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類消失之後_小說 118
小惡魔(4
)顏
12、
沉悶的喘息漸漸平穩停歇,室內燥熱的溫度也沉寂下來,維希開啟窗戶讓迷亂的氣味稍微消散,路過小床的時候,把扒著欄杆越獄越到一半的崽子們抱了回去。
可因累得手指都不想抬,正縮在米迪亞堅實的胸膛裡昏昏欲睡,身側床墊凹了下去,背後又擁入一個溫暖的懷抱。
抬眼看到是維希,她又有氣無力地閉上了眼。
藥效退去,米迪亞恢複了清醒,從枕頭底下掏出一對小巧的兔耳,趁她困頓的時候戴上,稍稍退後仔細觀察,緊皺眉頭,越看越像。
摩挲後頸上的小爪子印記,與他記憶中“姐姐”身上的紋樣一模一樣。原本隻是以為她們長得像,可連這個紋路都一樣,那他就不得不多想了。
但她顯然比他年紀小,不可能是曾經養育他的姐姐。
米迪亞摸摸下巴,總覺得待會要發生點什麼。
維希沒那麼多彎彎繞繞的心思,隻心疼地替她揉手腕,細嫩的腕被腰帶磨出紅痕,在雪白的麵板上格外刺眼。
揉了一會,等到她的呼吸徹底平穩,他才複雜地看了一眼兔子耳朵,悶悶開口:“我在廚房的時候,聽到有人說,你屋子裡的畫像很奇怪。”
米迪亞掀起眼皮:“……”
他依然埋在她脖頸裡,深深吸了一口氣,輕聲說:“可因,很像她。”
惡魔沉默了。
維希質疑:“你是真的喜歡她,還是隻是把她當做……”
“一開始我也是這麼認為的。”米迪亞打斷他的話,“現在我覺得不對勁。”
“你看了那幅畫也會覺得她們像,可你仔細觀察就會和我一樣懷疑,世界上真的會有連細節都這麼像的兩個人嗎?”
黑色指甲拂過脖子後的印記,他的嗓音猶如荒原上掠起的一陣風。
“她們,分明是同一個人。”
最後他又補充:“而且我從來沒有把她當做代替品。”
維希聽到最後一句才放下心,他其實對她們是不是同一個人不感興趣,就是不想可因被欺負。
事情解決,他找了個舒服的位置摟住她,親親密密地準備休息,就感覺到床墊一彈,另一個人起身穿衣服。
“你彆吵醒她。”維希捂住她的耳朵,隔絕悉悉索索的聲音。
米迪亞放輕了動靜,躡手躡腳走開,關門前小聲交代:“我去把畫拿來。”
猜不透這個人要做什麼,他索性把被子一裹,兩個人都窩了進去。
*
昏天暗地睡了個自然醒,可因從潮水般粘稠的黑暗中掙脫,剛睜開眼睛,就被正對床頭的畫像嚇了一跳。
一副和她幾乎完全一樣的靜態畫驟然出現在視野裡,她腦袋還在待機狀態,懵懵懂懂的,突然和一個與自己相似的畫打了個照麵,恍惚間以為自己在照鏡子。
她眼睛半闔,長而翹的睫毛掩住金燦的水眸,白皙肩膀上調皮地垂下幾縷金色卷發,畫作用色明亮鮮豔,黃澄澄白亮亮,乍一看就像閃著聖光的太陽。
等一下,那個人的眼睛是不是動了一下?
