熱忱 第 6 章
週末,鄒緒在家,被鄒母使喚去隔壁送東西,他輕車熟路到了趙忱家,客廳隻有趙母和一個他從小就不怎麼對付的人。
“喲,您這大忙人怎麼捨得回國了,我可愛的大侄女呢?”
“又靈剛剛睡了,趙忱剛回來在樓上換衣服。”趙母笑著招呼鄒緒坐下,趙愉自當媽後性格逐漸穩重,已經學會不跟鄒緒計較,朝他擺擺手,“去,一邊玩兒去。”
趙母自小拿鄒緒當親兒子一樣看待,鄒緒坐在一旁玩手機還換得趙母一句抱怨,“少玩手機,眼睛都看壞了。”
鄒緒收起手機,邊等趙忱邊聽她們母女倆聊天,他對彆人的家事沒什麼興趣,但是聽到趙愉說想給女兒找一個中文家教時,心念一動開了口。
趙忱從樓上下來,正看到鄒緒和趙愉在鬥嘴。
“不要,你這麼不靠譜,能給又靈找到什麼好老師。”
“b大遍地高材生,教一個中文都說不利索的小孩還不是綽綽有餘。”
趙愉斜睨鄒緒一眼,“b大還有你這樣的人呢。”
“……”
趙愉懟完鄒緒,最後跟他確定了麵試家教的時間。鄒緒心中那點不適即刻煙消雲散,周梨在烈日下汗濕頭發的身影,不再出現在他的夢中。他想了想,把後麵的事情丟給了易巍然幫忙解決,實在是懶得應付男男女女之間複雜的關係。
易巍然找到周梨時,周梨有些意外,等到他簡單說明來意,她猶豫了一下。
家教的工作並不好找,周梨從偏遠落後的地方來,沒有值得誇耀的成績和履曆,何況是這麼一份聽上去簡單又薪水優渥的工作。
不過,周梨沒有拒絕,因為她一生中並沒有太多可以自己選擇的東西。
周梨第一次踏進趙家的房子,彷彿走進了一個童話世界。光可鑒人的地板,高高的燈,屋子裡的光線比外麵還要明亮,襯得她渺小又陳舊,將她鞋子上的泥點照得清晰無比。
她不由自主地低下頭,但挺直的脊背又使她在保姆善意的提醒中擡起了眼睛。
“周老師,不用換鞋了,太太在後院等著你呢。”
“麻煩您了。”
“周老師客氣了,這是我應該做的。”
趙家的保姆很和藹,她們繞過長長的走廊,走到滿目綠色一片浪漫的後花園。趙愉和母親在喝下午茶,天性跳脫的程又靈難得安靜下來,蹲在一旁和一隻通體雪白的貓咪玩耍,她第一個看到了周梨,黑葡萄似的眼睛轉了轉,然後朝她笑了笑,轉身朝媽媽跑去。
小女孩撲進媽媽的懷抱,嗓音甜甜的用英文說:“媽媽,那裡有一個漂亮姐姐。”
程又靈對周梨的喜歡,可以說是毫無道理的,連作為媽媽的趙愉都無法解釋。
周梨順利通過了麵試,成為了程又靈的中文老師。
程又靈在美國出生,今年才隨父母回國,趙愉雖然很重視她的教育,但受環境影響,這個長得機靈可愛像小天使一樣的小姑娘普通話說得磕磕絆絆。
她說,鄒緒叔叔老是笑話她,說她說中文像小傻子,小傻子說話才一個字一個字地蹦,說不清楚。
“鄒老師,泥這個泥,是這個泥嗎?”小姑娘不太坐得住板凳,扭扭捏捏地指著水果盤裡的梨問周梨。
周梨點點頭。
小姑娘笑得甜滋滋,“泥甜,我love泥。”
趙愉毫不留情地笑出聲,見女兒難得喜歡一個老師,溫柔地對周梨說:“小周老師,看來你們很有緣分,那以後就麻煩你了。”
趙愉長相與趙忱有幾分相似,明麗又大方,她的丈夫程安爽朗又陽光,程又靈隨爸爸開朗愛笑。他們夫妻因工作回國,暫住在嶽父嶽母家,雖然忙碌但恩愛親密。趙母溫潤知性,對待誰都溫和慈祥,雖然周梨隻見過趙父一次,但這個經常出現在新聞裡的人物對待她這個外孫女的老師沒有一絲傲慢,隨和平易。
蘇小小聽周梨形容,感歎道:“真是令人羨慕的一家人啊,怪不得趙忱學長這麼優秀。”
蘇小小十分羨慕周梨能去給程又靈當家教,心想,如果她能去給趙忱學長的侄女當老師就好了。這樣,她就可以經常見到趙忱學長,雖然知道他已經有女朋友,但,能多見一麵也是好的。
“那,趙忱學長經常在家嗎?”蘇小小想掩飾自己隻是隨口一問,但她的表情藏不住心事。
在知道對方有女朋友的情況下還惦記人家,蘇小小覺得自己有些不道德。但,她也隻是想想啊,想想也不犯法,本來,趙忱學長也不可能看上她嘛。
周梨眼眸微垂,回答道:“不經常,隻見過兩三次。”
印象最深的是一次,那天下了一場很大的雨。
周梨會在課餘,給程又靈講一些山裡的事情,程又靈對周梨曾經生活的那個陌生世界很嚮往。
