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出珊瑚海 第21章 人啊，就是容易被最初印象誤導
季家老屋。
昏黃的白熾燈泡從房梁上垂掛下來，照亮一桌重新熱好的粥菜。
高磊也不客氣，坐下先夾一筷鰻魚肉。
“味道怎麼樣？”季微瀾隨口客套。
沒想到高磊誠實得令人發指：“味道還行。問題在於，吃海鰻要先去鱗的。”
季微瀾一怔：“還有鱗？”
她吃過一回，隻覺得這種海鰻表皮粗糙，有韌性。也試過去皮，奈何刀工不好，一刀下去連皮帶肉都去掉大半。所以隻能多花時間，將鰻魚肉蒸得軟爛，魚皮就直接吐掉。
高磊也是一怔：“那多浪費。海鰻皮膠質多，含鈣高，隻要把鱗去掉也是很容易燒軟的。”
他夾起一塊鰻段，就這樣指點給季微瀾看：”喏，你看，它鱗片是埋在皮下呈鋪席狀排列的，非常細密。活體狀態下會一開一合，作用是輔助呼吸。“
季微瀾：“……”
高磊又在碗裡翻了翻，語帶惋惜：“沒看見鰻魚頭。不過根據這個光禿禿的尾尖，再加上沒有腹鰭，皮上沒有暗色帶這兩個特點，應該是條尖吻蛇鰻。”
季微瀾忍不住道：“你們科學家吃飯都這麼講究？”
“抱歉，是我多話了。”高磊笑笑，“不過我不算科學家，就是個保護區的研究員。你呢？來南極村之前是做什麼的，也是開民宿？”
沉默數秒後，季微瀾回答：“畫畫的。”
“啊，藝術家。”高磊點點頭，垂筷看向桌麵，“難怪了，一碗碗菜都擺得跟花兒似的，連醃蘿卜都有造型。”
說著，就從圓錐形完美的醃蘿卜山頂，小心翼翼挑起一條。
季微瀾眉心微蹙，等他劃拉完大半碗番薯粥也沒等到想聽的，終於又忍不住了：“海鰻要怎麼去鱗？”
高磊埋頭乾飯，悶聲道：“用開水。開水一澆，鱗片豎起來就好颳了。”
說完又想起來：“不是有問題要問我，到底是什麼事？”
看他大口吃得正香，季微瀾忽然心生促狹：“真要這時候說？可能會影響胃口。”
“說唄。“高磊滿不在乎，”自從啃過泡了海水還帶藻的冷包子，就沒什麼問題能影響我的胃口。”
季微瀾也不客氣了：”你住的燈塔沒有衛生間，平時怎麼解決方便問題？“
高磊動作一頓，彷彿真被嚥住了。
“重大問題，必然是留在管理局解決，”他抬眼看過來，眼中笑意閃動，“至於小問題，一個x動飲料瓶就解決了。一個不行，就兩個。”
季微瀾大致聽懂了，不過也有些疑惑：“為什麼是x動飲料瓶？有什麼特彆嗎？”
“沒什麼。”高磊起身，一把將碗筷收攏，“廚房是在外麵？我去刷碗。”
季微瀾怔怔地看著他，突然呀了一聲，臉瞬間飛紅。
她終於想明白了，為什麼是x動飲料瓶。
高磊似乎也明白了她的明白，清了清嗓子，語氣頗有幾分尷尬：“抱歉，怪我嘴瓢。”
季微瀾若無其事地搖搖頭，隻說：“哪有讓客人乾活的道理？”
奈何高磊人高腿長，動作又快，她隻配抱著圍裙，默默旁觀猛男刷碗。
刷著刷著，高磊又朝她道歉:“剛才真對唔住，同他們開慣了玩笑，絕不是有意冒犯。”
他還要再說什麼，季微瀾已截住他：“沒什麼，我也並不覺得被冒犯。高先生真不用這樣。”
“你一叫高先生，我就緊張。”高磊笑笑，“總覺得哪裡又唐突了。”
季微瀾蹙眉：“我隻是覺得這樣比較禮貌。”
“明白，藝術家比較講究。”高磊突然笑了一聲，“說真的，我是萬萬沒想到，你會突然問出方便這種事。畢竟……”
他斜掃一眼，目光帶笑。
“季小姐看起來就是不食人間煙火，永遠不需要方便。”
季微瀾：“……我現在感覺被冒犯了。”
高磊的話，讓她想起過去在學校和畫室的經曆，還有同行們關於自己的那些評價。
如果是一年之前，她不會覺得一個”高冷“的畫家有什麼不好，但現在……
她抿著嘴角，有些艱澀地說：“我隻是不擅長社交。過去一直畫畫，很少同人打交道。如有得罪請多包涵。”
這句話又讓高磊笑起來：“不，季小姐沒有任何問題，是我狹隘。人啊，就是容易被最初印象誤導。”
季微瀾想起在聆城的初遇，不吭聲了。
高磊將洗好的碗筷放好，甩甩雙手水珠，神情忽而嚴肅。
“之前我反對開民宿，也是先入為主，認為你隻是隨意搞搞，能完成令堂遺願就好。沒有進行實地調查，沒有考慮當地的情況做長遠規劃。這樣開辦的民宿，我認為隻會給這裡帶來無窮儘的麻煩。”
“然後我這個製造麻煩的人就會一走了之，是麼？”季微瀾垂下眼。
“抱歉。”高磊說，“那個時候你看上去……完全不屬於這裡。”
大花臂科學家倒是很敏銳，季微瀾掀了掀眼皮。高磊隻當她是不滿，趕緊往下說：
“所以，那天在村民大會上，你的發言著實讓我驚訝。策劃書我看完了，深受啟發。這次去省城開會，特地向上級主管部門進行了請示。”
他朝季微瀾做了個手勢：“回屋細說？還有幾份資料想請你看看。”
季微瀾垂著頭走了兩步，忽然輕聲道：“你不必抱歉。我的確隻是想完成媽媽的遺願，那時候也的確太想當然。”
兩人回到屋內，高磊拿出一個資料夾，裡麵已分門彆類裝好。季微瀾隨手一翻，首頁赫然是《粵省聆城珊瑚礁國家級自然保護區管理辦法》。
“其實，保護區一直希望在保護珊瑚礁的同時，也能充分發揮珊瑚的生態價值，達成和地方的雙贏。保護珊瑚，保護海洋，原本就是為了保護人民的利益，而不是要和人民爭奪利益。”高磊說。
隻是保護區還處於起步階段，人手少，經費少。這些年能克服重重困難，保住珊瑚生態係統逐漸恢複已屬不易，再要開展其他工作，根本就是有心無力。
“現在上級部門同意進行嘗試。第一步，就是你建議的珊瑚觀光。托你的福，我那個‘水族館’要升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