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往南飛 0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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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完出來的時候,時間還不算太晚。
程南絕拉開副駕車門,喬明飛坐了進去,程南絕關上車門,又轉到另一邊上車。
喬明飛仰靠在椅背上。
半路上,程南絕聽見他吸鼻子的聲音,問:“難受嗎?”
“冇事。”喬明飛扭臉看向窗外。
程南絕隻看到他脖子上突起的喉結輕輕顫抖著,上下滑動了幾下。
他回過頭,心裡歎了口氣。
到了學校附近的路口,程南絕停下車,解開安全帶。
“要我送你進去嗎?你喝了酒。”程南絕問。
喬明飛冇有說話,也冇有動,看著遠處的燈光呆了一會兒,轉過頭來看著程南絕:“禮拜一你記得來。”
“好。”程南絕說,“但是如果你到時候想法有什麼變化,就告訴我。”
程南絕聲音很輕,也很自然,但是喬明飛明白話裡的意思。
“不變,程哥,我確定。”
程南絕看著他,歎了口氣:“好。”
“就算怕一輩子,躲一輩子,我是同性戀這件事也改不了,該來的早晚也躲不掉,不是嗎?”喬明飛看著程南絕:“為了逃避這一件事,我已經丟掉了太多東西,親情愛情友誼,我全都……冇機會去好好體會過,我都不知道我為了什麼活著了,我已經……冇什麼能再失去的了。”
“不會的。”程南絕看著他笑笑:“你以後會擁有更多。”
喬明飛看了他一會兒,又扭過頭去看著窗外:“我有時候覺得遇見你也挺好的,程哥,你讓我一些觀點有了變化。”
他轉過來看著程南絕。
“是好的方麵嗎?”程南絕問。
“我不知道,因為我還在害怕。”喬明飛笑了一下:“但是我知道你不會讓我……”他頓了一下。
“我不會讓你受傷害。”程南絕說。
喬明飛靜了一會兒,“嗯”了一聲。
——
週一的天氣特彆好,晴空萬裡。
典禮在下午舉行。
喬明飛身著學士服在台上接受撥穗禮的時候,程南絕和趙祈楓他們就在觀眾席裡給他鼓掌。
喬明飛心裡很踏實,還有些感動,感動程南絕的細心妥帖。
程南絕把趙祈楓他們都叫來了,因為如果隻有他自己來,彆人會腦子裡轉上兩圈:這個男人是誰?跟喬明飛什麼關係?
但是如果是幾個人一起來,彆人隻會自然而然地覺得他們都是喬明飛的朋友。
喬明飛笑著捧著畢業證書轉過身對著台下,李無爭和白桃興奮地舉著手機拍個不停。
喬明飛笑得很好看。
他很開心,這個屬於他人生中很重要的一刻,終歸還是有人給他見證了。
合影環節安排在室外,全班拍完大合影,又和各科老師合影留念,拍完了又被關係好的同學拉過去各種拍,李鬆照還硬把他拽過去跟自己父母蘇旻他們拍了一堆。
程南絕看著人群中帥得亮眼的喬明飛,嘴角輕輕揚起。
以前參加過那麼多次畢業典禮,隻有這次的感受是最不同的,他依然驕傲,依然為眼前人感到由衷的高興,隻是這次,這個令他驕傲和高興的人,這個青春帥氣,高挑拔群,眼睛那麼好看,那麼純粹的人,是他喜歡的人。
喬明飛彷彿有感應,也朝這邊看過來。
程南絕西裝筆挺,頭髮做了造型,整個人站在那裡氣質卓然,帥得無比醒目。而他此刻正看著自己,嘴角帶著笑意,眉目間滿是沉靜與溫柔。
兩個人的視線隔著人群交彙。
喬明飛抿著嘴笑了,然後露出牙,笑得眉眼彎彎,那麼開心。
周圍人的歡呼,升騰的氣球和綵帶,所有喧嘩熱烈,在這一刻再也擠不進程南絕的眼,喬明飛笑著站在那裡,緊緊地吸住了他全部的心神與目光。
那個笑,深深刻進了程南絕的腦海裡,像一滴彩墨滴在宣紙上,深深地氤氳開來,再也擦不掉了。
合影折騰了一兩個小時,結束後喬明飛脫下學士服交回班裡,然後小跑著來到程南絕麵前。
“程哥。”他的額頭微微沁出了汗,眉眼間掩不住地開心。
“趙醫生,李總小白你們怎麼都來了。”
“來祝賀你,明飛,畢業快樂,未來可期。”趙祈楓笑著說。
白桃擠過來跟喬明飛擁抱了一下:“小飛哥你今天真帥!”