在城市長大的孩子,自然會嚮往一些陌生而又遙遠的東西,就像她小時候嚮往城市一樣,周梨會給程又靈講那些美好的一麵,生長的稻苗,稻田間穿梭的魚和鴨,夜間一閃一閃的螢火蟲和繁星,山間清涼的風。
程又靈聽得入迷,很久才發現門口站著的舅舅。
趙忱忙於工作和學業,回家一趟,心中自然最牽掛可愛的小外甥女,看到她沉浸在一個美好的世界,便沒有貿然上前,而是靜靜地等待著,聽這個背對著他的老師用寧靜的聲音勾勒出一幅美好的畫麵。
“舅舅!”看到舅舅小姑娘靈巧地從椅子上跳下來,邁著小短腿朝他跑去。程又靈小姑娘這聲舅舅語調非常標準,是她中文發音最準的詞語之一。
趙忱彎腰穩穩接住了她,抱著小姑娘朝緩緩起身的周梨說:“不好意思,打擾你們了。”
周梨微微頷首,禮貌地回:“您客氣了,我們在休息,沒有打擾。”
趙忱微微一笑,說:“不用這麼拘束,我聽巍然提起過你,叫我名字就可以了。”
他這麼說,周梨也沒有稱呼他的名字,而是跟學校同年級的人一樣,叫他一聲學長。
周梨給程又靈上完課已經到了傍晚,那天似乎是趙家團聚的日子,所以連保姆也沒太顧得上送周梨。外麵大雨如注,趙母本來吩咐讓司機送一下週梨,但司機不在家,保姆滿是歉意想去請示趙母,被周梨攔下,說她帶了傘可以自己走。
門內笑聲陣陣,有人呼喚保姆的名字,周梨撐開傘走進了灰沉沉的雨幕。
這場雨下得大極了,疾風卷著雨呼嘯而過,路邊的樹木和花草在狂風中脆弱地搖擺著,周梨破舊的雨傘在這樣的狂風驟雨中不堪一擊,傘骨斷裂不避風雨。
幸運的是,這樣的風雨,人們都躲避在屋簷下,周梨的狼狽沒有人發現。她走出彆墅區大門,門衛坐在溫暖的室內無意識地發著呆,想著這輩子他應該都沒有機會開上一輛進出這裡的車。
周梨並不是不怕風雨,可是這一幢幢美麗的房子,沒有一處是她可以避雨的地方。碩大的雨滴砸在她的臉上,她緊緊將包捂在胸口,身子微傾,試圖阻擋雨水與書本的侵蝕。
她必須在八點之前趕到最近的地鐵站,但要去地鐵站,她還需要步行二十分鐘到達最近的公交車站,然後坐三十分鐘的公交車。
這片富人聚集的地方植被茂密而人煙稀少,房屋和房屋之間隔著遙遠的距離。周梨好不容易走到公交車站,身上已經沒有一塊乾的地方,她坐在公交車站台的候車椅上等候,雖然仍有風雨吹過來讓她無處可避,但好歹頭頂有了塊遮擋。
時間就在風雨中流淌,平日那輛準時到來的公交車卻遲遲不見蹤影,這場突如其來的暴雨,給許多人添上了麻煩。跟周梨一起等車有四個人,一個跟她一樣年輕的女孩,一個中年男人,一對安靜的母女。
持續的等待漸漸耗儘了雨中等候的人的耐心,第一個離開的是那對母女,母親不能冒女兒生病的風險,在第一輛計程車經過時就攔下了車子,女孩與程又靈一樣大的年紀,在風雨聲中小小地說:“媽媽,坐這個車很貴的。”
“沒事,爸爸還在家裡等著我們呢。”母親沒有一絲猶豫。
那對母女走後不久,年輕的女孩等到了來接她的男朋友,年輕的男孩披著雨衣騎著電動車,仔細地給女孩穿好雨衣戴好安全帽迅速離開,女孩緊緊抓著男孩的腰,抱怨道:“你怎麼現在才來啊,你知不知道我等了多久。”
男孩有點生氣地回:“早就說讓你打車你不打,淋這麼濕就開心了。”
“哎,我以為車會來的嘛。”
爭執的聲音離去後,站台隻剩雨聲。
又是漫長的一段等待,中年男人等來了來接他的麵包車,上車前他喊周梨:“小姑娘,你要去哪兒,我們送你,比計程車便宜。”
周梨看看男人的臉,謝絕了他的提議。
“彆等了,這雨這麼大,彆說公交車了,連計程車都等不到了。”見周梨依舊無動於衷,男人嘟囔了兩句上車離去。
大雨依舊在下,這小小的站台宛如暴風雨中的一座孤島。
夜幕漸漸降臨,周梨已經不知道等了多久。她並沒有多麼難過,因為這種無助是她漫長人生的常態。她隻是在想應該怎麼辦,如果趕不上最後一班地鐵,她隻能在外麵找一個小旅館留宿,因為打車回去的錢比住旅館還要貴。最後,她決定冒雨前進,不再等待。
就在周梨要起身時,一輛黑色的轎車停在了她的麵前。
四處無人,一輛突然出現的車子,不免讓人忐忑。周梨自然不會以為這輛車是為她而停,視線一直望著腳下,直到聽到似乎有人叫她,才緩緩擡起頭。
“又靈老師?”
趙忱搖下車窗,隔著雨幕,實在想不起她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