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缺氧季節 第45章 夠鐘死心了(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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缺氧季節

夠鐘死心了(三)

醫院長廊的儘頭,

那扇緊閉的大門,亮著的燈,“手術中”三個猩紅的字體,一切都似懸而未落的判決。

空氣裡瀰漫著消毒水的氣味,

那盞刺目的紅燈持續亮著,

將門外等候區慘白的牆壁和冰冷的長椅都染上了一層絕望的薄紅。

這次,

連陳榮峰都放下工作趕來,他和宮綺這對分居多年的夫妻在這個時刻又坐到了一起,

坐在餘想對麵的長椅上,

中間隔開的空間像涇渭分明的河流。

不知過了多久,那扇門終於打開。



陳家的人將病房占據,餘想站在門外,

不敢進來。直到所有人都離開,

隻有陳尹霄留了下來。她擡眸,

有些無助地看向陳尹霄。

冇有言語。處理了一晚上訊息封鎖事務的他也顯得有些疲憊,下頜的線條繃得冷硬。視線冷漠地在餘想麵龐上掠過,陳尹霄隻是極其輕微地點了下頭。

病房裡是鋪天蓋地的白,

像一個巨大的無菌雪洞。陳禹讓就陷在這片蒼白的中心,安靜地躺在病床上。氧氣麵罩覆蓋了他大半張臉,

隻露出緊閉的雙眼和異常蒼白的額頭。

餘想忍不住流眼淚,

她的眼睛早就哭到腫。又怕驚擾他,死死咬住嘴唇,直到眼淚流儘,

才發現自己已在不知不覺中握住了陳禹讓垂落在床邊的手。

其實她並不喜歡自己哭。這是最無用的情緒。小時候的她不用哭也可以輕易得到許多東西,長大後發現哭不會改變任何事情。但最近的眼淚卻像一直流不儘,原來哭到不想再哭的時候,人是會想嘔吐的。

經曆漫長休眠狀態的人手極度冰冷,

餘想的心彷彿被這隻手捏住,她有些無法呼吸。方纔在搶救室門口,她已經無數次祈禱,倘若可以,應該讓她代他去死。

陳禹讓應該是要活下來的。他應該活得很好。

這一切都是她親手造成。其實事情並不是毫無迴旋的餘地,是她一次一次要選最壞的解法。陳禹讓隻是陪著她走到了懸崖邊。

肩膀塌了下去,餘想坐在床邊無聲慟哭。這是她人生第一次生出後悔的情緒。曾口口聲聲用“後悔認識陳禹讓”來指責他,但其實遇見他,她從未後悔過。直到今天。

心電圖滴滴響著,餘想聽著機器的聲音,用此確認陳禹讓的心跳,一夜未閤眼。

天漸漸變亮,熹微的晨光泄出一道光,門縫被輕輕推開。

太久冇睡,餘想的大腦有些遲鈍,她緩緩回過頭,看到了一個怎麼也想不到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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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禹讓受傷的訊息被陳尹霄勒令封鎖,同時,他還處理了一件事情,就是暫停陳禹讓的轉學處理。

而這些事情一直是馮千闕家的留學公司在幫忙,為此,遠在英國的她還是得到了這個訊息。

回來的航班上,馮千闕一直在整理自己的記憶。出國後,她一直在剋製自己不去回憶過往的一切,卻在瞬間功虧一簣。

她難以難描述自己對餘想的情緒——或者說,是對他們這個圈子裡,除了她之外的,所有人的情緒。

嚮往、嫉妒、微妙的恨意……

生在多子家庭的她,又是家中長女,就連大學選專業都不能按照自己的心意。可除了她以外的每個人,似乎都是活得那麼恣意、耀眼。

喜歡上陳禹讓是一件再正常不過的事情。有時候馮千闕也會想,自己對陳禹讓,真的隻有喜歡嗎?她其實也嫉妒他。她渴望成為他。但無論如何,這些複雜的情緒永遠不會得到驗證,更不會得到消解,因為陳禹讓的眼裡隻能看見一個人。

“jocele,你覺得自己不自私嗎?”淚水不停地落,馮千闕幾乎是咬著牙關擠出這幾個字:“你一直都知道你對eyran是特殊的,所以在他麵前最壞,動不動就同他冷戰,你知道小時候陳禹讓為了和你和好找過我和覃憶多少次?”

幾人聚會的時候,她總是在冇有人注意的時候,偷偷看向陳禹讓。

看他看著餘想笑,或伸出手撓她的下巴,然後被餘想打。

因為知道這樣的情緒不可能得到解法,初三那年,馮千闕下了一個決定。

她在陳禹讓初三生日上,把他單獨喊了出去,同他表白。

不是為了讓他答應,是為了讓自己徹底死心。因為這本身就是一件勝算為零的賭局。

被陳禹讓拒絕後,她就乾脆離開了,她不要讓自己變成可憐的模樣。在那天後,她和陳禹讓默契地裝作什麼都冇發生。他是不在意,她是假灑脫。

她開始去認識除了他們之外的朋友。

在這個圈子裡的她黯淡無光,可離開這個圈子,她也並非冇有人喜歡。有位男同學知道她和餘想關係好,跟她說了一件事。

鐘億曾經和餘想表白過,結果餘想冇多看一眼,就把他拒絕。當時父親職位正處巔峰的鐘億氣不過,三番五次打擾餘想,最後餘想直接告訴了段主任。

雖然段主任也無法對鐘億做什麼處罰,但鐘億懷恨在心,找人將餘想的照片ps到**視頻上,給自己的哥們炫耀,甚至上傳到網上。

剛知道這件事的時候,其實馮千闕的腦海裡有過一閃而過的念頭,不停叫囂著,乾脆讓這件事發生,那樣餘想可能會被毀掉。

但是最後,她還是找到陳禹讓,說了這件事。

陳禹讓從小編程能力好,但他第一次學著黑進網站,是為了刪視頻。這件事隻有馮千闕知道。

告訴了陳禹讓之後,馮千闕驀地生出一股解脫感。

其實她並冇有那麼壞,她心想。

陳禹讓直接找到鐘億。當時鐘億父親在港府得勢,他卻直接把鐘億打進醫院。不管怎麼問,陳禹讓絕不開口。後來鐘億醒來,他知道這件事也說不出口,所以也緘默不語。最終這件事按陳家讓出某塊開發土地的中標機會收尾,但鐘億因此落下殘疾,對陳禹讓怎麼不恨。

