身子一偏竟將樹枝生生刺入壁洞中一處石牆,那麵石牆轟然而列,露出其中奧妙。二人定睛細看,才見彆有洞天,牆中竟立著一方瑩白玉桌,桌上攤著一本書冊,便是木離所撰,馬嘯嘯後稱“秘籍”的書冊。
一番瀏覽,二人皆歎此書乃是奇書,便攜書冊迎山而上,終於在跌落穀底一年後重見穀外天日。自此,二人複又行到鄴城落腳,不知不覺間便又過了一年半載。
“好了,卦牌算出來了。”眼下,馬嘯嘯口中一聲輕呼拉回了墨子昂回憶前事的神智。
墨子昂低頭細看桌上僅餘的兩張卦牌,一張牌上乃是動物,臉如猴麵,卻是白首赤腳,下書“朱厭”二字,另一張牌上則是植物,一株紅草,上懸白色花朵,狀如銅鈴,下書“如何”二字。於是問道:“此卦乃是何解?”
馬嘯嘯如常地拿起秘籍,開始翻找,嘴裡說道:“你等等啊。”
墨子昂但笑不語,尋思道這麼些時日了,翻看此書不下百次,她到底還是記不住。
卻見馬嘯嘯隻顧翻書,嘴裡念念有詞道:“唉我還是該給此書做個目錄什麼的。”
隻見書中記載的一草一木,鳥獸蟲魚上達千類,每一類皆有圖可尋,下附註解。既有尋常草木動物,諸如板葵,櫻草,連翹,獼猴等,亦有馬嘯嘯聞所未聞的物種,諸如眼下的朱厭,如何。
翻了半晌,馬嘯嘯總算是找到了對應的篇目,看了片刻,卻是皺起眉頭道:“這秘籍上說‘朱厭’出現乃是大戰之兆。”
墨子昂低頭沉吟了片刻,又問:“那‘如何’又是什麼?”
馬嘯嘯便照著書冊唸了出聲:“‘如何’出現,意欲陰陽交……媾……之相。”她一字一頓地唸完整句話,心下一緊,便猛然頓住了。
一時之間,滿室靜謐,無人說話,古怪仿若空中氣泡,霎那便被戳破了。
馬嘯嘯埋頭,乾咳了一聲,道:“看來,今天又是不靈的了。”卻是不敢再看墨子昂。
她自得了此冊以後,一直沉迷於卜卦,可惜十有**都是不靈的,偶爾靈驗一兩次皆是日常小事,譬如,有一次算卦,馬嘯嘯抽了卦牌“胡枝子”,意欲意外之喜,隔天段子敬便是第一次邀請墨子昂與她前去段府吃海魚。
此刻,馬嘯嘯盯著卦牌“如何”,麵目微紅,輕歎了一口氣。
墨子昂聽她說完,也是怔了片刻纔回過神來,緩緩說道:“既然不靈,你便回房早些睡罷。”
馬嘯嘯點了點頭,收拾一番桌上的物件,站起身來,往外走。
一路走一路想著方纔卦中四字,又是一聲長歎,心裡不禁有幾分惆悵。
按理說,她與墨子昂朝夕相對,已是兩年有餘,縱使她再遲鈍也能夠察覺墨子昂對她有意,可是每每發乎於情,止乎於禮,這麼長時間下來,一直是柏拉圖式的精神戀愛啊,馬嘯嘯戀愛經驗為零,縱然大膽,卻也不知該如何著手。
從前在昆侖穀底,冬日寒冷,馬嘯嘯半夜醒來見自己躺在墨子昂懷裡的時候,抬眼便可看見他露在衣外的脖頸,連同鎖骨,一脈而下的迷人線條,隻能愣神好半天,不敢輕易偷襲。再往上抬眼,便見他的一張俊顏,劍眉星目,麵如冠玉,可恨自己還是不敢。
果然是近鄉情怯麼,從前她和墨子昂在馬車裡打牌輸了脫衣服的時候,她可完全沒有這麼扭捏。
馬嘯嘯又是深深一歎,一步三晃地回了自己房中。
是夜,月光透過窗欞照入屋舍,馬嘯嘯久久難以入眠。
然而,此時此刻與她一般同樣難眠的還有一廊之隔的墨子昂。
他今日聽到“如何”之兆後,腦中不由得想起從前在昆侖穀底之時,一個夏夜裡偶然撞見,馬嘯嘯在林中溪流深處沐浴,露出的半截光裸的肩背,盈盈月光下,白若細雪,一頭烏發斜落在肩上,蕩漾濛濛水汽。
他的神智告訴他理當立即轉身,非禮勿視,可是他卻久久挪不動半步,待到神思清明之時,隻能落荒而逃。
墨子昂所知的動情之事皆被早年遭遇平陽一事蒙上了一層陰影,他雖是情動,卻怕唐突心中之人,又覺此時尚是漂泊,無以為家,更是不能辜負了她。
馬嘯嘯躺在床上,難以成眠,索性摸索出枕下秘籍,點了燈,半躺在床榻細細讀了起來,看了一陣便又翻到書冊中最後一頁,靜靜發起呆來。
書中最後一頁描摹著一株植物,通體為綠,僅有細長兩條葉子,上端形製仿若狗尾,正是馬嘯嘯曾經日思夜想的狗尾巴草。不過在此書冊中,此草名為“盈盈草”。
書頁附有一行解釋,寫著:“此為盈盈草,乃是……”後麵關鍵的半截書頁卻是不見了,書頁脫落處隱隱可見火燒痕跡。封底筆跡陡然而變,狂亂地寫著:“木離,木離,胡不歸。”字跡潦草娟狂,字落成行,行行皆如是。
馬嘯嘯輕撫書頁,當初便是見了書後這株盈盈草,她便帶著此書出穀,心中無時無刻期盼知道這盈盈草的後文究竟是什麼,卻又恍然想起從前皇帝口中所說的神草不過是留以後人念想,此本書冊雖是儘述萬生萬物,卻是有真有假,馬嘯嘯一時也無法知曉,這盈盈草究竟是真有還是真沒有。
端端看了半晌過後,馬嘯嘯才覺神思昏昏,有了朦朧睡意,吹燈而眠。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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