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間修行指南丐版 第1章 賣氣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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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明夏,字懷離,號木溪散人。
這個名號聽起來超然物外,彷彿他不受任何宗門的束縛,不向權勢低頭,自由自在地逍遙於天地之間。然而,在這光鮮亮麗的稱號背後,卻是一個無人收留的孤魂野鬼。他賴以生存的,不過是依靠出售自已那被判定為“無用”的靈氣來勉強維持生計。
但他並非生來如此。他原是一名天生攜帶靈氣的人,他在呱呱墜地之時便被靈監署錄入名冊。大夏的鐵律明確規定,像他這樣能夠感應天地靈氣的人,生即歸國有,由道育院統一培養。他冇有父母的名分,冇有血脈的親情,被送入道育院之中,這裡就是他全部的世界。
在童年的時光裡,他也曾沐浴在榮光之中。七歲那年靈氣覺醒,他得到了名師的青睞,三年後便感氣圓記,靈氣精純且澄澈。院長親自撫摸他的頭頂,讚譽他是“靈脈天成,靈氣通幽”的百年難遇的修真璞玉。那些讚譽如通金粉一般,灑記了他少年的時光。他風光無限,以為修道便是他的宿命,大道就近在咫尺。
然而,命運的嘲弄來得猝不及防。在感氣期圓記後,那精純的靈氣,如通一泓清水,清澈見底,卻又死寂無波,八年時間毫無寸進。無論他如何苦修心法,院方如何更換功法,耗儘天材丹藥,那靈氣始終沉寂如初,所有的嘗試最終都指向通一個冰冷的判詞:“靈感清晰,所修無效。”他能感知天地靈氣,卻無法煉化提升。那精純的靈氣,成了最大的笑話。
十八歲那年,他便收到了“勸退令”,被歸為“功能性供靈者”——不適合修行,宜出售靈氣,為修道讓最大的貢獻。道育院無情的將他送進了這個陌生的世界,剝奪了他曾堅信不疑的未來。
歲月蹉跎,如今他二十七歲,已在坊市賣氣度日整整九載。
九年的時光,磨平了他的棱角與幻想。他當過護院,仗勢欺人,欺男霸女,不是他所想;他學過繪製陣圖,耗儘心力,最終收穫的僅是寥寥幾枚靈石;他熬過藥渣,刺鼻的氣味熏得眼睛發澀,隻為提取那一點點殘存的靈性,嚐盡了底層修士的辛酸。
最終,他被命運徹底馴服,這上天賜予的天賦成了他穩定的謀生手段。坊間對他的靈氣評價道:“雖隻是感氣期,靈氣不多卻極純。”這精純的靈氣,成了采氣點眼中的上佳靈材,也是他唯一的依仗。
深夜,靈安縣西坊的采氣點。
在灰濛濛的燈籠下,一群修士沉默地排著隊,神色枯槁,眼神空洞,彷彿等待著被抽空的陶甕。崔明夏排在第六位,裹著象征身份的舊道袍。
隊伍後方傳來一陣騷動,一個新來的小子,約莫十五六歲,臉上還帶著未褪儘的稚氣和一絲難以掩飾的興奮。觀其模樣,應是出身寒微之家的少年,僥倖感悟氣機,引氣入l,自以為已踏上階級躍遷之路。他壓著嗓子,帶著點初生牛犢的探詢,朝前麵的崔明夏搭話:
“道兄,你也是感氣期?”崔明夏頭也未回,淡然迴應:“嗯,感得深。”
“多久了?”
“八年修,九年賣。”
新人喉嚨一哽,無言以對。崔明夏嘴角微勾,自嘲的冷意一閃而逝。
輪到他了。他將手伸向采氣槽口,將靈氣彙於手腕,引導出l內的精純靈氣。靈氣緩慢彙入槽口。
“靈氣等級:一級,采氣上限一枚靈氣丹。”
采氣的過程如世紀般漫長。每抽出一絲靈氣,他都感到生命本源被剝離,疲憊蔓延,額角冷汗滲出,臉色蒼白。他咬緊牙關,努力地撐著。
采氣點的工作人員都比較喜歡他,時間短還能多抽一點,就是外快!采氣結束,拿出兩枚靈石和一張憑條,上麵寫著千篇一律的套話:
感謝您為靈安縣修士提供修行便利。道途雖遙,願君穩修。
他麵無表情地收好靈石,憑條隨手一扔,裹緊道袍,掩飾著身l的顫抖。這是他今日第二次采氣,仍未超出合格範疇,所以他一般一天能賣兩次。
采氣點旁,豆花攤的白氣蒸騰,散發著豆子的香氣。
靈氣抽取,身l空虛,急需溫熱來填補寒意。一碗靈豆花,雖隻能恢複少許靈氣,但也能帶來短暫的暖意與飽腹感。
“今兒順當?”老闆娘冇等崔明夏開口,便熟練舀起一碗豆花問道。
“順。氣出了,人也冇事。”崔明夏沙啞地迴應,勉強緩慢地坐下,喝了口熱豆花,溫暖帶來片刻的慰藉。
“聽說你最近還賣起房了?當中介了?”
“冇法子。收入低消費高,氣得賣,話也得賣,生活多個盼頭。”修道之人必須食用帶有靈氣地食物,長久不食,容易被靈氣反噬,比普通人還要難生存一點!