“……這是什麼?”她心驚膽戰,轉頭問米迪亞。
“我從房間裡搬出來的,”他捏著她的鼻子,緩緩說,“你的畫像。”
可因指著畫像裡女人又白又長的垂兔耳:“我可沒有。”
“你有。”米迪亞牽起她的手放在頭頂,她摸到一個毛茸茸的東西,立刻甩開他揪了揪。
然後揪下一個垂耳兔發箍。
可因:……
“逗你玩呢。”米迪亞捂著肚子大笑,“真好騙,一下就信了。”
她作勢要錘他,被維希拉住手腕,塞給她一塊草莓蛋糕:“彆,他身體硬的很,打他隻會傷了你自己,你吃蛋糕,我來。”
這下換可因阻止他,端著一盤草莓蛋糕手忙腳亂:“算了算了,你們彆打起來,我害怕。”
幾人拉扯間不知誰的手臂碰到相框,誰都想不到這副畫被碰了一下就直直朝她砸來,像是早有預謀一樣,距離太近,可因躲都來不及躲,一眨眼天就黑了。
原本三個人顯得擁擠的床上隻剩下兩個,米迪亞愣了愣,立刻掀起倒下的畫作,看到上麵的東西後倒吸了一口氣。
維希還呆呆的,沒從可因突然消失的場景中回過神來,機械地朝畫的方向轉過脖子,幾秒後也倒吸了一口氣。
畫麵上的女人不見了。
和他們的可因一起,眼睜睜消失在他們眼前。
*
對於當事人來說,大變活人的場景就是眼前一黑,再一亮,身處的環境就完全不一樣了。
空氣中彌漫著濃重的血腥氣,她自從來到這個世界以後就沒遇到這麼凶險的情況,腦袋瘋狂轉動了好一會,才開始環顧四周。
“維希?米迪亞?你們在嗎?”她輕聲呼喚,試圖從影子裡叫出黑暗精靈。
沒有任何反應。
垃圾堆裡有了些許動靜,如果不是她警覺,可能都發現不了這細微的聲響。
她頓了頓,手裡還拿著一塊草莓蛋糕,小心翼翼往那邊走去,接近了才發現,那裡是血腥味最濃鬱的地方。
一團分不清是人還是垃圾的東西蜷縮在角落,她過去的時候那團小小的家夥還在發著抖,氣溫一點也不冷,是他失血過多覺得冷。
瀕死的人不會在意身邊多了個人,可因走到他麵前,他頭也沒抬,小家夥渾身臟汙泥濘,緊閉雙眼,翅膀爛成破布,哦,他還有一對可愛小巧的犄角,可惜染了血汙,斑駁的樣子有點難看。
破破爛爛的翅膀和黑紅犄角讓她不免想起米迪亞,也許是同理心在作祟,這個弱小的生命正在逐漸流逝,她想了想,又摸摸身上,全身上下隻有一個小金蛇項鏈,兔耳發箍和草莓蛋糕。
攥緊心口的小蛇,她有預感可能要被迦蘭先生罵了。
做好即將遭殃的心理準備後,她深吸一口氣,架著小孩子的腋下費力地將他托起。
小孩子太瘦弱了,又輕又小的一團,連她都能搬得動。
他在掙紮,但他的力氣太微弱了,可因一邊阻止他亂動一邊安撫:“沒事的,我們去找醫生。”
然後把那塊草莓蛋糕塞給他:“給你。”
掙紮的動作停了,好一會沒動靜,就在她以為他暈過去的時候,聽到了他小聲的懦囁:“謝謝。”
可因笑了。
少年頂著一張黑黢黢臟兮兮的臉,顫著手接過奶油白潤的蛋糕,蛋糕太漂亮了,他不敢吃,嚥了口口水,小心翼翼地覷她。
可因看他猶豫,問:“不喜歡?”
小孩拚命搖頭。他餓了好幾天,能填飽肚子就不錯了,更何況蛋糕的原材料都很珍貴,輪不到他挑三揀四。
他先是舔了一口,甜甜的奶油讓他眼睛一亮,張嘴嗷嗚幾口就吃了個乾淨。
舔著指縫裡奶油的時候,他纔想起來沒給她留一點,整個人呆住。
“對、對不起……沒給你留,我,我會努力工作還給你的……”
“沒事,隻是一塊蛋糕,……這裡就是醫生的家嗎?”她托著小男孩來到一棟建築前,屋子裡熟悉的草藥味讓她駐足。
小男孩點頭。
她推開虛掩的門,擠身進了這間狹小的屋內。屋子裡隻有一張桌子和一個病床,她喊了一聲,醫生才戴上眼鏡姍姍來遲。
看清她的容貌,醫生問了句:“哪個區的?”
可因眨眨眼,摸摸腦袋上假的垂兔耳:“八區。”
“行,人放那。”他指著地上。
可因沒聽他的,把小孩子放到病床上,醫生嚷嚷起來:“看他臟成那樣,彆把我東西弄臟了!”
然後又看見小男孩的臉,怪叫:“這是……米迪亞?”
她也叫起來:“他叫米迪亞?”
醫生以為她是新來的,解釋說:“是啊,米迪亞,這裡沒人不認識。”
可因傻了。這是和米迪亞同名,還是……她被畫框砸到十幾年前?
再看一眼小男孩赤紅的角,破爛的翅膀,她眯起眼,又揪了揪兔耳朵。
醫生不知道她的心理活動,把她拉到一邊悄聲說:“看你的樣子是新來的吧,我跟你說,離他遠點。”
如果是陌生人,那她還會把這句話聽進去,但現在……
可因扯出小金蛇放在桌麵上。
醫生立馬換上一副醫德高尚的模樣:“嗨呀,我開玩笑的,這就給他治!”
看醫生見錢眼開忙前忙後的身影,她忽然問:“為什麼討厭他?”
那身影一愣,而後歎了口氣:“反正都是人儘皆知的,告訴你也無所謂。”
“他啊,是個可憐的孩子,但也是被詛咒的,誰靠近他都沒有好下場。”
“他媽媽是魅魔,沒什麼能力,給錢就能睡一晚,他爸不知道是誰,哎呀,反正誰都有可能,原本他們母子過得還算安穩,雖然窮,但有地方住,有口吃的,可沒想到他媽媽卻在前不久接客的時候被獸人打死了。”
可因:!
