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燈寶抄 第一百零七章 那是陪它看夕陽晚霞的人
捉住小鼠精的家仆猶猶豫豫問,“那小的把它放了?”
稚童沒回答,而是湊近它,“你怎麼不掙紮了?萬一能逃掉呢?難道你不想活嗎?”
它下意識搖頭。
稚童瞬間睜大眼,張大嘴,眼神裡滿是驚詫。
“你能聽懂我說話?”
“這不可能吧?”
“你是鼠妖?”
……
它當然沒辦法回答。
下一刻,一隻手就戳了戳它的肚皮。
輕輕的,顯然是控製了力道。
“你能聽懂我說話是不是?”
回答能保住命。
它倒著身體與稚童四目相對,在稚童期待的目光中重重點頭。
“啊哈!”
稚童沒有辜負它的期望肉嘟嘟的小手一揮,“找個籠子給我把它關進去,我想要養它!”
小鼠精就這樣運氣甚好撿回了一條命。
看到這裡封玥疑惑,這分明是救了它一命,怎麼它之前說是救了它父母的性命?
小鼠精原本以為自己會被當作寵物一般圈養,但沒想到稚童並沒有把它帶回去。
奴仆將它裝到籠子裡後稚童提著它到了山坡上。
背麵是為遷墳忙得如火如荼的人們。
他左手拿著一壺果酒,右手提著它在山坡上麵對著滿山潑翠坐下。
他喝了一口果酒嚥下。
小鼠精聞到了汁水豐盈水果的香甜與酒交纏的味道。
“外麵天地廣闊,你在外麵會更自由,所以,我就不帶你回家啦!小白,”稚童抬手摸了摸它的頭,笑著叮囑:“你要好好過你這一生,就算是一隻普通的山老鼠也要過出屬於自己的一生。”
稍頓,“而且你這麼聰明,我相信你一定能過得很精彩。”
小鼠精愣了愣,似乎在思考稚童話裡的含義。
下一刻,它被他托在掌心放在懷裡的位置。
“相識一場,陪我看看這場落日山景吧。”
正是金烏西沉時刻,天際是天工不吝顏料鋪陳開的瑰麗晚霞。
大片大片的火燒雲彙聚成這世間能工巧匠無法複刻的絕美錦緞。
而山林的綠意更添一抹生意盎然的俏皮。
這是天工造物送他的一場日落。
稚童將它放在掌心護持著,這是小鼠精第一次感覺到被人整個捧在掌心的滋味。
原來白人護著,疼著的身體是溫暖的,就連吹過的風都是溫柔的,雙眼看到的景色都是瑰麗漂亮的奇幻之筆繪就。
金烏沉底沉下去,晚霞也逐漸消散於天際,小鼠精敏銳感知到稚童要走了。
它的心中忽然湧起一股難以言喻的慌亂,它踮起腳尖看向流雲四散的天際晚霞。
它們如同註定西落的金烏一般逐漸消弭於無形。
“小白……”
稚童開口,小鼠精忽然從稚童掌心離開攀著他的衣衫爬到了他的肩頭安靜坐下。
稚童雖然年紀小,卻是一個心思玲瓏通透的人兒。
他笑著抬手輕點小鼠精的頭:“站得高一點能看得更遠一點,更久一點,我們再一起看一會兒吧。”
一人一鼠的影子被夕陽拉得老長。
月亮與星子不知道何時冒了頭。
下麵人呼喚稚童,稚童把小鼠精從肩頭抓住放下。
“我要走了,去追逐你想要得自由,過你喜歡的日子吧。”
稚童從懷中拿出一塊桂花糖放在一片葉子上。
“請你吃糖。”
小鼠精愣住。
稚童大聲回應了一聲後離開。
小鼠精在山坡上看著他們做完所有的儀式後離開。
長長的打著火把的隊伍如同一條流動的小溪自山林離開。
小鼠精坐在桂花糖和果酒瓶旁邊,看著火把小溪緩緩離開。
這條小溪不一樣,這裡麵有救了它一命,和它共同看過一場日落晚霞的人。
他把它捧在掌心,它站在他肩頭,他就知道它的意思。
怎麼會有這麼聰明的人呢?
小鼠精想,如果他是隻精怪的話肯定能第一個修成妖。
馬車載著人遠遠離開。
山坡上微涼的晚風吹動小鼠精的白毛,它的心中湧起難以言喻的失落。
坐著的身子頹然一矮,被月光照得分外淒涼與孤獨。
小鼠精這晚把稚童剩下的酒喝光了。
生平第一次喝酒的小鼠精醉到了天亮。
天亮之後它沒有去找新的洞穴而是徑直下了山。
它要去找帶它一起夕陽晚霞的人。
小鼠精記得他的氣息,順著他的氣息它找到了徐府。
它這才知道他是徐家的公子,在家中很得父母疼愛。
他喜歡得東西很多,騎馬、射箭、打馬球、蹴鞠、投壺……但最愛的還是夜遊和燒紙琉璃。
它在房梁上親眼看著他繪製燒琉璃的圖紙,小小年紀燒製出來的琉璃令他父親也誇讚不已。
小鼠精就這樣窺視著他的生活從未出現在他麵前。
它看著他生活得多姿多彩,看他整夜安睡,看他肆意瀟灑。
他雖然是個凡人,但在小鼠精的眼裡卻像是會發光的神靈。
它幻想著有朝一日它能修煉成妖變化成人,它想要跟著他一起去騎馬、夜遊,聽他說如何燒製琉璃。
它想,它一定會是他最好的討論琉璃的朋友。
因為它曾很多次躲在燒製琉璃的窯旁,忍受著高溫看著一件件精美的琉璃自匠人的手中誕生。
它開始重新努力修煉,這一次似乎上天垂憐,它修煉的速度竟比從前快了許多。
小鼠精想,大概是因為它找到了修煉的意義——為自己修煉的意義。
它有了想要成為的人,想要做的事。
它比從前都更為勤奮。
但這一切,隨著稚童阿孃的離世而結束。
哭聲從靈堂漫至臥室,又從臥室藏進櫃子裡,躲到角落裡。
稚嫩的童音哭得像是線團將它的心緊緊纏繞。
這是它第二次痛到發抖。
就在它打算出現在他麵前陪伴他渡過此時的艱難時,它的阿爺阿孃出現了。
它往下一躍,準備好了勸說、寬慰他的話。
但這一躍卻沒有落地,而是踩在了鬆軟的落地上,空氣裡彌漫著秋冬樹葉枯朽腐爛的味道。
“大郎。”
阿孃開口,它的心中一片木然。
它甚至覺得阿爺和阿孃看起來十分陌生。
它已經忘了多久沒有和他們見過麵了。
“嗯。”
它輕聲回答。
“阿孃阿爺有事要交代你。”
小鼠精手微微縮緊。
它要拒絕。
它現在有更重要的事要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