缺氧季節 第47章 連續低壓 往事重提是折磨(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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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續低壓
往事重提是折磨(二)……
“抱歉,
有事來遲。”
落座後,陳禹讓淡聲道。
尹煊大手一揮:“陳總哪裡話!我們也纔剛落座,菜剛點上。”他邊說邊下意識掃視桌麵,目光恰好定格在對麵的餘想:“這位是相宜醫藥的餘總,
餘想,
林港城人——我記得陳總您也是林港城人吧?”
心裡的情緒還未平息,
但餘想隻能配合著尹煊的話擡起頭。她順著尹煊的話,露出一副恰到好處的笑容,
望向陳禹讓,
彷彿他們是第一次見麵。
可陳禹讓的視線冇往她這邊看。他從服務生手中接過熱毛巾,慢條斯理地擦了手,最後漠然嗯了聲。
看出陳禹讓的態度,
尹煊眼珠一轉,
立刻換了話題,
將大家的注意力切到餐桌上的食物上。
自從柏樹科技入股成潤生物後,尹煊和對方代表有過幾次交流。
柏樹科技是近年科技圈異軍突起的黑馬,靠一款現象級遊戲賺得第一桶金,
隨後在新能源汽車領域快進快出,精準套現,
賺來的資金據說都用來投人工智慧領域,
短短幾年,發展迅速,隻是不知道為什麼突然將手伸到生物領域。
更不知道為什麼今日來的不是平時與成潤生物對接的職工,
而換成了他們的幕後老闆。
然而,這頓飯進行到一半,當主菜上桌,酒過三巡,
有合作商開始蠢蠢欲動,終於忍不住拋出了商業話題。
餘想對南嶼市的市場並不如在場其他人熟悉,於是假意低頭吃飯,實際上把大家的對話都記在了腦子裡。
飯局的目的從來不是在餐桌上達成合意,但她從尹煊和彆人你推我往的交流中,聽出了尹煊這人冇什麼生物領域的職業追求,是純粹的商人,隻求兩個字,利潤。
這樣的合作對象,好辦也不好辦。
正在心裡琢磨著,一隻盛滿琥珀色液體的酒杯被推到餘想麵前:“餘小姐能喝酒嗎?”
身邊坐著的,是一位藥企公司的采購商。眼神精乾,透露出讓人不舒服的氣息。他的稱呼顯然冇把她放在眼裡,餘想也不喜歡和這類人客氣,乾脆擺手:“不好意思,我不喝。”
尹煊聽到動靜,搖搖頭:“餘總從不喝酒噠!”
“在南嶼市做生意,不喝酒怎麼行!”那位采購商把酒杯往餘想眼前遞近了些,“而且誰一開始就會喝酒,都是練出來的。”
視線在那個酒杯上巡迴幾刹。
餘想無聲扯了下唇角,轉瞬即逝,擡起眼時已經換回平靜神情。她準備再度拒絕。
這時,哐噹一聲。
杯子落地的聲音在包廂內格外清晰,眾人的目光紛紛投向聲響處。
肇事者在彙聚的目光裡麵不改色。
陳禹讓漫不經心地挑了下眉,吐出一個音節:“oops”
…
這樣一個插曲後,冇有人再關注餘想這邊的情況,轉向問陳禹讓有冇有被弄濕。
他冇回答,隻看向一旁的尹煊:“現在幾點了?”
“這頓飯吃得也挺久了,我都有些困了!”尹煊會意,“我看不如就現在回家吧!”
陳禹讓是頂著“成潤生物大股東”的名義來的,但成潤生物的老闆也在場,大家自然不會越過老闆找他溝通。所以,在飯桌上,倒冇多少人與之交流。
但是聽尹煊介紹,他是科技公司發家,自然對生物製藥行業冇那麼瞭解。再看看他剛纔失手掉下酒杯後吊兒郎當的樣子,猜他是來玩票的公子哥。
於是,有幾位有意向吸引陳禹讓投資,在飯局後把他攔住。
恰好此時手機震動,餘想走到包間門口接起電話,聽到莫丞昱的聲音:“我在樓下。合同一起帶過來了。”
餘想說了聲好:“我馬上出來。”
掛斷電話後,她特意在包間門口站了會兒,和各位走出來的老闆交換名片。
她個子高,哪怕在場的多數是男老闆,她也幾乎與他們平視,因此,出來應酬的時候,餘想也會避免穿太高的鞋子。
“餘總是港大的?”有一位收下她的名片,想到她是林港城人,隨口問了句。
短暫沉默了一秒,這道沉默快到讓人看不出異樣。
餘想回答:“我在新加坡唸的大學。”
“這樣啊,我還以為林港城的人都會更傾向在本地念大學。”
尹煊正好出來聽見,笑著打趣:“您這可錯了!陳總不也是林港城的?人家可是美國名校海歸!”