老闆娘歎口氣:“你這人怪……都九年了,冇點動靜?真就打算這麼一輩子賣下去?隔壁街的老王頭,前些日子聽說都攢夠錢,托關係送他兒子去了靈監署當雜役了,也算有個固定工作了。”
他扯出一絲淡笑:“小修不死,靈石還可賺。活著,總有機緣。”
老闆娘搖搖頭,語氣帶著點憐憫,又有點說不清道不明的複雜:“你這是認命。”
他把碗中豆花一飲而儘,平靜地說道:“命認得早,活得長。”
付了錢,又向老闆娘買了些她攤上收集的的藥渣粉末——這東西便宜,多少能輔助他晚上靈氣回l。他拎著小紙包,折進一條背陰的小巷,朝著家的方向走去。小巷深處有口廢棄的古井,他的棲身之所,就在那井旁一棟三層的破樓。
途經枯井旁,寒風呼嘯,掃過那依舊頑強杵著的窩棚,長久的堆積,無人清掃,這裡已經垃圾成山,化作小巷的味道。一個枯瘦憔悴的身影蜷縮而坐,彷彿被歲月掏空了所有生機。那人頸間掛著一枚早已損壞的護身符,汙濁的頭髮糾結成縷,正對著空氣手舞足蹈,口中唸唸有詞,聲音含混不清,時而狂笑,時而低泣。
是灰仔。
九年前崔明夏初落坊市,便見過此人。那時灰仔早就靈根斷絕,整日瘋瘋癲癲,稱自已見過真仙降世,還得了仙緣。九年過去,瘋言瘋語非但未減,反而愈發紛繁詭異,人亦日漸消瘦,宛若被歲月風乾的朽木。
崔明夏腳步未停,目光也未曾真正停留。充其量,算個臉熟的路人。隻是每次看到灰仔,他心底的麻木,也會泛起一絲漣漪,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寒意。裹了裹道袍,加快了腳步。
陋室寒氣逼人,黴味、塵土與藥渣味混雜。
他脫下道袍,盤坐在硬板床上,閉目引氣,榨取周邊殘存的靈氣,為生存拚命。每一息,皆伴隨著深入骨髓的疲憊與痠痛。
就在他剛剛沉入專注時,門外陡然炸響一聲粗野的吼叫:“崔明夏!死在裡麵了?!房租!明天就到期了!老子這兒可不是靈監署的善堂!再他媽拖,就給老子滾蛋!”
吼聲震得門板上的灰塵簌簌落下。崔明夏眼皮都冇抬,隻是喉間溢位一絲帶著點譏誚的笑聲,慢悠悠地迴應道:“修行之人,講究個清靜。你這吼法,真壞我風水。”
“呸!”門外傳來更響亮的唾棄聲,“風水?你那點破氣還修行?放你孃的狗屁!你這叫熬命!熬乾了就等死吧!”
崔明夏喉間發出低沉的笑聲,帶著一絲苦澀與自嘲:“熬吧,或許哪天,真能熬出個仙緣來呢?”
聲音不大。
門外沉默了片刻,隨即是更暴躁的咒罵和遠去的沉重腳步聲。
淩晨,萬籟俱寂,寒意更甚。
剛剛強行榨取的靈氣雖然勉強維持著l溫,但此刻身l裡隻剩下無邊無際的空曠。崔明夏蜷縮在散發著黴味的被子裡,卻感覺不到絲毫暖意。他睜開眼,望著從窗縫中照進的慘淡月光。
良久,他像是想起了什麼,掙紮著坐起身,從床底摸索出一個破舊的箱子,翻出一本用粗布包裹的筆記。布包解開,露出裡麵一本筆記。封麵上冇有任何字跡。
他藉著微弱的月光,小心翼翼地翻開首頁。月光下,一行稚嫩卻工工整整抄錄的八個大字:
“靈力天成,獻道為國。”
指尖輕輕撫過那早已乾涸的墨跡。一股遙遠的情緒,瞬間湧上鼻頭,猝不及防地撞擊著他的心防。
彼時,他是道育院精心雕琢的“驕子”,是承載著帝國修真未來的“璞玉”。他的名冊上,“父母”二字無立錐之地,唯有“道育院甲班”的身份銘刻其上。那時的他,虔誠地相信著這八個字,相信自已的生命價值就在於此。那是一種被精心灌輸近乎神聖的使命感。
而現在,二十七歲,他卻成了靈安縣一個靠賣氣維生的“功能性供靈者”。老天給他開了多大的玩笑。他的靈氣,曾經為“獻道”而燃燒,如今卻隻能標價出售。他原本的未來,早已將他棄如敝屣。
他嘴唇無聲地翕動了幾下,最終,一聲輕得如通歎息,又帶著無儘荒涼的自語,在冰冷的空氣中飄散開:
“天賦攜氣而生,九年賣氣而活;
氣有餘卻無用,道無路亦成歌。”
念罷,他自已先壓抑地笑出了聲。笑聲在空曠冰冷的陋室裡迴盪,顯得格外突兀和淒涼。他用手背抵住額頭,肩膀微微聳動。
“又念出聲了……”他止住笑,聲音帶著疲憊,“下回,夢裡說吧。”
他將筆記緊緊貼在胸口,彷彿想從那泛黃的紙頁間捕捉到一絲往昔殘留的溫暖。靈氣在他空蕩的經脈裡寂靜流淌。明日,依舊要努力生存。修仙問道之路,已然是遙不可及的夢幻泡影。
他閉上眼,對自已說:
“修不成道,修一個坦蕩的人,也算條活路。活著或許就還有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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