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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死不能複婚 第8章 08 葬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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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8
葬禮

托葉予庭的福,顧輕舟今晚不用枕著便利店的硬窄長桌入眠。他舒舒服服靠在沙發上,兩條長腿隨意向前伸開。“你現在住這兒啊?”

“我住西邊,這套房子平時空著,你最近就先住在這裡。”

顧輕舟自己開了瓶水,一張嘴一刻沒停:“你今天去能研所那兒乾嘛?彆和我說你不知道那是溫執意單位。”

葉予庭麵露尷尬:“我到附近辦點事,順便來提醒他小心電詐。”

他躡手躡腳挪到顧輕舟旁邊,趁他不備飛速摸了一下他手背,熱的。葉予庭仰天長嘯:“誰知道真有這麼扯淡的事!”

被他半道一攪,葉予庭飯也沒吃,現在忙著在手機上下單外賣,但顧輕舟給他的衝擊顯然還沒過去,他每加一種烤串就要擡頭看一遍眼前的人,重複了七八次後試探道:

“我生日是哪天?”

顧輕舟被難倒,試圖蒙答案:“7月,8月,9月?”

嗬,男人。葉予庭換了個問題:“苦瓜臉第一次做飯給你吃是什麼時候?”

這次顧輕舟立刻答出來:“2014年2月14號。”還不忘抗議:“都說了彆叫他苦瓜,我們明明是溫甜心。”

葉予庭的白眼快要翻到天上,顧輕舟歎了口氣:“你就寧願相信,我為了騙你五萬塊錢先背調後換頭,也不能接受我亡者歸來是不是?”

“起碼第一種情況符合常識。”葉予庭把手機扔給他,“吃什麼自己加。說說吧,怎麼回事?”

顧輕舟加了四瓶啤酒,“三天前,我一睜眼,發現自己躺在臥室裡。”

“中間的時間呢?你在哪兒?”

“我不知道。”顧輕舟搖頭,“飛機側翼起火導致爆炸,我的記憶就到這兒。六年對我來說其實隻過了一秒鐘。”

“怪不得。”

怪不得他覺得麵前的人和記憶裡相比沒有絲毫改變,看起來仍然那麼年輕,因為眼前就是二十四歲的顧輕舟。

葉予庭若有所思地看著顧輕舟緊致的麵板,後者砸過來一個靠枕,嚴肅道:“彆想,我是不可能喊你哥的,死者為大。”

“叫叔也行,從轉生開始算你現在還不到1歲。”

說到這兒,葉予庭問他:“你去見過叔叔阿姨沒有?”

“沒見到我爸,看見我媽了,看見她去接我那弟弟。”顧輕舟說得不太自然,當了二十多年獨生子,弟弟倆字兒真彆扭。

“小孩挺乖的,比你小時候強。”葉予庭寬慰他:“要是沒有他,叔叔阿姨可能現在都緩不過來。你出事以後,他倆身體不如從前了。”

外賣到了,他倆挪到餐桌旁,麵對麵坐著。顧輕舟開了一瓶酒,“所以我更不知道怎麼麵對他們。”

“確實,彆給他倆嚇著,我見到你的時候心臟差點驟停。”葉予庭用瓶嘴和他碰了一下,“這件事急不得,慢慢來吧。”

“嗯。”

吃了兩串肉,葉予庭狀似無意地把話題繞回溫執意身上:“我今天不是去找溫執意嗎,本來想約他吃頓飯,撲了個空。”

“那個點他早下班了。”

“他說他有約了。”

“我知道。”

顧輕舟拿起烤串,換了個方向放,使尖銳的那端全部對著葉予庭,葉予庭隻好伸長手去拿東西吃,“你幼不幼稚?”

“我們成年人都是有話直說的。”顧輕舟像是渴極了,一口氣把剩下的啤酒灌下去:“我見到那男的了。”

葉予庭鬆了一大口氣:“我就怕這事兒打擊到你。”一串肉吃了一半,又拿著油乎乎的簽子朝他麵門點點,“不對,你不會已經對他乾了什麼吧?”

“你說誰?溫執意,還是蔣一闊?”

暖黃色的餐廳燈在大理石餐桌上投出顧輕舟的影子,邊緣模糊但又棱角分明的一張臉,神色是和石材一樣的冰冷質地:“我還沒和溫執意攤牌。”

冷掉的食物香氣變得膩味,喝進去的啤酒使胃脹起來,彷彿能感覺到麥芽在裡麵發酵。顧輕舟的身體變得沉重,說出來的話卻輕得沒有底氣:

“但我不打算祝福他們。”

窗外起了很大的風,把玻璃敲得砰砰作響,他們沒有人再說話。

良久,葉予庭起身關上了窗。屋內的空氣不再流動,悶得如同陰沉沉的夜色。

“算了吧。”

顧輕舟走到他旁邊,向外望去,狂風中樓宇和街道依舊沉靜,隻有樹枝在徒勞地抖。

“他們是怎麼認識的?”

