雀躍 盛夏天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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週五的傍晚,天空藍的柔和,月亮盈盈透明,半顆露珠般清皎,幾隻山鳥,踏在枝上,有鬆針在飄,就像一排鋸齒,噝噝作響。
燒烤店外菸霧瀰漫,店主取名叫“雲來”。
日落開攤,支兩個燒烤架,冇幫工,自己乾,火騰騰地升起來,成串的新鮮羊肉、牛肉拿生蔥熟蒜醃過,火上一攤,滋滋噴香,柔、嫩、脆,直擊天靈蓋。
五花肉與白豆腐先過油炸,撒點芝麻、沙薑粉、辣醬和蒜蓉,經火煎炙,香辣解膩,入口焦脆,好似在舌尖跳舞。
衛占武帶著陸苓踩著點過來,哄嚷的人群裡,他隨意找了張空桌子,嫻熟地用腳尖勾了幾個綠色塑料板凳,去招呼老闆點餐了。
宋青靄抱著幾本書,從書店找過來,剛剛坐下,麻辣辛香的味道就撲麵而來。
衛占武回來,看了眼宋青靄,便說還有個朋友打算過來,自己去接他。
等人走後,宋青靄問:“他是誰啊。
”陸苓答道:“跆拳道館認識的,帥吧?”宋青靄點點頭,不再說話。
兩個人都冇吃晚飯,聞香垂涎不已,以手托腮,眼巴巴地望著燒烤師傅。
烤串還冇有等來,等來了嬉皮笑臉的方簡。
方簡搬了兩個板凳,和徐式昭一起坐到了她們對麵。
陸苓偏頭,裝冇看見。
宋青靄笑眯眯地遞過兩瓶涼颼颼的橘子汽水,打招呼道:“好巧啊”一點都不巧,方簡接過來,心想他在跆拳道門口蹲守了許久,看見陸苓和一個男生出來,在燒烤攤坐定以後,他才飛速跑到書店去找徐式昭,央求他陪練。
方簡最近參加了高中籃球聯賽,徐式昭每逢週五書包裡都會裝一套球服,晚上會陪他在學校操場上練一會球。
書店裡徐式昭將試卷一合,點頭同意,去衛生間換好球衣後,卻被他拉來了燒烤攤。
扯上徐式昭,才更像偶遇。
方簡暗暗地想。
宋青靄一點也冇有懷疑,以為兩人是練完球來覓食,啊,就讓青春熱血在五花肥肉中激盪,理想拚搏在麻辣翅尖中昇華吧。
嘉木附近不止一所高中,還有榮大附中、初中部等補習班與教輔機構,一到週五放學,新華大街很是喧騰。
隔壁店鋪在放流行曲,她在書店看書看得眼花,視線就隨意停留在這頗為熱鬨的煙火市井裡,漸漸地,她發現隔壁珍珠奶茶店裡排隊的女生,不斷地往這邊悄悄張望。
風穿街過巷,她順著人的目光,哦,對麵的徐式昭眉眼深邃,鼻梁高挺,星眸玉麵,在這夜色光影裡,一身寬闊的黑色球衣,帶著青春少年的爽雋風神,極是好看。
他整個人很安靜,不說話時,就好像自己臨摹過的黃山鬆濤處的那株翠柏,秀挺清雅,看著就讓人很是解暑。
“謔,又來新朋友啦?我先介紹一下,這位是關錚。
”衛占武拉著關錚坐下,自己跑去讓老闆添串。
造物主的手可真巧妙。
宋青靄視線不自覺又滑向關錚,喏,手臂粗壯,三角肌結實有力,胸大肌起伏的寬闊飽滿,這流暢的肌肉線條,將一件普普通通的黑色無袖上衣展現的既性感又時髦。
她想起了在新華書店翻閱美術史,大開本裡米開朗基羅在西斯廷壁畫中塑造的古典意象。
宋青靄正旁若無人的出神中,突然察覺到陸苓的一記貼身肘擊。
她回神,發現對麵兩個男生都在瞪她。
於是乖巧地低頭,夾了一隻剛剛上桌的鹽酥蝦,專心致誌地為其脫殼。
少女髮絲為風拂動,輕輕沾頰,整張臉如象牙白皙細膩,眼眸低垂,長睫投下一片柔軟的弧度,點漾輕盈的波漪,鼻尖一點瓷白,花瓣似的嘴唇帶著油汪汪的盈潤。
攤邊的矮黃楊吊著一盞老式的煤油燈,微微搖曳的燈影下,給她渡上了一層蜜糖似的光暈。
像在靜夜裡開放的花,陰柔、馥鬱。
因為方簡與徐式昭的到來,氣氛有種山雨欲來的低沉感,但所幸有美食火騰騰的熱場,場上還不算太過悶滯。
衛占武喝了口啤酒,問你們都是嘉木的呀。
看到陸苓點點頭,長歎一聲:“真厲害啊,嘉木可都是優等生,很難考的。
”陸苓望瞭望徐式昭,感歎道:“喏,你旁邊這位纔是,我們都是吊車尾啊”“哈哈哈哈真謙虛。
”場麵又冷了下來。
方簡悶頭隻管吃,看見新上的一盤炙烤黃花魚,就夾到陸苓麵前。
陸苓說我不吃刺。
方簡又夾了一條,掐頭去尾,將刺細心地挑出來,再夾給她。
陸苓說我不吃魚。
方簡抬頭,問什麼時候的事啊,咋還把魚戒了。
陸苓說就今天。
徐式昭心裡冷笑,長腿蹬在桌邊的台階上,準備隨時跑路。
宋青靄快速起身,問:“你們還有要喝橘子汽水的嗎?”陸苓連她也開始攻擊:“你知道裡麵新增了多少香精色素防腐劑嗎?”宋青靄嗜這一口城裡的甜,纔不管她講什麼,準備徑直去冷飲櫃。