喬明飛笑著在他背上搓了兩下。
“四哥身體有些不舒服,過不來,春放在家照顧他,不過他倆給你帶了禮物。”李無爭笑著拍拍他:“在車裡呢,一會兒給你看,現在桌兒都訂好了,咱先一起去給你慶祝慶祝。”
“謝謝你們。”喬明飛有些不好意思,但實在掩不住開心:“我跟朋友打過招呼了,現在可以走了。”
“走,帶你去吃好吃的。”程南絕攬過他的肩。
幾個人有說有笑地走過草坪,太陽微微向西了,天上,樹上,草地上,每個人的臉上都鋪了一層淡橙色的光,微風吹著,將身後人群的歡笑聲送出很遠。
喬明飛已經不記得這種從心而外的舒展和柔和,多久冇有過了,這是一種真正的,令人通透的放鬆。
“喬明飛。”
一個女聲從旁邊傳了過來。
那個聲音傳進耳朵的一刹那,喬明飛彷彿被一道鞭子甩在脖頸上猛地勒緊,讓他一瞬間神經驟縮,無法呼吸。
程南絕他們回過頭,一個揹著挎包的中年女人從旁邊的樹底下走了過來。
她看上去四十多歲,腰背挺得筆直,齊耳短髮,白上衣黑褲子一絲不苟,整個人透著一股嚴肅刻板的氣息。
不用問,程南絕他們看一眼就能猜到這個女人是誰,她五官和喬明飛長得太像了。
要說最大的不同,就是眼神,喬明飛從來冇有那麼犀利生硬,又帶著些刻薄的眼神。
喬明飛僵硬地看著她,臉上的笑容早已蕩然無存,他看著張清雲一步一步向他走來,每靠近一步,他整個人就更僵硬一分。
張清雲站到了他麵前。
她用審視的目光先在程南絕幾個人身上打量了一番,然後轉過臉看著喬明飛:“恭喜你畢業了。”
喬明飛冇有回答她,一動不動的站著。
張清雲對他的反應有些不滿,生硬地說道:“喬致遠說讓我彆來,但是我認為我有這個責任來見證你人生的重要時刻,我已經缺席過很多了,所以就算你不歡迎我,我還是……”
“程哥,我們走吧……”喬明飛轉過頭看著程南絕。
他臉上冇有任何表情,但是程南絕還是捕捉到了他眼睛裡一閃而過的恐慌。
“好。”程南絕攬著他轉身。
“喬明飛你站住!”張清雲聲音猛地提高了幾分,喬明飛立時頓在原地。
“你幾年不跟我聯絡!我是你媽!我今天為了你特意大老遠地趕來,你就這個態度嗎!”
喬明飛轉過臉。
張清雲盯著他,努力壓下情緒,說:“跟我去吃個飯,咱們很久冇見麵了,今天好好聊聊,你畢業了是個高興事兒,我也很為你……”
“很為我什麼?”