“他也確實可憐,媽媽死了以後到處找事情做養活自己,但他那麼點大能做什麼?沒多久家裡就空了,東西都被鄰居趁沒人的時候搬走了。”
“這都是什麼鄰居。”可因嘀咕。
醫生嘖嘖搖頭:“你既然要在這定居就要守規矩,這裡的規矩是弱肉強食,你弱你就沒道理,他家的東西自己守不住怪誰?”
“總之呀,後來他連吃飯都成問題,快餓死的時候,有個盜賊撿到了他。”
“盜賊是個黑暗精靈,沒比他大幾歲,無親無故,卻對他特彆好,偷來的東西大部分都到他的肚子裡,但終究是偷來的,不乾淨,大家都討厭他,那盜賊最後一次偷了食物,第二天就不見了。”
“那他去哪了?”
“加入了‘首領’。”醫生為年幼的米迪亞紮上繃帶,小臉擦洗乾淨了,眉眼間有些魅魔的勾人,“沒多久就死了。”
可因抿唇不語。
“死得好啊,誰不知道首領有多殘忍,助紂為虐,他這是報應!”
小小的米迪亞突然大聲反駁:“他不是壞人!”
“不是壞人?哈,不是壞人,那你知道他做了什麼嗎!”
他嚇得臉都白了,本就失血過多的臉色慘白,像是下一秒就要倒下去。
“彆說了彆說了,”專職和事老的可因抱抱米迪亞,“都過去了,治好了傷我們就離開這裡。”
“去八區嗎?”他悶在她懷裡問。
“好啊,就去八區。”
醫生擺擺手:“處理好了,走吧走吧。”
說著就要去收那枚小金蛇。
可因一把按住。
“它很值錢。”她說。
她直直盯著醫生,把他盯得心虛,不得不改口:“當然,我這不是要給你找錢嘛。”
付了藥錢,她收起剩餘的,朝米迪亞伸手:“我們走。”
十來歲的小家夥沒有日後的詭譎,天真地放心把自己交給她,跟著她一瘸一拐地離開這裡。
兩人走得很慢很慢,老弱病殘他們占了一半,但周遭的人似乎都覺得他會傳染不幸似的,都離他們遠遠的。
小米迪亞垂著眼睛,捏了捏她的手心:
“不是他說的那樣。哥哥他對我很好,他從不教我偷東西,被發現了是要捱打的……他臨走前給我留了一大筆錢,跟我說,不想讓我成為他那樣的人。”
可因沒辦法評論,隻是點頭。
他努力辯白:“他不是壞人,他隻是想為我換一塊蛋糕。”
“那天……是我的生日。”
“生日快樂。”可因突然這麼說,看著他的眼睛。她也不知道自己怎麼了,就是脫口而出,也許是他現在的模樣太可憐了,讓人忍不住想要安慰。
他卻在觸到這樣的眼神後立刻縮了回去,像是觸電般,臉頰慢慢騰起熱紅。
“……謝謝。”
年幼的米迪亞性格單純,容易害羞,什麼心思都寫在臉上了。
她想起長大後的他使壞逼她喊哥哥的樣子,看了看這個乖乖巧巧的小男孩,心裡癢癢的。
“叫姐姐。”她說。
他抬頭,眼裡掩不住的驚訝。
可因笑眯眯重複:“叫姐姐。”
小孩子眉眼低垂,臉色有點倔強,卻還是紅了眼尾。
“……”
“姐姐。”
他輕輕喊了一聲,小心翼翼的模樣,好像她是什麼虛浮飄渺的泡沫。
一路無言。
回到他家才知道什麼叫家徒四壁,屋子裡除了牆壁真的什麼都沒有了,一眼望去空空蕩蕩的,小男孩鬆開手,沉著臉默默收拾,又把她帶著一起去買了床新被子。
他低聲商量著說:“就一床吧,省點錢。”
可因想著自己也不知道什麼時候離開,點點頭:“好,剩下的留給你。”
他搖搖頭。他會努力還錢的。
鑒於他渾身是傷口,她便自己抱著一大床被子,看不清前方的路,小米迪亞揪著她的裙擺給她做向導。
家裡沒什麼東西,很快就收拾好了,小米迪亞鋪好被子,但身體全是泥,手足無措地站在那。
可因看了看外麵:“我幫你擦擦吧。”
醫生隻清理了創口附近的臟汙,其餘地方該是什麼樣還是什麼樣,可因耐著性子用濕毛巾一點點擦去,他的臉蛋從脫衣服開始就紅撲撲的,直到她按在他傷口上,燥熱的體表溫度才慢慢降下。
“……姐姐。”
“嗯?”
小孩子彆彆扭扭的:“你不會嫌棄我是魅魔的孩子嗎?”
可因毫不在意:“我的孩子還是小豹子呢。”
他的臉唰的一下白了。
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