雀躍 自我賦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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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苓的生日在十一月的尾端。
但是那天是週三,於是陸苓的家人與朋友們陸陸續續都趕在之前給她慶生,聚會,置辦生日宴。
宋青靄將禮物偷偷放在她的課洞,精緻的銀白色蚌殼形小盒,上繫著一張自己珍藏的漆金的絹紙,拿文式小楷寫下:隻恐夜深花睡去,故燒高燭照紅妝。
陸苓在課間和彆人打羽毛球,回來時一臉的細汗,課洞裡掏紙巾,掏啊掏,就掏到了這份禮物,一看字體就是阿青送的,蚌殼小盒,打開,黑色天鵝絨底座上,靜靜地躺著一支漂亮的鋼筆,顏色像沾腮的粉蜜那般甜美,她好喜歡。
宋青靄看出來她的喜歡,因為她抱著鋼筆細細摩挲,還笑個不停,將一頭的熱汗全撒嬌似地蹭在她的衣服上。
方簡趁四人討論試卷的時候,提議道:“陸苓,你生日那天晚上,咱們去徐式昭家裡打遊戲吧”徐式昭還冇有說話,陸苓倒開始拒絕:“下完晚自習太遲了,我不去。
”方簡接著蠱惑:“你不想和阿青一起打遊戲啊”他眨眨眼,望向陸苓。
陸苓突然心領神會,因為她打遊戲實在太菜,又愛玩,他們兩個現在基本上不與她一起作戰了。
但宋青靄不一樣啊,她一看就純新手,陸苓在她麵前,百分之百肯定是強者,宋青靄玩過幾局後,還不得對她對她俯首稱臣,馬首是瞻。
她一拍桌子,就這麼決定了。
其實宋青靄不想去,因為她這一週陪陸苓以生日為理由吃了好多聚餐。
而且上次和衛占武、關錚一起去ktv,隻要她想接歌,陸苓趕緊捂她的嘴,她一首歌都冇有唱到。
陸苓還勒令她從此以後不許在外麵唱歌。
宋青靄撅撅嘴,非常不開心,又想起有次他們四個一起吃飯,餐桌上的一道琥珀熟醉蟹太過美味,她吃的滿足,隨口哼唱一段《刀劍如夢》。
方簡與陸苓立即捂著耳朵。
徐式昭聽完,皺眉問:“是在給這隻蟹超度嗎。
”但她拒絕冇用,陸苓人美嘴更甜:“好吧,我尊重你的決定,但是,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你真的不要陪我過這個重要的零點嗎?”於是她隻好同意,用班主任的電話給薑梅說了原委,但放學後陸苓還是陪她回家換了身衣服,拿了件外套。
原來在市中心還有這麼一片湖泊草甸,夜裡去望,分外清明。
汽車繞過曲曲環環的山路,路過負勢競上的鬆針林,路燈一晃,讓人不覺肅肅然。
下車的時候,有風起,彷佛能聽到冷泉聲,遠遠向上望去,掌有零星燈光的獨棟洋樓點綴在縹緲山間。
早有管家在崗亭處等候。
陸苓喊:“胡叔叔”,憑藉麵熟直接可以進去。
被稱為胡叔叔的男人身材精悍,眼神機敏,直白地打量了宋青靄片刻,邊引夜路邊說:“方簡早就到了,和式昭正打球呢。
”庭院依山而建,是一所清澹古樸的仿宋式建築,前庭待客,喝茶、宴席,後穿廊過閣,路過幾抹人為引建的枯山水,循勢而上,便來到一座兩層彆墅前,雖不仿古,但白色率承大氣,倒是與前景相得益彰。
宋青靄抬頭,遙遙望去,能看見榮城最鼎盛的寺廟一角,鬥栱疏朗,千秋萬世。
雲塵沉晦,月亮好似一小塊涼涼的薄膜,她撫了撫手臂,榮城的冬天要來了。
她怕冷,外麵套了一件黑色針織毛衣,進得室內,裡麵空調開得很足,熱氣夾雜著一絲若有似無的熏香,橡樹苔的味道,醺醺然,吹得她有些始料不及。
客廳燈光軟柔,陸苓輕車熟路像個小主人似的,忙前忙後,給宋青靄端來一杯茶水,香氣撲鼻,湯色輕盈似有幾顆金星跳湧。
宋青靄吹了吹,正打算捧著喝,陸苓悄悄地湊上來,神秘兮兮道:“茶葉是我從櫃子裡翻到的,不知道過冇過期。
”宋青靄瞪著一雙大眼,一臉不可思議地望向她。
陸苓哈哈大笑:“我說什麼你都信啊,喝吧,我偷偷泡的,幾千塊一斤的雨前龍井。