“jocele,你知道為什麼弘正論壇上討論你家破產的帖子都被刪掉了嗎?”

最後,馮千闕死死盯著餘想。看見餘想的臉上的自責,她居然生出病態的快意。但也有更大的悲傷。

她一字一頓:“不是什麼管理員,一直都是陳禹讓。”

“餘想,他不欠你什麼。他小姨的事情,陳禹讓也不知道,你隻是想找一個人來恨,除了陳禹讓,你找不到第二個這樣的人。你隻是自私,懦弱。”

馮千闕的聲音慢慢冷卻:“你們都很令人討厭。”



陳禹讓做了一個漫長的夢。

夢從小學開始。其實喜歡上餘想並冇有什麼特殊的契機,冇有某個瞬間心動,也應該不是一見鐘情。

他已經追溯不到自己什麼時候喜歡上她,隻是在一次次討厭繞在她身邊的男同學中,後知後覺地意識到,自己喜歡餘想。

青春期的第一次夢/遺是因為她。第二天他彆扭地不敢與之對視,偏偏那日餘想一定要纏著他問為什麼不給她的s點讚。

當時知道邊昶月和覃憶偷偷戀愛,他也有過片刻呼之慾出的念頭。但最後都差一點勇氣。不敢打破現狀的勇氣。

夢最後停在了跨年夜那晚。那竟然是他們最後幸福的時光。他和餘想牽住手,站在巴士站討論她生日那次,他給她包下的觀光巴士。

夢裡的餘想她卻忽然抓住他的手:“陳禹讓。”

但不知道為什麼,她喊他名字的時候,有些哽咽。

他想問她為什麼哭,可這時候巴士遙遙開來。握住的手頃刻鬆開,彷彿隻是兩隻蜻蜓短暫地交纏在一起,風吹來就要各自離開了。

餘想上了車,他想跟上去,可身體卻好像被釘住。

他站在原地,看著她越來越遠。



眼皮沉到掀不開。陳禹讓緩緩偏過頭,看到坐在沙發上的母親和邊昶月。二人聽見動靜,看過來,有些不可置信。

他的視線輕輕掃過整座屋子,再冇有第三個人。

醫生進來的時候,跟進一個人影。可他在遠遠望到的時候,就知道不是餘想。

他剛醒來,不能受吵鬨。每個人都是來了就很快離開。馮千闕、邊昶月、覃憶、李仕堯……就連陳榮峰過來,都隻是安靜地坐著,看著他,說不出指責的話。最後歎了口氣,匆匆忙忙地離開。

到第六天,陳禹讓終於可以坐起來。四月潮濕天氣多,窗外天陰沉沉的,他胸前的傷口在隱隱作痛,他不自覺蹙眉,而後目光一頓。

聽到呼叫的鈴聲,護士匆忙趕來,陳禹讓卻指著天花板牆角,問了另外一個問題。

那裡躺著攝像頭。



護士將監控拷到平板上。儀器和繃帶纏繞住陳禹讓,他安靜地躺在病床上,看病房裡的監控錄像。

從他被推進,一屋子的人,餘想躲在門外角落,隻露出側影。

後來,人潮散去,她才緩慢地走進來。再度看見這張臉,心臟彷彿被揪住,一種刻骨的疼。

錄像裡,餘想在他床前坐了很久,後來門打開,出現馮千闕的臉,她走了出去。

病房短暫地空了一段時間,直到外公來看他。穿著一絲不茍的深灰色唐裝,看見慘白的燈光打在陳禹讓毫無生氣的臉上,這位習慣挺直腰背的老人,卻不自覺躬下了腰。

後來餘想回來了,她卻隻是站在床頭,安靜地看著他,好像在發呆。

她站了很久,最後消失在監控鏡頭裡。

在有她的畫麵裡,她一直緊緊握住他的手。

他想到那個跨年夜,他們在麥當勞吃同一個甜筒,商場裡淌過音樂,女歌手的聲音戀戀不捨:“如果失約在此生,毋需相見在某年。”

後來他們擁吻,餘想把那枚聲紋戒指遞給了他。

分開的日子裡,他試圖用酒精麻痹自己,半醉半醒中,一遍又一遍,千千萬萬次聽著裡麵的聲音。

她肯定是錄了很多次,最後的語氣裡依舊有無法放開的羞赧,卻每一個字都念得很清晰。

“陳禹讓,我永遠愛你。”

心電圖有了波折,儀器滴滴作響。尖銳的聲音刺破病房的寂靜,也刺穿了窗外連綿不絕的雨幕。

護工的手指懸停在暫停鍵上,目光從儀器螢幕移向床邊沉默的身影,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還看嗎?”

窗外風雨搖晃,銀灰色的蛛絲將世界籠罩。

“不用了。”

他淡聲說。

林港城的雨好像永遠不會停。

他終於不用再提醒她帶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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