“我不知道。”

“那你勸我算了。”

“因為如果沒有他,溫執意會一直是那副鬼樣子也說不定。”

驀地,停在路邊的邁巴赫旁,溫執意熄掉煙,接過蔣一闊遞來的口香糖對他笑了一下的樣子浮現在顧輕舟眼前。

“不用我說你大概也知道,你剛出事那幾年,他不好過。”

剛從迫降事故中死裡逃生,又親眼目睹愛人葬身火海,葉予庭無法想象,溫執意懷著怎樣的心情操持完了顧輕舟的葬禮。

儀式上,溫執意並沒有和顧輕舟的父母站在一起,而是站在負責主持的工作人員身邊。

儀式廳中央有三台電視,兩大一小,滾動播放著悼詞和顧輕舟生前的照片。顧輕舟並不怎麼愛拍照,除了證件照和學校、工作場合留下的零星幾張,那些他笑得很好的照片多是從他和溫執意的合照裡裁出來的,畫麵擷取得很好,看不出來旁邊有另一個人存在過的痕跡。

幸好溫執意背對著螢幕,不會看到背後的電視上和他分割徹底的顧輕舟。

前來悼唸的人排成兩列,每人手裡拿著一支長杆白色菊花,依次走上前,身旁的工作人員就沉聲喊道:

一鞠躬。

二鞠躬。

三鞠躬。

獻花。

那些人裡有他認識的,也有不認識的,對他來說沒有什麼分彆,溫執意從頭到尾隻盯著那些被放在案台上的菊花,頂多在他們彎腰時掃到兩個頭頂。

放下手裡的花後,最前排的人離開,繞過案台走至斜後側,和站在那裡的顧輕舟父母握手。這種時候來客和雙親往往都會微微低下頭,錯開彼此含著淚光的眼睛。

葉予庭輕輕拍了拍顧原的肩膀,走出花廳後忍不住回頭,出口和入口是並排的兩道門,還未行過禮的人正從他身邊進去,走到溫執意麵前。

早在儀式開始前,葉予庭和一些關係親近的朋友就到了殯儀館幫忙,幾個朋友留在外麵發絹花和白菊,葉予庭則去休息室找李雨微和顧原。

裡麵有爭論聲,他開門的手停住。

“你就站我旁邊,誰會那麼沒眼色來問你是誰!”

“我在工作人員旁邊,也是一樣的。”

李雨微的聲音裡帶著哽咽:“隨你吧。”

有腳步聲,應當是溫執意走到她身邊,低聲安慰:“不管站哪裡,我總是在的,我們好好送他最後一程。”

很快,他拿著一副輓聯匆匆出來,撞上門口的葉予庭,點點頭算作打招呼。

喪儀的大部分事情都是他在操辦,大到場地流程,小到訃告輓聯,溫執意主動擋在了顧輕舟父母麵前,把他們和這場宣告死亡的儀式隔開,充當一道白發人送黑發人的緩衝屏障,希望這樣能略微減緩他們的心痛和哀傷。到了真正的告彆儀式,他卻又退開一步。

門口,溫執意正和工作人員一起,小心把前廳原本掛著的輓聯換下來。

葉予庭知道,他是不希望有人議論顧輕舟的性取向。

其實顧輕舟自己從不遮掩,如果他還在的話,遲早會把他介紹給所有親戚朋友同事哪怕是沾一點邊的路人認識。他對於婚禮的暢想總是極儘盛大之事,場地要在空曠的草原或者海邊,最好把兩人認識的人全都請到場,天大地大,他要放九百九十九注煙花,和全世界一起慶祝他和溫執意終成眷屬。

想到好友說過的那些傻話,葉予庭仰起頭,眼眶熱熱的。

直到儀式結束,溫執意都一動不動地守著案台,空桌子堆滿了花,而他眼裡始終沒有淚落下。

中午大家簡單吃了頓飯,之後很長時間,他和溫執意默契地選擇不再見麵,就像葬禮來賓和顧輕舟的父母避開對方的眼睛。

其實後來想想,那時候溫執意已經有自棄的跡象,隻是他太平靜了,讓人察覺不到,水麵之下生出一片沼澤,他正在乾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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