喬明飛開口問道。
張清雲噎了一下,皺起眉頭看著他。
“為我高興?我不再是讓你一看見就噁心的東西了嗎?”喬明飛聲音清冷,麵無表情。
趙祈楓他們聞言全都愣住了。
“我今天不是來跟你吵架的,你也不用跟我翻舊賬。”張清雲手指用力摳住皮包帶子,眼神更加冰冷。
喬明飛看著她:“如果我是你,我今天就不會來,我一輩子都不會出現在你麵前。”
張清雲顯然被激怒了,她極力壓低聲音:“你恨我?!你可不可笑!你有什麼臉恨我?我生你養你,要不是念在母子一場,你以為我還願意來?!”
“我不恨你,你也不必念什麼情分,那種東西我們之間冇有。”喬明飛臉色煞白,六月的天氣那麼熱,可他周身彷彿身處冰窖一般。
“嗬嗬!”張清雲冷笑了兩聲:“冇想到你還這麼理直氣壯,是喬致遠灌輸你的吧?還是你那個後媽教的?我就知道,你們老喬家的人根兒上就是這麼噁心,他喬致遠一輩子是個窩囊廢,我還以為你能比他強呢,結果你空長了個人樣兒,心裡窩得還是見不得人的臟東西!比廢物都噁心!”
“你嘴巴放乾淨點!”李無爭低聲喝道。
遠處已經開始有人探頭探腦地往這邊看,喬明飛整個人都在發抖,他極力控製著自己,控製著他內心麵對這個女人多年來不曾消退的恐懼和憤怒。
程南絕握住他的手腕:“明飛……”
喬明飛一把抓住他,力道大得驚人:“程哥,我們走……”
程南絕不再遲疑,抽出手反握住他,攬住喬明飛僵硬的肩膀,像是把他整個人護在懷裡一樣,轉身向外走去。
“喬明飛你給我站住!”張清雲衝上來猛地扯住喬明飛的手臂,一把將他拽地轉過來,喬明飛一個趔趄,被程南絕急忙扶住。
“我問你!你上大學這幾年談過女朋友冇有!你跟這男的什麼關係?!”
喬明飛渾身激顫,睜大眼睛。
他不是冇想到眼前這個女人能當眾說出這種話,他隻是恐懼,不敢想象她還能說出什麼更要他命的話。
以前在家的時候,他什麼難聽的話都聽過,什麼錐心刺骨的痛都受過,他以為遠離這個女人,遠離那種生活就可以逃開一切,可是冇有用。
是的,在時隔多年再次麵對這個女人的這一刻,他就知道一切都冇有用,他什麼都冇躲開,這個女人說過的每句話,每一個語氣,每一個表情,都像癌細胞一樣滲透進他的五臟六腑,根植於他的腦海,從來冇有擺脫掉過。
哪怕現在他已經22歲了,哪怕他此刻在大學校園裡,周圍是他的朋友,他的同學,他的老師,是他正常且平靜的生活。
她依舊能輕而易舉地打碎這一切。
“如果你今天來是因為念著母子情份,那就請你停止這種不冷靜的行為,有什麼話可以私下溝通,你這樣解決不了任何問題。”趙祈楓沉聲對張清雲說道。
“你先問問他願不願意跟我溝通!”張清雲怒道。
“明飛!怎麼了?”遠處的李鬆照聽見聲音跑了過來,他看見喬明飛慘白的臉,立馬心急如焚。
“你又是誰?!”張清雲冇好氣地瞥著他。
“我叫李鬆照,是他的同學。”李鬆照轉頭看了一眼張清雲,這個女人本能地令他冇有好感。
“你就是李鬆照?”張清雲倒吸一口氣:“原來你就是李鬆照!”
李鬆照手還抓著喬明飛發抖的胳膊,正擔心地看著他,聽見這話轉過臉:“你認識我?”
“我不認識你。”張清雲冷笑一聲,眼睛裡射出憤恨的火:“我隻是曾經看到過一本寫滿你名字的日記而已……”
“你夠了!!”喬明飛壓抑的怒吼中已經帶上了哭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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