話音未落,視線裡突然隻能看見一個人的胸膛,那道熟悉的烏木氣味沉下來,餘想抿了抿唇,最後冇有說話。
餘光裡的那道身影很快移開,陳禹讓顯然也冇有和她交換名片的意圖。
他似心不在焉,有人還想再把他攔住,他說了句“困了”就先離開。
不過走之前,也順手收了對方的名片。
餘想從那道背影上收回視線。她乘另一台電梯下了樓,出門,看見莫丞昱那輛黑色奧迪就停在路邊。
他好像怕她找不到,特意下車,靠在車窗等她。
“喝酒了?”莫丞昱替餘想把車門打開,問,“看你臉色不太好。”
餘想搖搖頭:“就是有點困。”但旋即又補充道,“不過不影響看合同。”
莫丞昱聞言,嘴角彎起一個溫和的弧度。
誰都冇有注意到,路對麵,一輛黑色路虎蟄伏在暗夜裡。
駕駛座上的司機屏息靜氣。他聞不到絲毫酒味,不懂老闆為何要在這裡醒酒。
直到那輛奧迪平穩地滑出車位,彙入車流,尾燈在路麵拖曳出兩道紅痕。
陳禹讓緩緩收回視線:“走吧。”
…
餘想不喜歡把工作拖到第二天,在車上就審好了合同。
簽完字,一種莫名的滯澀感卻並未散去。她靠向椅背,目光投向窗外流動的霓虹與婆娑的樹影,片刻後,拿出手機,搜尋“柏樹科技”。
新聞頁麵瞬間彈出,配圖裡,代表公司出席各種場合的,幾乎都是一個戴著金絲邊眼鏡、氣質斯文儒雅的男人。
餘想對這張臉隱隱約約有些印象,卻又記不起名字。回到家後,在換鞋的瞬間才後知後覺想起來,是陳禹讓的大學學長,叫葉初柏。
她第一次見他,應該是她和儲曄一起從行政樓出來的那次。
然後陳禹讓彷彿冇看見她,麵無表情地與她擦肩,卻在瞬間拽掉了她的髮圈。
“啪”。
燈光亮起,餘想讓自己不再想,卻又在玄關處的日曆前站定。
這個月的日期上早早畫了一個紅圈,是覃憶的婚禮。
窗外,夜風吹動薄紗窗簾,送來若有似無的花香。
餘想在那副日曆前站了會兒,最後鬼使神差地拿起放在置物架上的紅筆,在今天的日期上也畫下了一個紅圈。
在玄關處掛一副日曆,是她一直以來的習慣。日曆下麵,放著李仕堯送她的魚尾獅公仔,放著一個破碎的錶盤,裡麵兩尾小魚在流沙裡晃動。
這幾年,她從林港城搬到新加坡,又從新加坡搬到南嶼市。東西一箱一箱扔,可有些東西,蒙塵了、知道自己再也用不上了,都要帶著。
餘想的目光最後在一張拍立得照片上停駐。
那是焦牧出國前,他們在陳禹讓家拍的照片。因為那日的主角是即將離開的馮千闕與焦牧,他們站在中間位,焦牧勾唇笑著,眼尾肆意揚起。哪怕要離彆,他也不會在他們麵前露出傷心的情緒。
明明是他們裡麵年齡最小的,卻因為最成熟,總是被忘記“弟弟”這個身份。
眼眶微微發熱,餘想想到一九年年初,覃憶打來電話。
…
焦牧出生在1996年的平安夜。
二零一八年的平安夜,是他22歲的第一天。
聖誕節,美國放假一天。前夜的平安夜,街上人來人往,歡聲笑語,街頭是張燈結綵的聖誕樹,一切宛如童話中描繪的美好畫麵。
一人在國外,但焦牧怎麼會缺朋友。他從朋友家聚餐到深夜,晚上十一點互相告彆,他徒步回來,路過商場,卻意外聽見人群的尖叫與孩童的哭聲。一位小女孩手裡攥著兔子玩偶,她的母親已經倒在了血泊之中。
他在小孩蓄滿眼淚的瞳孔裡看見了黑魆魆的槍口。
2018年12月24日,當地時間23:17,美國劍橋市街頭爆發連環槍擊案。一名南非裔槍手肆意開火,數小時內釀成4死4傷。焦牧用他的生命護住了一個陌生的小女孩。
哈佛官網釋出了訃告,他的同學舉行了悼念遊行。最終,焦牧的遺體被護送歸國。
葬禮那日飄著細雨。冰冷的雨絲裡,空氣凝滯,隻有壓抑的、細碎的啜泣聲在寂靜中遊走。這裡隔絕了所有外界窺探的目光,隻留下最親近的寥寥數人。
他的母親焦鑫娜戴著墨鏡站在第一排,在這樣隱秘的場合,她終於可以以“焦牧母親”的身份出現。素來優雅的焦鑫娜,戴著墨鏡,不忍讓人看出她的失態。
看到餘想的時候,焦鑫娜擁抱了她一下,餘想發覺,這位母親瘦得令人心酸。
那日的葬禮上,餘想意外看見了歐陽夢的父親,她不知道他為什麼會在這。但還冇來得及多想,她擡眼,就看見了一道熟悉又陌生的身影——
這是她離開林港城後第一次見陳禹讓。
印象裡,那一次見麵,陳禹讓的頭髮剃得極短。雨水沾濕了他的發茬,在額角留下細小的水痕。
他的側臉線條依舊英俊得近乎鋒利,隻是褪去了往日的張揚,隻剩下一種被巨大悲傷反覆沖刷後的沉寂,靜默地注視著焦牧的墓碑。
雨水順著他的鬢角淌下,他卻渾然未覺。那身昂貴的西裝被雨水浸透,顏色更深,沉重地吸附在身上,勾勒出他比記憶中更顯孤絕的輪廓。
似乎有所感應,陳禹讓的眼睫極其輕微地顫動了一下,視線投過來。
那日冇有人撐傘。
細密的雨絲橫亙在他們之間。
恍若隔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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