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出珊瑚海 第29章 你要有信心
季微瀾的問題,並沒有第一時間得到回複。
當然,她也並沒有抱多少希望。隻是像絕望的人在水中撲騰,倉皇間覷見一物形似稻草,就恨不得抓在手中。
她想抓住的是安慰。高磊卻站在她身邊,麵色凝重,陷入了沉思。那慎重的模樣,儼然是打算給她找出一個真相,如同翻動岩石尋找海螺那樣。
隻是,真能找出嗎?
季微瀾垂頭苦笑。
其實冷靜下來,她也能夠思考。
外婆的確對著那顆海螺瞧了幾眼,可那又怎樣?
也許隻是湊巧。
又或者,海灘上有那麼多種織紋螺,也許她根本就認錯了。
今天這一顆,並非當初那一顆,即使口蓋都是明亮的紫色。
說到底,自己隻是一廂情願,拒絕背負外婆的恨意。彷彿如此一來,就不是那個害得季家家破人亡,骨肉成仇的罪魁禍首。
海風穿過礁岩,聲聲都似嘲笑。
她自嘲地彆過臉去,鬆開手,任那顆織紋螺滑落水下,沒入淤泥。
與此同時,高磊結束了他的頭腦運算。
“我個人的觀點是,紅花阿婆並不恨你。”
季微瀾不敢置信地抬起眼來。
“老人家有脾氣,有怨念,情緒上來會衝動,會口不擇言。但不是仇恨。”高磊說,聲音清晰篤定,如同在說潮間帶的地質構成,或是某種魚的生物學分類。
“可是……出了那樣的事,外婆怎會不恨我,不恨媽媽?”
就連季微瀾本人,也在乍聽真相的那一瞬間,恨上了年幼的自己。
她不記得當初在外婆家發生的事,隻記得從小到大自己因為畫畫受過無數誇讚,還有每回獲得成績後,媽媽抱著她流下欣喜的淚水。
可是天賦有什麼用?
既然二十四歲的她再也無法作畫,為什麼就不能讓四歲的她當一個普普通通的小朋友?
就像外婆說的,如果她沒有這點天賦,媽媽就不會想到賣老屋供她學畫,就不會同外公外婆鬨翻,一切的悲劇都不會發生。
“抱歉啊,我來得晚,隻旁聽了下半場。”高磊撓撓後腦勺,一臉懵逼,“不清楚你說的是什麼事,可供分析的材料有限,也許會乾擾結論的準確性。不過,你注意到那個保溫桶沒有?”
那個被外婆砸壞的保溫桶?季微瀾怔怔地看著他。
“保溫桶是空的。”高磊提示道,“你不是每天都換著保溫桶給她送飯?從前拿回來的時候也是空的?”
季微瀾機械地搖搖頭。
這些天來,無論是飯菜還是營養品,她拿回保溫桶時,裡麵的內容都是原封不動。有幾回,她疑心被動過,又覺得不可能。
這一回……
“我熬了魚骨粥,小時候媽媽最愛熬給我喝。”
據季花枝說,也是她小時候媽媽最愛熬的粥。
“如果是粥,不認真刷乾淨總會有殘留。可是並沒有,說明紅花阿婆並不是隨手把東西倒掉的。”
高磊朝她揚揚眉毛:“相信我,恨你的人是不會幫你刷碗的。”
季微瀾:“……”
“紅花阿婆如果真的恨你,根本不會讓你搬進老屋。如果她真想趕你走,隻要露個口風,村裡人絕不會輪流給你送溫暖。南極村這裡很封閉,也很護自己人,你應該能感受到。”
高磊告訴她,紅花阿婆在村裡很受尊敬,說話也很有分量。
“三年前,我剛來的時候,保護區要調整,村裡的珍珠養殖戶必須停業改行。村裡人意見很大,好幾回圍著管理局要說法。你阿婆就是領頭人。她不養珍珠,但是她打抱不平,手拿一把魚叉,那真叫一個英姿颯爽。”
季微瀾聽得目瞪口呆,
“等我把道理講清楚,你阿婆明白了保護珊瑚是為了這裡好,是國家的長遠規劃,那就不一樣咯。又是她這個領頭人,說服了不理解的養殖戶。”
高磊抬手朝空氣中一劈,斷然道:“紅花阿婆是很講道理的人,你要有信心。”
見季微瀾垂頭不語,他也不再繼續,隻是指向依然露出水麵的潮下帶:“現在風停了,有可能看見珊瑚,你想看看嗎?”
“不是不安全,最好不要靠近?”
“現在是安全的,有我在。”
幾分鐘後,季微瀾站在潮下帶的儘頭,海水已沒過膝蓋。好在此時風平浪靜,水波隻是輕柔撫弄,遠不似漲潮時可怕。
“在那兒!”高磊抬起手,指向斜前方。
陽光正好,水麵是明亮的翡翠綠,水下閃耀著斑斕色塊。季微瀾瞇起眼認真分辨,從模糊的一團團裡,竟看出了許多種顏色。
如暗紋刺繡的花團,低調而華美。
“再過去就不安全了。”高磊說,“我是說,對珊瑚不安全。”
季微瀾搖搖頭,食指抵在唇上輕噓一聲,預防科學家又要做一番講解。
就這樣,她安安靜靜遠觀了許久,感覺自己的心也和這些顏色一同沉入了海水。
“如果是不可饒恕的事呢?”她突然問。
高磊在她身旁發出一聲輕笑:“畫畫?那算什麼不可饒恕的事。”
“我是說……我媽媽為了我,做出了傷害外公外婆的事。”
片刻沉默後,高磊說:“在得出結論前,建議先檢查實驗資料,蒐集更多的材料。每個人的陳述都帶有個人的觀點和情緒,未必就是事實。”
季微瀾苦笑道:“謝謝你的安慰。”
“不,這不是安慰。”高磊說,“能夠培養出你這樣的女兒,我認為令堂的人品值得相信。\\\