這時關錚舉手,一雙狹長的眼睛露出笑意,對她道:“幫我帶一瓶,謝謝。
”宋青靄點頭應了,伶俐地跑開。
衛占武看了她的背影,又將視線轉向陸苓:“介紹你朋友來學跆拳道啊,打八折,是吧關錚”關錚笑出聲,點點頭。
陸苓卻搖頭:“我朋友纔不來,她平時就喜歡一個人待著畫畫。
對了,”她看向關錚,笑了笑道:“我朋友她畫畫很厲害,因此有一個很不好的毛病,就是愛看人。
”“你以為她在注視你,其實她在看人物造型,明暗關係。
”關錚了悟地點了點頭:“明白,就像我們也愛看人,但喜歡看人骨骼是否清奇,天賦是否異稟。
”陸苓和他一起捧杯向碰,說英雄真是所見略同。
徐式昭桌下踢了踢方簡,用眼神詢問他還要不要去打球。
於是方簡抬頭看向陸苓問:“你打算什麼時候回去?”陸苓意興闌珊地回道:“等阿青回來就走。
”宋青靄回來,分了飲料,一夥人就極速地散了。
陸苓今夜睡著宋青靄家裡,她打電話報備過了,反正家裡也冇人,她媽隻會天南海北地飛,什麼節日都會忘記。
隻有在她舅舅打電話告狀的時候,她媽纔會將每一筆罪過記得精準而清晰,好下一次見麵數落、鞭策。
這一年張亮旭不怎麼告狀了,她媽回來的也多了,家雖大,可陸苓總覺得母女兩個人待著膩味,不如以前直接給錢來的簡單。
不像宋青靄這裡,溫馨、潔淨,家不止能看出人的品味與情調,也能看出主人家的一顰一笑。
她倚在柔軟的枕頭上,環視著房間的佈局,一色蛋殼黃椴木的桌椅,深藍色的詞典與一盞紅玻璃罩的檯燈,奶油色的窗簾邊,垂著一盞心願葉蕨。
半人高的畫架邊,藤椅上扔著幾本畫集與單詞書。
畫筆與畫紙收在玻璃櫃裡,櫃上開著一盆粉色的重瓣太陽花。
陽台貼細小白瓷磚,外麵是望不儘的暗藍灰的夜空,房間裡一股椰奶的清甜香。
床頭櫃一隻藍色小貓頭鐘錶,厚厚一摞語法書旁邊,就是兩碗冰浸杏仁豆腐,那是薑阿姨剛剛端進來的。
陸苓仰麵躺倒,一臉羨慕地說:“阿青,你和你媽關係真好。
”宋青靄雙手壓在頸下,輕聲問:“你媽媽應該很忙吧”陸苓點頭,低喃道:“她以前忙著抓我爸的小三,離婚後忙著自己談戀愛。
挺好的”“我說她忙著賺錢,養活你呀。
”“也是,她是挺自立自強的。
也挺好。
”“小鈴鐺。
”宋青靄蜷進被窩,學方簡喊她:“你為什麼那麼討厭方簡啊。
”“不是討厭他,是討厭他…”陸苓將被子推啊推,全堆疊在自己臉上。
唉,一兩句話說不清楚。
“哦,原來你是討厭他喜歡你,”宋青靄轉頭看向陸苓,將她臉上的被子掀到下巴處。
陸苓瞪著一雙頗為懊惱的眼睛,語氣悶悶的:“嗯,我討厭他將喜歡講出來,那麼不在意我們的友誼。
”“可是喜歡一個人,很難和他做朋友吧。
”宋青靄雖然冇談過戀愛,對男女之情也一知半解,但是她從小說與漫畫上,得知了“愛”這個名詞,並不是一件很好隱藏的東西,不是說無論男女,都會嬌羞頷首嗎?那應該很明顯。
陸苓重重地歎息一聲,她有點無奈:“可我一想到他喜歡我,我就覺得很噁心。
”其實陸苓說話重了,她也很喜歡方簡,隻是喜歡和他一起玩而已。
她和方簡初中就認識,後來都考上了嘉木,又同在一個班,張亮旭安排方簡和她坐一起,說是能補習英語。
她同意了。
方簡脾氣好,英語強,長相也不賴,兩個人玩得投契,於是陸苓週末也喜歡去找他,看他打球,因為他認識了徐式昭。
然後他們一起去徐式昭家裡打遊戲,徐式昭家裡有專門的遊戲室與一整麵牆的遊戲卡,她太喜歡了,於是她偶爾自己也會去找徐式昭玩。
高一的平安夜,恰逢週五,她問徐式昭放學能不能過去打遊戲,徐式昭說喊上方簡就可以。
她被其他同學噴了一頭五顏六色的聖誕綵帶,方簡將她拉到角落,很有耐心地給她挑乾淨,然後問:“你是不是喜歡徐式昭,你要是喜歡,我成全你們。
”陸苓一臉錯愕,聽錯重點:“為什麼要你成全啊。
”方簡氣急敗壞:“你還真喜歡啊”陸苓擺擺手,一臉認真地說:“不喜歡,班長是帥,但是人太冷了,而且打遊戲老不讓我贏。
”方簡點了點頭,才說道:“那就好”,然後拿出來個印有520的蘋果,低著頭說:“陸苓,其實我喜歡你。
”這下輪到陸苓氣急敗壞,將蘋果砸在他的肩膀上,有點生氣地說:“方簡你是不是有病啊。
”後來兩人都默契地揭過這茬,但關係卻回不到以前了。
陸苓想到這裡,突然又想起了那天也有些反常的明析,她將腦袋埋進枕頭裡,隻覺得心更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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