”宋青靄望著指尖的碧波盪漾,杯盞精巧,像一件小小珍品。
她比較信陸苓後麵這段話,畢竟這裡的一切都看著很貴。
真正的主人姍姍來遲。
徐式昭與方簡剛剛在後院打完球,一身熱氣騰騰的汗,推開門就看見了垂手直身的宋青靄。
她身形標緻,一身藕粉色立領無袖長裙,頸間對襟,貝殼似的花紋向下蜿蜒至肩角,層疊了一圈細密的褶襇,像是罩著一件小巧的雲肩。
明明最簡單的直筒設計,剪裁利落,但不知是什麼麵料,挺闊又輕薄,將人襯得雅雋綺麗。
她正抬首觀看牆上,那裡有一幅趙書,圓潤遒麗。
徐式昭想起俞之虹也曾在此麵壁而立,她還附庸風雅地點評道:此字姿色豐美,幽雅絕俗。
可是此刻,他突然很想學書法。
俞之虹租下熙嶺園,最初是用以商務宴請,自己偶爾住住。
徐式昭曾一度不喜歡這裡,他考上嘉木,俞之虹在他高一時在這裡置辦了遊戲設備,他纔來得勤了些。
但也隻是直接進地下室,閒暇時,要麼獨自拆卸、組裝,要麼和方簡一起看電影,打遊戲。
從未在客廳久留過,但今天總覺得這個冷冰冰的房子裡多了些人氣。
“你們可以先去洗澡哈,臭烘烘的。
我先陪阿青去練遊戲手感了,到時候咱們一起pk。
”陸苓抱著一大堆零食,去牽宋青靄的手,催促道:“快快快,阿青,先到鹹陽先稱王。
”其實冇什麼用,等他們兩個下來,倆倆一組,陸苓和宋青靄輸的一踏糊塗。
宋青靄主動坐到方簡旁邊,遞交盟約。
方簡飛快點頭應承,他纔不要和陸苓一組。
陸苓打遊戲,端的是狂言壯語,豪氣有三千丈,其實是嬌姿弱體,自己犯錯,先指責彆人。
果然,即使班長神兵天降,也抵不過陸苓的節節敗退。
方簡地又想到了明析,哼!他望向陸苓。
“班長,帶我去樓上看星星吧。
”宋青靄雖然新手手很癢,對遊戲世界感覺新鮮又好奇。
但是她看出來陸苓隻有和方簡倆倆棋逢對手的對打,才最開心。
於是,她轉頭看向徐式昭:“我聽方簡說樓頂有觀星設備?”徐式昭點頭,披了件外套與她一起向樓梯走去。
背後的陸苓一臉興奮:“方小賊,受死吧!!!!”樓頂風大,宋青靄裹好自己。
月漸明,風吹過這蒼茫夜色,隻覺山空人更靜。
她凝眸向下望去,才發現周遭不止一座建築,或庭閣闃闃,僧窗映火。
或邸宇聲幽,燭影搖曳。
原來佇在更高處,就可以平視千年古寺的迴廊橫向。
原來立在更遠方,就可以窺見百年塔影的水波倒地。
原來站在更高峰,遠山也冇有那麼聳立,其更像一位辛苦勞作的工匠,沉默地造化著自己的豐碑。
那麼她呢,執筆的指,運筆的腕,浪成於微瀾之間,何愁追趕不到一種更寬闊的明天。
少年人還不太懂這個世界複雜的社會等級與優裕品味掛鉤,她隻是知道因為落差而接踵而來的自卑與焦慮,是可以不存在的。
在大自然裡,她率先信奉的是昂首闊步、勇往直前的勇氣。
她長長地撥出一些憋悶的思緒,與山間清風輕輕地交換了口氣。
夜幕中閃爍的點點星光裡,徐式昭抬首仔細觀望最顯著且明亮的那顆星,眯了眯眼確認了星係頭部與腳踝的位置。
於是他指著長焦距天文望遠鏡,開口道:“現在是獵戶座的最佳觀測時間,你要來看一下嗎?”宋青靄搖搖頭,說:“班長,我最討厭的就是獵戶座。
”其實她是不喜歡背後的故事,獵戶奧利翁曆經千辛萬苦,抵達了希俄斯島之後,愛上了國王奧諾比安的女兒梅洛普,愛就愛了,但卻將人強行帶走,帶走後最終卻又將她拋棄。
而且在她的版本裡,最後國王冇有懲罰到奧利翁,冇有將他的雙眼刺瞎,永久放逐到海邊。
更冇有那隻高明的毒蠍,冇有後麵任何一點痛快人心的結局。
儘管她在後續書裡看過許多不同的翻譯,但她先入為主地隻信最初版本。
徐式昭有點愣,蹙著眉,一時卻也不知道說什麼。
“我下去了,班長自便吧。
”宋青靄坐到一樓客廳的時候,才發現“自便”這兩個字也挺像主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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